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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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第二天在银川市区逛了一天，在市内景点里权作修整后，第三天上午去了市区周边的西夏王陵，到了下午逛贺兰山岩画的时候，我已经兴致索然了。
我对于那种历史人文景观一向没什么兴趣——其实我对旅游就没什么兴趣，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宅着，休假日一般非请不出门，所以在参观完景区的博物馆后，就对导游的话半听半不听了。
导游是个好导游，中等身量，当地人的传统相貌，介绍起岩画来很幽默，也很懂和游客互动，可惜我不感兴趣。我站在队伍的中间，分神看远处和岩山几乎融为一体的岩羊时，队伍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其中一只岩羊也像被惊动一般，扭头看着我们的方向，但是大概因为见惯了游客的缘故，它没有立即逃跑，而是很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们几眼，才几个跳跃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想它一定觉得这些人类很无聊。
再登几级台阶，就到了驰名中外，据说最神秘最威严最神圣的太阳神岩画了。结果到了那里，看着围栏后面那个眼睛瞪得像铜铃，头上一堆毛叉的头像，我突然无言。
说好的王者风范呢？这个猴脸是怎么被专家认证成太阳神的？
但同行中似乎没有与我有相同想法的人，他们都非常配合地赞叹着，轮番与“猴头”拍照留影。
我们擦着闭馆时间离开了景区，这时候天色还很早，一排排的岩羊仍旧在山壁间自在走动，那些先前认真听导游讲解的人才恍然发现这些活物，我们这行人经过它们时，队伍中一个中年男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冲它们打了声口哨，于是受到惊吓的岩羊纵身一跃，到了更加陡峭的岩石上，动作稳准狠，连一点石子都没有落下。人群赞叹着，不由又拍了好几张照片。
导游在一旁笑眯眯的，就好像我们在夸他一样。他很和气地和我们说：“岩羊时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又叫崖羊、青羊，它胆子很小，受惊时会在乱石间迅速跳跃，并攀上险峻陡峭的山崖。不过它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在逃上山脊后，总要回过头来看一看，就像刚才一样，以前的猎人就是利用这样的习性来抓它。”
小情侣中的那个女生很孩子气地问：“那它为什么还要回头看呢？
导游有点被问住了，想了想才回答：“大概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跑到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能追得上了吧。”
上车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刚才的小情侣不知道说了什么，吵了几句，男生先上车，坐在靠走廊的座位上，没有要站起来让女生进靠窗位置的意思。女生大概也是不服软的性格，看了男生一眼，垮着脸往车后走。这样一个位置变动，则引发了一场连锁反应。团里的二十几个人都是成双成对结伴的，刚好坐满，而且经过前两天的行程，大家的座位已经默认固定了，他们这样一变动势必要拆开另一对——另一对就是我和贺意……
女生坐的是贺意的座位，但我想着贺意可能不想和男生坐，就示意她坐女生旁边靠窗的位置。那会女生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开始抹眼泪，贺意站在旁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双眼睛求救似的看着我，我回她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最后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把她身边的拐杖拿开，招呼贺意过去。这事才算过去。
老太太是个老当益壮的人，据说年前刚动了膝盖手术，却很执着地要和我们一起爬山淌水。当然单凭两条腿是做不到的，所以她准备齐全，平路的拐杖、爬山的登山杖，还有徒步鞋等等，装备齐全，所以随行行李也比较多，她就和她的小孙女分开来坐。她的小孙女看我们换位置，帮忙把行李都放在女生的旁边，我本来想让贺意和那个小孙女坐，毕竟是同龄人，但是老太太似乎很喜欢贺意，拉着贺意问东问西，我也只好顺水推舟，坐在小孙女身边。小孙女是个不太喜欢说话的人，一落座就开始闭目养神，我在车上睡不着，于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后座老太太和贺意的对话。
我想贺意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温和而知礼，再加上那种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岁月积累的忧郁气质，实在很能引发年长女性的母爱。老太太也不是一个擅长聊天的人，她大概问了贺意一些基本情况，然后也没话说了，不过像贺意这种身世也确实很难聊下去。
车行到国道不久，开始下起淅沥小雨，车窗外起了薄薄的水雾，然后很快被淌下的水滴四分五裂成奇奇怪怪的图案。老太太突然说：“你看，像不像岩画？”
“不是很像。”贺意果然非常实在。
老太太笑着说：“如果我们把这个复刻下来，刻在石头上，很多很多年后，会不会有人像解密岩画一样解密这些图案呢？”
贺意居然很认真地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了一下，然后非常肯定地回答：“不行。因为这个图案没有意义。岩画的内容都是当时的图腾信仰、社会习俗等等，而这个图案什么都没有。”
老太太非常煞有其事地同意了这个观点，然后叹了口气：“可是本来就没有意义啊。”
“什么？”
“人生。人生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并不遵从自我意愿地降生，然后无可奈何地死去，可能根本没有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就被黄土掩埋。也许也能像岩画的创造者一样留下点什么，但是却由于岁月长久，而失去知音的理解。这样一段于历史而言，短暂得微乎其微的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知道。”窗外的雨还在下，砸在玻璃上，一道一道的痕迹蜿蜒下来。
“在于活着。与其说物质是时间的载体，不如说时间是生命的载体，每一分每一秒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我们所遇见的人而变得不一样的。活着是人生最大的意义。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不走，日子就怎么样都要一天一天过去，不如好好向前看，向太阳看……”
我突然意识到老太太是在开导贺意。
这些话很多人都会说，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说，只有由像她这样饱经世事，却又依然不愿意腐朽于泥土的人说出来，才不像是故弄玄虚的空泛道理。晚饭的时候，贺意坐在我身边，眼神仍时不时投向老太太，但她什么也没说。、贺意的年纪还太小，这段充满哲学的话她听进去了，也听懂了，却依然不可能熟练掌握。这与天赋才智无关——她很聪明，聪明而敏感，这种本领只与时间相关。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在少年时期，在同龄人对未来的想象还只局限于当下，就已经睁着他们还未多少阅得世事的眼睛，辨识出了生活的伪装，自行总结出了一些道理。但他们依然不能幸免于生活的苦难，因为识得生活的伪装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可以后天习得的技能，而能教会我们看清生活真面目的，就只有时间。就像是手握无数财宝行于沙漠的人一样，他们必须自己走过这段荒芜而孤独的岁月，才能到达那个热闹的集市，用这些财宝换回想要的货物。而在此之前，这些无价之宝都只是累赘而已。
那些早慧的少年，仍旧要和他们的同龄人一样，懵懵懂懂地踏入社会，跌跌撞撞地学会生存。那份天赋就像是阑尾，不能给予他们任何优待，也不能提供任何便利，常常只能让他们过早就徒增一份无可奈何的悲凉。他们和所有人一样在岁月里蹉跎，那双洞察万物的眼睛，有的人混沌了，有的人闭上了，永远地闭上。没有人能永远保有那双清亮的眼睛，但这个世界上却总存在着这样的眼睛。就像我们总说青春永恒，事实上，永恒的就只是青春而已。至于我们，都不过是青春逆旅的匆匆过客……
从宁夏回来后，我在家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办公室里不同往日的氛围，一种紧张而激动，害怕而兴奋的气氛，这种气氛我只在年终奖的时候感受过。
于是我拉过吴浩：“发生什么事了？”
吴浩双手颤抖，活像《新中国》里见着新时代的前朝遗老：“师父，我们收到一篇长篇连载小说！”
我打死也想不到吴浩提出的征文比赛居然反响甚佳。尽管策划期间，奖金被一降再降，最后一等奖只有五百，二等奖三百，三等奖则是简单粗暴地奖励一年免费杂志，但我们仍收到了几十篇投稿。
由于老年人的书写习惯，其中大部分都是手写的书信，其中有一封尤其厚实的，信封贴了三张邮票，里面是厚厚一沓信纸，写信的老人家用的是行书，比较潦草，而且由于篇幅完全超过了我们的征文要求，本来一轮审的时候就会被刷下去，不过这么长的篇幅直接扔了可惜，于是吴浩几个人就趁午休时间翻译整理，实在看不懂的地方就连蒙带猜，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惊煞旁人，这居然还是篇长篇穿越小说！
彼时M台春节档播出的《宫》引发国内“穿越热潮”方兴未艾，网站上的新书十本有八本是穿越题材，连周霞这个很少看电视的人也和我聊过几次。但我没想到这股流行风居然吹得这么广，连老年人都波及了。而更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位老人家居然还推陈出新，讲的是十八岁少女穿越到六十年后的今天的故事，故事线是少女未婚夫失踪，她在机缘巧合下穿越到六十年后，寻找未婚夫线索，然后想尽办法回去。
我翻了翻吴浩整理的电子档，问：“就这样？然后呢，女主角刚找到点未婚夫的线索，然后就没了？”
吴浩回答：“没了，寄过来的书信就到这里。”
“……”我又滑到开头看了一遍。
吴浩忍不住问：“你觉得这篇文章怎么样。”
我简短评价：“文笔一般，需要后期多润色，但胜在脑洞大，角度新，六十年前的少女看当代，还是悬疑类小说。”
“师父，你觉得我们和老人家约稿，然后开个连载栏目怎么样？”
我听出了这应该是他们几个讨论后的意见，于是说：“我没什么意见，不过不确定我们的读者会喜欢这种年轻人的东西，你要不把这个给主编看看？”
吴浩欢呼一声，然后真的拿着打印版稿件直接去主编办公室了。
出人意料，主编很快就同意了，说要鼓励老年人思维与时俱进。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这位大器晚成的作家，居然没在稿件里写联系方式！
吴浩捏着信封，看了半天，最后一拍桌板：“上面有姓名有地址，我跑一趟去问问当地居民不就行了！”
他就这么意气风发地走了。而我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没有写联系方式，可能是因为忘记或者不知道要写，但也可能是因为不想透露。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到这位“陈云”作家。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