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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坐在公园石板凳上,我看见手机里的一条消息:“你妈死了”
      登时火冒三丈,想要发挥做了十多年报社记者的功力,狠狠怼回去。于是飞快地打了三四行字,顺便扫了一眼ID,看是谁家要死的狗崽子发的。
      这么扫了一眼,哦,我家的。
      我直接打电话过去兴师问罪:“刘兆,你发这信息什么意思啊?”
      刘兆在手机那头笑得很狡黠:“怎么样,吓死了吧。”
      我说:“没吓死,差点被你气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他告诉我,有个人打家里电话,说我妈心脏病发作,死了。
      他还有点兴奋地说:“你说,这固定电话多少年没人打了,好不容易来一个,还是诈骗的。咱妈都死了多少年啊。我早跟你说过了,把固话取消,每个月废那些钱干什么,你非花钱供着,好看啊?这也和家里欧式风格不搭啊。”
      我揉揉太阳穴:“我的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你游戏氪金每个月几百大千我还没说你。”
      刘兆在电话那头讪讪笑着和我扯皮,我打断他:“得了,你把那人号码报给我。”
      刘兆有些惊奇:“你想反诈骗他一趟?”
      我说:“不是,可能真是我妈死了。”
      “哎,你妈不是好多年前就死了吗,怎么又死了一次?”那种年轻男孩特有的咋咋呼呼吵得我头疼。
      “我还有一个妈。”
      刘兆这才反应过来:“哦哦哦,是你那个后妈对不对!”

      我看来一眼坐在草地上的同事们,走到一旁去打电话。此时已经是深秋了,落叶枯草杂成一片深深浅浅的黄色。这是一个天高云淡的周日上午,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躺在我柔软的大床上睡到自然醒,刷手机刷到饥肠辘辘,和刘兆争论一番到底谁去拿外卖,直到中午十二点才离开被窝。
      而不是凌晨五点起床,坐半个小时出租车到截山山脚和这堆年轻人汇合,然后花两个小时爬上山又爬下来,穿着汗湿了的运动服在山脚公园等烧烤——到底是哪个人才提出的团建方案?
      烧烤都改成外卖了,干脆就在办公室吃好了!吃好了去隔壁市民公园散步不好吗!再不济挑一个别墅趴啊!
      一股无名之火从饥饿的肺腑熊熊燃烧起来,我感觉自己像是中空的秸秆一样,看着挺窜火的,可是不经烧,虚得慌,于是这火没几秒就又灭了。
      电话打了好几个,那头才接,接电话的是第二任大姐夫,只记得姓方,忘了叫什么。方大姐夫非常言简意赅平铺直叙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问我去不去参加下周的葬礼。
      大约是打电话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吧,我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却是:得,又有一个周末要没了。
      我敷衍道:“最近工作挺忙的,得看看,决定好了我再回复你。”
      挂了电话,我继续站在那个歪脖子光棍树下琢磨到底去不去,这时外卖到了,这些二十冒头的小年轻就一哄而上,热热闹闹地分烧烤,丝毫看不出任何倦意。我看着他们,突然想起家里那个夜战七次也不嫌累的小男朋友,顿感年轻真好。
      正当我脑子里想着一堆有的没的时,一个极有力的巴掌拍在我肩上,吓得我一抖,把那堆带颜色的废料抖空了。
      “大鱼!”面前是个身材中量,剪着运动短发的女人。
      我眯起没戴隐形眼镜的眼睛看了一会,不确定道:“大……大虾?”
      女人很激动,一把拉着我的手:“真是你啊,鱼啊,你还没把姐姐忘了!”
      这人是我初中好友,周霞,和我组了个“鱼虾党”,最辉煌的战绩就是拉着全年级一半的女生和隔壁欺负了周霞小妹的“十三太保团”干了一架,用现在的话来讲,是属于拉帮结派,校园霸凌,要记过开除的那种。但其实只是说着热闹,真实情况是,全年级拢共才二十个女生,十三太保团其实也没有十三个,最多十个,而且人员流动挺大的,决斗那天要么称病,要么不屑,其实只来了五六个。而在我们还处在放狠话的阶段时,就被教导主任逮着,把一场械斗扼杀在了萌芽中——毕竟,谁知道教导主任这么爱岗敬业,假期还自发加班呢?
      为了躲避处分和写检查,十三太保团团长急中生智,说我们是来学校讨论作业的。教导主任很感动,于是我们在教室背了一天英语单词,由于十三太保团对英语实在没有天赋,他们加背到了晚上。
      当然,事后谁也没提这茬,于是全年级流传着鱼虾党干翻了十三太保团,把他们打趴直到晚上才爬起来的故事。大概是考虑到要是把真相说出来,还得再被嘲笑一番脑子笨,十三太保团也就打落牙齿和血吞,没有作出澄清,此故事便愈演愈烈,一度可以和金庸武侠小说媲美,我和周霞一战成名,鱼虾党从此名震G镇中学。只是初中毕业后,我去市里读了高中,就没回过G镇,而周霞则南下打工,从此不再相见,只能从往日同学的口中得到对方的只言片语,这番偶遇也着实让人意外。
      周霞还沉浸在往昔的辉煌中,我忍不住抽出被捏得黏糊糊的手:“打住打住,你这搞得跟领导下基层慰问贫困群众似的。”
      周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我的近况。
      我说:“还能那样,在小报社混着呗,你呢?”
      周霞撇撇嘴:“也就那样,天天在办公室坐班。”
      我们互相感慨着世事变迁,谁知道当年的小太妹一个成了勤劳能干的贤妻良母,一个做了传播真善美的报纸小编,一个个的,都怪人模人样的。
      周霞指了指在山坡下的两个人:“我儿子和我老公。”骄傲的样子活像是指点自己十里肥田的老地主。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很不走心地夸了几句那个完全看不清鼻子眼睛的小子,谁知道周霞还上劲了,把那一大一小全叫上来。我心说,我也不鉴宝啊,叫他们来给我掌眼吗?
      没办法,我只好搜肠刮肚,又把那半大小子夸了一遍,再到那个略有啤酒肚的男人,突然觉得有点眼熟——不会是前男友吧,我再仔细看了一眼,放下心来,虽然我早就记不清一大半前男友的长相了——毕竟他们凑一块都能去踢足球了——但我确定这人应该不是,长相不符合我审美。不过一句“兄台,你哪位”话想了想还是没出口,毕竟当着人老婆面问这个,多少不太合适。
      周霞却看出我的疑惑了,她笑着说:“是不是看着特眼熟,他,李小年啊!”
      我一拍手:“李小年啊,就你那个黏黏糊糊的同桌……”
      啤酒肚揣着手,很认真纠正:“请把‘小’字去了,叫我李年。”
      我看着中年李小年,顿时对岁月这把猪饲料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谁知道当年娃娃脸圆眼睛长得白白净净的小男生,能长成这德行?
      再联想起他当年名动G镇中学的绰号“瓷娃娃”,我艰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经历了不少啊,都成熟了。”
      中年泥娃娃笑了笑,揪了揪他儿子的耳朵:“有这小子在,半条老命都折了——你是不是还没叫人?”
      那长相颇得他当年真传的儿子抬起头,还没到变声期的小嗓子脆脆的:“阿姨好。”
      我冲他笑笑,心里不由祈祷他不要步自己老爹的后尘。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天,周霞有点埋怨我十几年不回G镇,眼看话题马上又要扯到我家一摊破事上,我带的那个小记者吴浩拿着一盒烧烤及时赶到:“师父,您快吃,都要凉了。”
      我接过饭盒,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来,你们也吃。”
      周霞一把拍下她儿子脏兮兮的爪子:“不许吃,烧烤是垃圾食品,吃了上火!致癌!,知道这内脏里多少重金属吗?”说完她反应过来,看着拿着一串鸡心正准备放进嘴里的我,有点尴尬地笑了。
      我摆摆手:“祖国的未来是需要爱护的,这些垃圾食品就留给我们这些祖国的狗尾巴草吧。”
      半大小子被母亲当着外人呵斥,觉得很下面子,扭头就往山坡下走。周霞喊不回来,只好让她泥娃娃老公去追,和我互留了电话,也匆匆走了。

      我和吴浩回到吃饱喝足的人群里,我们的大领导王晨正坐在草地上高谈阔论,大家众星捧月把他围了一圈,时不时应和着,我站在外圈听了几句,无非是些打鸡血的话。
      王大领导说到激动处,唾沫横飞,程文龙很机灵地递给他一瓶水,他头也不转地接过来喝了,继续说:“所以我说啊,年轻人,就要有干劲。我们的读者是什么人?是广大中学生,是蓬勃的朝阳,我们没有干劲,怎么调动他们的兴趣?哎,对了,那个,小余啊,小余呢?”
      还在啃骨肉相连的我愣了愣,赶紧把饭盒往吴浩怀里一塞,抹抹嘴:“哎,主编,我在这呢。”
      “你过来。”
      人群不动声色地为我让出一条路,我只得硬着头皮站到他面前:“主编,什么事啊?”
      王大领导艰难地抬起他圆润的脑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没有双下巴的模样——还是有好看些,起码看着憨厚。
      他说:“小余啊,马上就是毕业季了,毕业刊是我报每年的一大主题刊,要好好做,要做出新意,做出创意。你,有什么想法啊?”
      我一愣,赶紧说:“首先,我们可以采访一下学生们专业填报的安排,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有什么计划,再弄一个特色专业介绍,然后还可以搞一个问答栏目,为准大学生答疑解惑。对了,我们还可以搞一个‘时间胶囊’,在一年后回访这些学生,看他们真正做了大学生后,想法有没有什么改变,计划进展如何。”
      大领导一项一项评价:“‘时间胶囊’这个有点意思,可要是他们的计划中止或者失败了,不就给我们的读者留下负面影响了吗?还有那个特色专业,你要是介绍冷门专业,人孩子报错了不就怪我们了……”
      最后敲定下来——开篇一版搞个彩版海报写寄语,后面介绍十大名校,跟着是高考状元的采访,最后是问答环节。
      怎么说呢,就,还是老一套,年年都这样。
      大领导说:“那个问答前期的问题收集要准备准备,高考状元要及时联系,别像去年一样,人都被采访三五茬了,都不想接受采访了,要不是文龙帮忙,你们不就没得写了?”
      程文龙在一旁笑眯眯道:“哪里哪里,我也是碰巧认识这孩子的任课老师。”
      我在心里白了一眼这个马屁精。
      大领导继续说:“小余,这样吧,你来做责编,下周先准备问答栏目,你挑几个人。”
      他随意指了指周围人,活赛新疆饭里向客人展示羊圈羔羊的阿凡提,那些羊羔都不由缩了缩脑袋,不敢看我,生怕一眼万年,就被送去见屠夫。
      我叹了口气,念一转,心一横:“主编,我做不了,我下周有事。”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拒绝吧,大领导脸上一个慈爱的笑容,反应过来后,他横肉抽了抽,才勉强收回笑,不满地说:“有事,有什么事?你缩噻,是天要下雨还是娘要嫁人?”他展示起自己的民俗学出身来。
      我说:“主编您真是七窍玲珑心,还真猜着了一半。”
      他一愣:“啥,雨……不对,你老娘,你妈第二春?你去参加婚礼?”
      我摇摇头,眨巴眨巴眼睛,由于实在挤不出悲痛的眼泪,只能低头默哀状:“不,我妈没了,我得去参加她葬礼。”
      大领导眼珠子转了转,我还以为他正憋话安慰我,没想到他开口就是:“那我这毕业刊咋搞?”
      我指了指一旁端茶递水的程文龙道:“程编冰雪聪明,秀外慧中,一定会比我更适合。”
      程文龙狠狠剜了我一眼,我回了他一个宽宏大量的笑:“程编,请不要谦虚。”
      左右这个周末是滚滚长江东逝水了,比起憋屈在连空调都不舍得开的办公室,我还不如去Z镇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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