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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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琢磨了一下，恍惚记得曾听谁说过，他们团队的人合租在写字楼附近的一个小区。于是决定直接把她送过去。
周末堵车，市中心尤甚，我龟爬了几分钟，眼看拥堵路段的最后一个红绿灯转绿队伍前行要脱离苦海，旁边一个司机方向盘一打，直接插队，我急踩刹车，身体往前一扑，登时摇下窗户要破口大骂，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旁边还坐着个人，转头看贺意，她头偏向窗户，靠着安全带，很不安稳地皱了皱眉头，眼也没睁，就又睡着了。
我默默把脏话吞进肚子里，看着她眼下的隐约青黑色眼圈，心里嘀咕起来：这是熬了多久的夜？熬了大夜还起早去泡吧，也是奇人了。
车开到小区门口，我把贺意叫醒，她很艰难地眯起眼睛，睫毛在阳光下扑闪，声音带着点沙哑：“这是哪里？”
“锦苑小区啊，你不是住这里吗？”
她盯了好半天小区大门口的石碑，好像才反应过来，眼睛眨了眨，清了清嗓子：“谢谢。”
说完，她就解开安全带，我注意到她手上有几个红点，顺看上去，蜿蜿蜒蜒的红点遍布手臂，连隐于碎发后的脖子似乎也有一些，像是异样艳红的花开在雪地上。
我叫住她：“你过敏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有一点。”
“刚才为什么去酒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酒精过敏。”
她呆呆地看了我几秒，然后说：“没有，我没有喝酒。是出租房里螨虫过敏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莫名严厉，于是放缓道：“没有晒被子吗？”
“晒了，也把房子大扫除了一遍，不过没什么效果。”
“去医院了吗？”我问出这话也觉得可笑，这么严重了怎么可能不去看医生，于是我改口，“医生怎么说？”
“嗯……就那样。”贺意目光移开，似乎在看着那个晴天娃娃。
我一时无话，最后只憋出一句：“多喝热水。”说完我才反应过来，很尴尬地闭上嘴。喝热水，喝个大头鬼的热水！
贺意冲我不置可否笑笑，然后打开车门下车了。
贺意的毒舌自从那次毫不留情的建议会后，就在茂鑫大厦十六到十八楼一炮打响。我们杂志社选过去学习的那两个实习生虽然无缘会议，但听说有幸能进团队学习，并存在极大可能由贺意亲自指导，都可谓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这两个孩子面如土色地拿着纸笔站在对面的1719门口，两个人互相推辞了一会，最后猜拳选出敲门的那个。
我看着这俩孩子跟良家妇女误入魔窟似的表现，不由道：“至于吗？”
前来讨论选题的谢奇摸了摸鼻子：“怎么不至于？年轻人嘛，刚刚从象牙塔出来，只顾着搞什么诗与远方的，现实生活里芝麻点大的事都了不得。要多活二十年，在俗世摸爬滚打几遭，尝过了生活的鸡飞狗跳，才能知道，这些都是小风小浪。”
“嚯，老谢很有见地嘛。”我拿起一张选题报告。
“见地不至于，都是过来人。我年轻那会还留个长头发，想着背着吉他去流浪旅行呢。后来我爸把吉他给撅折了，薅着我头发给理了个板寸，一脚把我踢去上班。我当时真觉得人生灰暗，连自个爹都不支持自己，人生有什么意思啊。后来过了小半年，才慢慢把心收回来。”
“这是热血不再沸腾了？”我笑着说。
谢奇翻了个白眼：“屁，我这是脑子里进的水蒸发了，不发疯了。现在想想，要是我家大小子也学我当年的混账样子，我非把他腿打折了。”
我拿起红笔在草稿上勾画选题，一边说：“得了吧，你宝贝你那儿子跟眼珠子似的，连根手指头都不舍得碰，你舍得打断他的腿？”
谢奇苦笑：“那都是小时候了。他小时候多可爱呀，又乖又懂事，可现在——你是不知道，把他妈都要气出高血压了。现如今念了高中，是越发要和我们对着干。学习学习跟不上，给他报补习班都不乐意，前几天说去同学家学习，我还以为他晓得要了，结果，嗬，是跑操场打篮球去了。这大夏天的，热得差点中暑，他妈妈心软，看见他病恹恹的样儿，心疼得连句重话都不肯说。我要骂吧，还不让。得了，坏人都是我一个儿了。”
他絮絮叨叨得没完没了，在我办公室细数他儿子的极大罪状，我都要怀疑他那状似怀胎五月的啤酒肚里装的全是好大一包苦水了。
我说：“你也知道自己是过来人。反抗权威是所有年轻人必经的道路，虽然方法可能过激了些，可你又何必也这么激烈压制呢？搞得跟封建君主打击农民革命一样。”
谢奇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可看见他那倔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理智不起来，没法好好说。”说着，他又叹了口气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把选题报告还给他：“画圈的是我觉得不错的，可以马上开始做。剩下的你们再斟酌一下。还有，最近这些年轻人是不是看了太多公众号文章啊，搞了好多猎奇的题，但是没什么内涵。”
谢奇接过纸，看了看上面的勾画，说：“你也觉得吧，你这版都筛选了一遍了，一开始交上来的那才叫没眼看。没办法啊，都看多了标题党，年轻人文风不稳定，很容易受影响。”
我心下了然，说：“你回去提点一下他们，虽然这么写确实会有更多的关注，但我们做媒体的还是要对读者负责，不能哗众取宠，而且考虑到我们的受众是老年人，文笔还是质朴一点好。”
谢奇点点头，拿着选题报告走了。
两天后，一份更加措辞夸张的选题报告交到了我的桌面上。
“《海鲜，正在残害无数中国人》，滤食性海洋生物体内含大量塑料颗粒，聚集人体内危害健康……你们从身边的点出发，拉进与读者的距离，这样很好。但是你们这么写标题，很容易误导人们认为是海鲜的问题吧。还有这个《酱油可致癌？海天、李锦记等均被查》，虚标营养成分，含钠量超标……虽然你们打的是问号，但是非常耸人听闻啊，里面也没有提是不是真的致癌啊。而且，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后面提品牌名字，‘被查’，看了文章知道是‘被检查’，没看的都会以为是‘被查封’吧。他们要是真的来了兴趣告我们诽谤，要怎么办？”
我草草扫了一眼剩下的题，真是惨不忍睹：“你们在对面就是这样学的？”
面前的实习生一脸天真：“师父说让我们先按照网上最火的推文试着写十个。”
我把报告放下，深吸一口气：“去叫贺意过来！”
两个实习生头一缩，就争先恐后跑出我的办公室了。
……真是难违他们了，在两个魔窟之间反复横跳。
“余主编找我有什么事吗？”贺意站在我面前，黑眼圈似乎有加重的迹象，身上的过敏倒好像是好些了。
但那些都不重要！
我冷着脸把桌面上的选题报告推给她：“你看看这个。”
贺意走到办公桌前，没有拿起来，而是就着我放的位置，双手撑桌子，低着头看了几秒，然后抬起头：“怎么了？”
冷冽的眼神直盯着我，不带任何感情，那种两米八的气场一下子扑面而来，而且由于我是坐着，她是站着，这种近距离精神加物理压制让我莫名有点心虚。
于是我也站起来了。
我随手指了一个标题：“你觉得这样的标题可以放在我们的公众号吗？我们是杂志社，不是网络上那种哗众取宠的小公众号！我们有我们的严肃性和公信力，上面的这些，完全不行。”
贺意顺着我的手指看了几处，然后看着我：“确实有一点不妥，但也不是完全不行。比如这个，《海鲜，正在残害无数中国人》，可以改成《我们每年吞入十万塑料微粒》，重点放在所有食物中的塑料微粒，而不仅仅是海鲜——数字是我现编的，你们回去查查。”她转头和两个实习生说，两个实习生眼前一亮，都拿出笔来记笔记。
贺意又改了后面五六个选题的标题，接着说：“公众号和传统纸媒最大的区别就是，传统纸媒通常有固定的受众，固定内容风格，而转而挖掘深度，但很容易表现出自上而下的精英感，脱离广大群众。但是公众号上的每一篇推文，都可能被任何一个人看到，也能及时收到反馈，形成双向互动，你所谓的‘哗众取宠’，其实是读者们所喜欢或者说在生活中习惯的类型。
订阅报刊杂志的人通常都是文化层次较高的，但是在现在，全民普及智能手机，以公众号为代表的自媒体有更广的市场，也会遇到更多不同文化层次的人，相比于传统纸媒，做公众号文章不能一昧考虑严肃性，而是要多多考虑亲民性。在能容忍的范围里取一些夺人眼球的标题，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当然，前提是我们没有夸大其词。你说呢？”
我默默避开贺意的眼神，然后看着她后面那两个奋笔疾书的实习生：“……你们懂了吗？”
实习生小鸡啄米地点头：“懂了懂了！”
我宽厚地笑笑，然后对贺意说：“贺主编，非常感谢你刚才的指点，真是让人茅塞顿开。”
贺意点点头，我蛮以为她会客套几句“没关系”什么的，没想到，她开口就是：“那你要怎么谢我？”
“……谢你？”我一时没缓过来。
其中一个实习生快言快语：“余主编请贺主编吃饭吧，附近有一家烤鱼店，超好吃的！”
“这个……”
我刚要推辞，就听见贺意说：“行，就去吃烤鱼。”
等等，我还没同意呢！
贺意忽视我的眼神反对，继续说：“你们和你们师父讲一下，让他发一下群消息，晚上我请十七楼三个办公室的人吃烤鱼。”
等一下，怎么又变成你请了，而且为什么变成团建了？
“余主编觉得呢？”贺意终于想起我了。
我一串的问题在脑海里徘徊了几秒，然后终于从里面抓出一个问题：“等一下，所以你不是他们师父？”
“不是，我让欧杨带他们。”
我问两个实习生：“那我让你们师父过来和我……交流，你们为什么要把贺主编叫过来？”
推荐烤鱼的实习生说：“余主编，是你说的。去把贺意叫过来！你当时是这么说的。”
贺意看着我：“听起来余主编对我意见很大呀。”
我转过头，回以一脸歉意的微笑。
……别说，这孩子学我说话，语气还挺像回事的。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 2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