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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魁元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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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莫怪严凝切,春冬正月交。
春风恨晚楼的花魁娘子是整个安京城里最受人追捧的女子,春风恨晚楼的魁元节是整个安京城的男人们最盛大的“节日”。“节日”当晚不仅能观看众美展示才艺、大饱眼福,更能在赌桌上下注押宝,玩乐之余或能赚上一笔。
白授渔穿着一身青衣,扮作小厮模样,隐在门口阴暗的角落里,仔细观察着楼前的车水马龙。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马车上挂着的那个写有“霍”字的灯笼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朱砂红衣衫的少年,那少年约十六七岁,身量瘦长,相貌英俊。
白授渔心里盘算着,“霍连荣白”四大家族,除了白家先辈大多战死沙场,现下人丁寥落之外,其余三大家族皆旁支众多,尤其是排在首位的霍家,承袭着帝国唯一的一个异姓王王位,如参天大树般枝繁叶茂。今晚的这个少年,会是霍家巨树上的哪一枝呢?
他摸了摸怀里的一块牌子,顿时有了主意。
大堂里装了几条地龙,此刻火头烧得很足,热烘烘地让人穿不住外衣。那霍家少年带着小厮好不容易找个了位子坐下,却被人群推来挤去,闹腾腾的十分不爽。
少年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小厮却抱怨道:“公子,小的就说要早点来订个包厢嘛,这魁元节的包厢提前两个月就订不到了。现在倒好,委屈您在这儿跟人挤着。”
少年爽朗一笑道:“阿成,我觉得能有坐的地方就不错了。倒是你,是不是因为挤得难受,在这儿瞎撺掇呢。”
他看着阿成瞬间涨红的脸,不再揶揄他,“罢了罢了,本公子在这里确实挤得难受,你去看看还能不能寻个包厢。”
白授渔就在阿成左顾右盼的时候走了过来,殷勤地问道:“两位有什么需要的,吩咐小人便好。”
他这般模样,一般人都会以为他是楼里的小厮,阿成也不例外,他掏了一锭银子递给面前的小孩,“去给我家公子找间二楼的包厢。”
白授渔为难道:“公子,这魁元节的包厢可全都订出去了……”
阿成看了一眼霍公子,见他注意力都在台上,并没有关注这边,于是又掏出了两锭黄灿灿的金子一并塞到白授渔手里,不屑地说:“这下可有多出来的了?”
白授渔边点头边露出谄媚的笑,连忙捧着金银锭子小跑着离开了。
他寻到春风恨晚楼的鸨母花妈妈,一脸严肃道:“妈妈,请务必给我家公子准备一间上好的包厢。”他边说边把金子递了过去。
包厢早两个月就已订满是事实,但安京城里大人物太多,花妈妈在风月场混了多年,能够把春风恨晚楼经营得风生水起,全靠着她的八面玲珑。她看到这孩子出手阔绰,神情泰然自若,不似小门小户调教出来的下人,因此并没有当下回绝,而是问道:“敢问你家公子是哪位?”
白授渔回头看向霍家主仆二人的方向,确认此时他们没有关注自己这里。花妈妈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知为何在众人中一眼就看到了霍家的公子,只觉那少年长得丰神俊秀、器宇不凡,心下已断定他出身非富即贵。
白授渔掏出怀里的牌子递过去,花妈妈拿起仔细端详了一番,惊呼一声:“平今王府?!”
看来这鸨母果然是有见识的,白授渔松了一口气,他庆幸今天换衣服的时候顺手把牌子揣进了怀里,更庆幸同窗的霍王府七公子前几日邀他去玩耍硬是塞给了他这枚牌子。现下不管那堂中的霍家公子是旁枝还是末节,只要挂了牌子,就任凭自己一张嘴去说了。
他竖起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妈妈莫要张扬,我们世子想要低调一些。”
原来竟是王府的世子殿下?花妈妈受宠若惊,依她这么多年的经验,果然越是身份不寻常的,越在意自己在外面的名声。她一副了然的模样,这才收下金子,把牌子还给了面前的青衣小厮。她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人去腾个包厢出来。
白授渔领着霍家二人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上二楼,把人安顿好后退了出去。他并没有走远,就在包厢门口安静地站着,乍看上去,与其他守门的家仆并无二致,只是他年龄最小而已。 中间阿成出来了一趟,看到他还问了一嘴,他只推脱是在此听候各间的吩咐。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姑娘们的才艺展示正有序进行着,客人们也逐渐从最初的兴奋状态安静下来,享受着台上精彩绝伦的表演。白授渔动了动站得麻木了的双脚,终于离开了二楼,在大堂靠近门口的赌桌旁边找到了花妈妈。
赌桌旁不停地有人来往下注,算是此间最嘈杂的地方。白授渔把她拉到一旁,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世子殿下想请妈妈帮个忙。”
花妈妈两眼直发光,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平日里上杆子也巴结不到,今天真是好运气,人情自己找上门来。她忙道:“小哥儿请讲。”
白授渔故作羞赧,信口胡编一通,“妈妈有所不知,我们王妃平日里对世子管教得颇为严厉,怕他沉迷女色荒废学业,身边一个侍女都不给放。而今世子已到了通晓人事的年纪,却苦于没有门路。近日恰逢王妃不在京中,小的们便提议找个楼里的姑娘宽慰他一晚。世子也是应允了的,只是这个姑娘必须是个清白干净的,尚未在楼里露过面,最好要大户人家出来的、知书达理的,方才配得上我们世子的身份。”
花妈妈心说,这个孩子真是人小鬼大,明明是那年纪轻轻的世子爷有色心没色胆,他却三言两语把他主子择了个干净,倒也算是个忠仆。她迟疑了片刻,然后才说:“这样的人儿楼里倒是有两个,我这就挑个性情温柔的,给小哥过过眼?”
白授渔心里着急,表面却不动声色,老成在在道:“实话跟妈妈说,我们世子爷不喜欢柔顺依人的姑娘,他喜欢性子野、有挑战的。”
花妈妈道:“这样的姑娘野性难驯,若是伤着了世子怎么办?况且如果王妃知道后怪罪下来,我们这个小庙可担待不起啊。”
“妈妈尽管放心,那女子就算再野性,府里也有人治得了她。至于王妃那边,即使知道了,也必定会关起门来算账,断不会将这种事情闹到外面去的。我们世子说了,如若妈妈肯帮忙,日后定会记得妈妈这份心意的,”他接着掏出一锭银裸子,“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会重重有赏。妈妈意下如何?”
此时银子多少倒是不打紧的,花妈妈要的就是他承情的这句话,得到了想要的,她风韵犹存的脸上笑开了花,连忙答应下来,接过定金找人张罗去了。
不知不觉已过了子时,楼里的姑娘们都已表演完毕,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听着唱票官念票数,每念一票,都会跟着一阵欢呼或一片哀叹。就这样在众人起伏的心潮中,三年一度的花魁娘子终于选出来了,人潮中掌声一浪盖过一浪,众人皆吃饱餍足,尽情享受着这场盛宴的尾声。
新花魁在台上感恩献艺的时候,花妈妈打眼看到楼里的王护卫进了门朝她走来,后面跟着王府的那个青衣小厮,径直朝二楼走去了。花妈妈看了一眼王护卫,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王护卫答道:“已经办妥了。库房里的那个丫头被梳洗打扮好后,灌了些软筋散,没多大力气了。我和刘二把她架上了霍家的马车,又跟那个小孩一起送到了王府后门,我俩亲眼看到他们二人拿出牌子进了门里,然后那小孩又自己出来,随我一起驾车回来接世子的。”
花妈妈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踏实落了地,顿时喜笑颜开。
楼里今晚不留客,人潮散去的时候,她看着从楼梯上信步走下来的“平今王世子”,连忙打理了头发,刚要迎上去打个招呼,那青衣小厮在后面对她摇了摇头。
来日方长呢,她得意地想着,于是换了个方向去招呼别的客人。
白授渔跟在霍家的马车后面走着,阿成回头看了一眼,道:“没想到春风恨晚楼如此讲究,送客都送出去这么远。”
车厢里面坐着的霍公子从侧边的小窗探出头来,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沉默地跟在车尾。春风恨晚楼的灯火从后面照过来,看不到他的脸和神情。
霍公子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散发出不属于这个年岁的落寞和倔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概是他小小年纪就出来讨生活,着实不易罢。
他伸手招呼那个孩子过来,赏了他一锭银子,道:“好了,别再送了,你快些回去吧。”
白授渔伸手接过银子,终于不再跟下去了。等到马车走远,他回头看了看已被甩在远处的春风恨晚楼,这才飞速闪身拐进巷子里,抄近路发足狂奔了起来。
他方才编了个说辞,凭王府的牌子把林沫儿带了进去,暗中嘱咐她等自己带人离开后再出去,在附近找个地方藏起来。她中了软筋散,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白授渔虽放心不下,却不得不随王护卫回去,这一来回虽然折腾,却能够让人没那么快起疑心,到第二天春风恨晚楼去接人之前,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事,至少能够赢得一夜的时间。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王府后门,却意外地看到方才被他“借用”过的马车缓缓驶进了门里。莫非歪打正着了,这人果真是霍王府的公子?他惊诧地想。
他顺着王府周围搜索,终于在一个杂乱的巷子里找到了倚靠墙壁坐着的林沫儿。林沫儿看到他后激动不已,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话没出口却忍不住哭了起来。白授渔把她拉起来,“沫儿姐姐,别哭了,时间不等人,我们边走边说吧。”
林沫儿中的软筋散还没解开,幸而量不多,勉强靠着白授渔的支撑能够自己行走。白授渔给她大致解释了一下今晚的事情,林沫儿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忧心忡忡道:“公子,这事很可能明天就会露馅,到时候你既得罪了背后势力庞大的春风恨晚楼,又得罪了权势滔天的王府,两边都不是好对付的。况且,如果这件事情被将军和大夫人知道,怕是要抽筋扒皮的。不行,公子,这么做太冒险了,我得回去。”
白授渔拉住她,坚定地说道:“沫儿姐姐,你不用担心这么多,我想过了,只要我们不回去,就算有人怀疑,也没有证据断定这件事情是我做的。爹和大夫人想要责罚也得先找到我不是?母亲不在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那个家反正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们两个干脆远远的找个地方躲起来,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你说好不好?”
他说的如此轻松乐观,林沫儿却心疼极了,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毅然道:“好,这憋屈的日子,咱们不过也罢。咱们现在就离开这里,无论去哪儿都好,只要你开心。”
白授渔重重地“嗯”了一声,两人相视一笑,相互扶持着向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