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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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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我让贺意把她那些旧得毛边了的夏装全扔了,而且是盯着她打包的。
我太了解她了,要是不把旧衣服扔掉,她肯定把新的当宝贝似的放着,天天穿旧衣服,那我买衣服给她还有什么意义?
她不情愿地反抗:“新衣服我也会穿,真的。”
我反问她:“那你都天天穿着新衣服了,还要旧的干什么?收藏?”
她一下子被我的逻辑绕进去了,只好老老实实地把旧衣服打包。
我把自己一个半新的行李箱给她:“今天忘记买行李箱了,你先用这个装衣服去夏令营,下次再买。”
贺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可能很难有下次了。
收拾行李的那天晚上,我站在客厅提醒她:“明两天有雨,你带上伞。出门在外要小心,手机钱包要放好,不要弄丢了,然后……”
贺意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我想起她自己一个人住了快半年了,这些叮咛实在是画蛇添足。
贺意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我做了红烧肉和小炒鱼,放在这里了,你要吃的话热一热。还有青菜,你自己炒。冷冻层有刘兆妈妈送来的饺子和香肠,香肠蒸二十分钟就可以了。”
我回了贺意一个看智障的表情:“我不是小孩了,我是一个独立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成年女性。”
贺意毫不在意:“是谁上次把饭做成粥的?”
我很不服气:“那是我眼神不好看错了。”
贺意关上冰箱:“余如,夜宵不要吃方便面,不健康。”
她自从上次发烧喊了我一夜“余如”后,就不肯叫我“小姨”了。其实她之前每次喊我“小姨”我都觉得她是硬着头皮喊的,而且我对突然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外甥女也一直有些接受无能,也就默许她这么叫我名字了,权当是自己的一个同辈室友。
但此刻,我觉得她这苦口婆心的架势不是我同辈妹妹,而是我长辈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真的给自己找了个妈?
贺意继续说:“我回来会检查的。”
我:“……好的,贺妈妈,我会好好吃饭的。”
她盯了我半天,终于笑了,嘴角的酒窝隐约。
我感叹:“贺意,你最近好像胖了,酒窝都快没了。”
她迅速放下脸,瞪了我一眼。
我默默拿着手机走开。
果然,哪个年龄的女性都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胖。
贺意的夏令营在三天后的周五结束,那天下午五点,报社办公室的传统摸鱼时间,我正一边装模作样审稿,一边拿手机看小说,王大领导一个电话把我叫去办公室。路上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月的工作表现——有划水,有失误,有迟到早退,但都保持在正常水平。
所以大领导找我干嘛呢?
难道要给我涨工资?
王大领导屈就在那张黑色按摩椅上,旁边站着吴浩。
我心里咯噔一下——啥都想到了,就没想到连坐。
这孩子是又得罪了采访对象还是又把稿子误删了呢?
“小余啊,过来坐,”王大领导笑眯眯地让吴浩给我倒茶,“你在这做了多少年呀?”
捧着一次性纸杯的我很惶恐:一般问出这个问题,要么要裁员,要么要升职。
可我自认为这几个月并没有做出多少丰功伟绩,并且再上升,我是要顶替马屁精的程文龙,还是取代大领导的主编位置呢?
这怎么可能?
我硬着头说:“做了快五年了。”
王大领导感慨道:“这么久了,那你在报社的资历比我还老呢。”
“哪里哪里,虽然待了有那么久,但论起眼光和品味还是远远不如您。”
“最近有看什么书啊?”王大领导突然话题一转,“业余时间。”
我一愣:这什么意思?我下班可不看书,我只刷剧的,还是没脑子的狗血豪门爱恨泰剧。
于是苦思冥想:“看的都是杂书,比如《浮生六记》什么的。”
天地良心,我真的买了一本,虽然翻了一章后放在床头三四个月没动了。
“唔,很好很好。有文化底蕴——你这徒弟带得也不错。”他指指吴浩。
“没有没有,都是他自己肯学。”我嘴上敷衍着,心里想:所以他东拉西扯地到底要干嘛?
然后他终于提到了正题:“是这样的,上面准备办一个新杂志,面向本省的老年人。资金场地都到位了,但是缺人,所以我想,你带着吴浩去怎么样?”
“就我们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们报纸隶属一家文化公司,虽然报纸定位只是本省中学生,但背靠大树好乘凉,日子也还将将过得去。
“咱们报纸只你们俩——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你,其实是吴浩毛遂自荐。这小伙子很有冲劲啊,听说新杂志在内部招人,就自告奋勇要去。小余,你这徒弟有前途啊。”
我点点头:所以,他吴浩要跳槽关我余如什么事?
“他和我说,你也一直希望能挑战自我,探索新领域。你看看,你这徒弟,多为你考虑啊。”
吴浩这个傻小子居然一脸“师父不用夸我”的骄傲表情。
简直了!!!
“以你的资历,如果过去,应该不止是现在的文字编辑,责编甚至副主编都是有可能的。当然,我知道,就这样离开自己工作了五年的岗位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这样吧,你回去考虑一下。”王大领导官话说得一套一套的。
但我只总结出了四个字:明升暗降。
老年人杂志?
现在的老年人有几个能达到小学水平,又有几个会专门定杂志!
跑去一个前途未明的新杂志社当副主编?
待在这个早已步入正轨的报社做文字编辑不香吗!!!
我很生气。
但吴浩同学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走出办公室后,他居然还有脸跟我邀功:“师父,那你是不是会升职了。”
我问:“你为什么要和主编说我想跳槽。”
他和我咬文嚼字:“不是跳槽,我是和主编说你想试试新题材新定位。”
“我什么时候想过这些了?”
“师父你不是经常抱怨我们报纸过于保守,很多题材会擦线,只能写老掉牙的东西吗?还和我说杂志比报纸的灵活得多。”
“……那我也只是抱怨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点醒这个榆木脑袋。
作为一个高材生,写文章是一把好手,怎么情商就这么低呢!!!
不应该啊,他是怎么安全活到今天的?
难道他运气好,碰到的人都像我这样宽宏大度?
他还想跟我说什么,我示意他闭嘴:“下班了,孩子,回家吧。”本宫还要去接贺妈妈呢。
擦着晚高峰的车流,我及时在六点前接到了贺意,然后我们顺利地被堵在了高架桥上……
小车一窜一窜,特费油地龟爬了半个小时,我们终于从高架桥上下来了。
这时,我们手机响了。
“贺意,帮我看看,谁的电话。”
贺意从我的包里翻出手机:“钱芒尼的。”
“嗯,帮我接了,按免提。”
电话一接通,传来一个男人声音,但不是芒尼:“哎,你是不是这个手机主人的女朋友?”
我:?什么时候我还脚踏两条船了?
手机被芒尼抢过去,他口齿不清地在唱歌,还是那首老掉牙《一万个理由》。
好吧,听到这首歌,我大概知道是他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你快点过来,他喝醉了在撒酒疯。”手机终于被那个打电话的人抢回,他报出地名。
“行,半个小时。”我不得不答应下来,让贺意把电话挂掉,车里终于一片祥和安静。
“我们要去接你朋友吗?”贺意问。
我说:“对,我们先去解放路一趟。今晚别做饭了,我们去楼下吃吧。”
我方向盘一转,从一片拥堵的车水马龙中转向一片更加拥堵的车水马龙。
“那你朋友呢?他和我们一起吃吗?”
我看着面前的车流,心中窝火:“点个屁,他吃空气去吧!”
爆完粗口我才反应过来,后视镜里看见贺意一脸震惊。
“那什么,我一开车就脾气不好。路怒症,路怒症。”
把芒尼折腾上车后,已经是七点半了,我很担心他把新换的坐垫套吐脏,但酒吧服务员表示他已经吐了三次了,应该没什么能吐的了。所以我放心地让他躺在后座,贺意改坐在副驾驶座上,时不时担忧地回头看看芒尼。
“是不是挺吓人的?应该没怎么见过喝醉的人吧。”
贺意的回答出我意料:“不啊,小时候姥姥总是喝酒。”
我:……是吗?贺琳有这么海量?
“她经常晚上临睡前喝酒,说这样更睡得着。喝完后就晕晕乎乎地,要我扶她回房间。”
“这样啊……她失眠?”
“好像有点吧。”贺意不再说话了。
我本想把芒尼送回他自己家,但他一听回家就闹,我从他颠三倒四的话听出来了:他那小女朋友正在和他闹分手,现在小女朋友已经打包搬走了,他不想留在那个空虚寂寞冷的房子里。
我安慰他:“不至于吧,你们都闹了多少回了。明天再和她好好聊聊呗。”
芒尼泪眼婆娑:“不,我们完了,我们彻底完了。”
“为什么?”我等着芒尼这个醉酒诗人能说出什么哲理。
果不其然,芒尼非常煽情地说:“爱情这种东西,走完这一百步的距离,咱们就在一起了。你少走点,我多走点,也没什么,对不对?谁让我喜欢你呢。可我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她居然连一步都不肯走!”
说到伤心处,他蹬了蹬腿,我大怒:“你不要把我车门踹坏了!”
“余姐,我都这样了,你都不同情我吗?”
“我同情你,谁同情我的车门?”
贺意突然问:“你都走了九十九步了,为什么不干脆把剩下那步也走了?”
芒尼显然没有想过还有这种操作,非常愤怒地说:“我都走了一百步了,还要她干嘛,我自己过不行吗?”
“可你不是喜欢她吗?”
“那也不是这么个喜欢法啊!”
“所以其实也没有特别喜欢吧?”
芒尼愣了几秒,说:“余姐,你家这小朋友脑回路很清奇啊。”
我边看路况边说:“贺意说的也没错啊,真要喜欢确实不在乎对方到底给不给回应。”
“余姐,你变了……”芒尼对我的叛变感到恼怒。
我补充道:“不过没有几个人能这么不计较地去喜欢别人的。”
“为什么?”贺意问。
“因为,因为没意思啊。”我说。
没意思,而且毫无结果。
当我们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把对方视作云端一般的人物,自己则变成了一个风筝,怀着与云端齐平的妄想,拼命向高空飞去。可我们永远不可能接近对方,就像风筝永远不可能飞入云端。
风筝和云端,从来就是两种东西。而这份追逐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可是年少的心又怎么会在一开始就想到这些呢?
心动的一瞬间,在自己眼中,对方就变成了谪仙一样的人物。
喜欢就是这样。
不这样,就不是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