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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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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见面,那天晚上周隐陪山火吃了顿宵夜。
桥头有对小夫妻经营一个小馄饨摊,两张桌子一个三轮车,一大锅骨头汤咕嘟咕嘟冒泡,整个小摊雾气缭绕,方圆十里都飘着肉香。
山火经常在这吃,回回都点最便宜的,但其实他心里惦记着包虾仁的,每个里面都有一整只虾,个大还香,可就是贵,十二块钱五个。
好家伙,周隐一来给他要了十碗,他当天夜里回家蹲厕所里吐到半夜。
忽然有一天,周隐抽着烟,在一片黑暗里柔声开口。
你跟我吧,我不亏待你。
那句话一直萦绕耳边,日复一日的盘旋,终于和今天听到的这句“我喜欢你”交叠。
像那口终日惦记的虾仁馄饨,总算落到嘴边。
可毕竟是糙米烂菜糊弄出来的胃,很难和珍馐相容。
山火垂下眼睛,又被周隐抬起下巴逼着看他,他眼中满是迫切,逼得山火心乱如麻。
手机铃声急促响起,山火解脱一般摸出手机,然而看到备注就隐约觉得不妙,对方说了几句他便急急忙忙推开周隐站起身,站在马路牙子上伸手拦计程车。
周隐暗自骂了好几句脏话,在山火拉开车门的时候一起钻了进去。
周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注意到山火低着头一言不发,右手指甲陷入左手掌心,偶尔抬次头催促司机开快点。
车停在山火家的巷子口,周隐跟着山火下车,没走几步就被他拦住。
“你……别来。”
音量小得周隐差点没听见,且微微发颤。
周隐蹙眉:“怎么了?”
“你别来,求你了……”
周隐愣了一下,叹一口气,点头松手。
他第一次听到“求”这个字从山火嘴里冒出来。
他一松开手山火就大步离开,依然没有回头。
山火在楼梯上已经能听见嘶吼与咒骂,他想加快脚步,可每跨一级台阶,他腿脚就沉一些。
三四年没听过的声音,他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听到了。
男人抽打着地上的女人,她无力还手只是一个劲地向后躲,哑着嗓子甚至哭不出声,只有男人的骂声在透风的楼里回旋,妇女企图拉开男人却被一把甩开,对门的小女孩躲在铁门后不敢出声。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见到了。
五十平的小房子里,角角落落都堆着酒瓶,摔碎的玻璃瓶如果不及时清理,晚上被殴打在地的时候背上会多一道伤口。
母亲从不用胭脂,掌掴印足以替代,小孩不用念书,他得忙着挣钱。
他以为这样的记忆也不用再想起来了。
山火冲进门,带着多年未得消散的怨恨,一脚踹在男人背上。
男人被踹翻在地,山火终于又再次看清了那张令他深恶痛绝的脸。
“你他妈还有脸来!”山火大吼一声,扑到男人身上,死死揪住他的衣领,一拳砸在他脸上。
山大顺捂着脸瞪山火,终于认出了这是他儿子,脸一横喊道:“你是老子我是老子,也不看看谁他妈把你射出来的!”
山火起身把云出岫扶起来,看见她额头破了个口子正在冒血,胳膊也布满淤青。
“谁准你打我妈了!”
“老子的婆娘老子爱怎么收拾怎么收拾,你长几个胆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山大顺一掌结结实实地扫在山火脸上,山火还没反应,云出岫便冲了过去拽住他的手腕,眼泪流了满脸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山大顺一把将她推开,还往地上啐了一口。
山火径直冲进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把菜刀,他拿刀刃指着山大顺,红着眼:“你现在给我滚,以后我见你一次砍你一次。”
“你真以为你敢背人命,你多怂老子不清楚?你有种现在就砍死我!”
山火把云出岫拉到自己身后,紧握刀柄,死死盯着山大顺。
山大顺嗤笑一声,刚想把手伸到山火身后,手臂一阵钝痛。
山火用刀背猛击了他。
“你赶紧滚,下一次就不是刀背了。”
不知道怎么的,山大顺被山火的眼神吓到了。
他确实长高了,也敢反抗了。
山大顺留了一句狠话就转身离开,走时还狠狠砸了门。
原本还紧握在手中的菜刀,突然就掉在了地上,刀刃差点砸在脚背。
山火的手不住地抖,嘴唇也打颤,呼吸无比急促。
他抹了把脸,扶起听到动静过来拉架的隔壁婶子,低着头又道歉又道谢,然后把她送回了对面。
关上家门,总算是清静了。
云出岫坐在沙发上,肩膀抖个不停。
山火在门边站了好一会,才进屋找出一个塑料筐,里面装满了酒精纱布创可贴。
他熟稔地替云出岫处理伤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额头上的伤只是皮外伤而已。
“不是跟你说了吗,九点整就上床睡觉,我不在家的话谁敲门都不要开。”
“晚了……”云出岫费力地说了两个字。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伤口被酒精刺激到也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坐着听训。
山火顿了一下,又继续给她擦药。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可能是“你这么晚还不回家,我担心你”。
周隐在遍地水坑的小道里蹲了一宿,他明白发生的是山火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看见的事情,于是他依言没有跟上去。墙上挂的那盏破灯忽明忽灭,倒是那个窗户里的灯,一直亮着。
张潜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手机号居然在凌晨三点被周隐临幸了。
“你干嘛呢?”周隐仰着脖子盯了几个小时,颈椎酸痛,一边捶着脖子一边问。
“您觉得呢哥哥?咱也没时差,我当然在睡觉。”张潜蛟在床上滚了一圈,努力把怨念挥发掉。
“咱俩聊会。”
“段云川帮你揍过了,你的座驾舒彻给你开回去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干了一件大事。”
“你把周裕荣赶出家门了?”
“我表白了。”
紧接着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十秒,张潜蛟大喊一声:“你说啥!”
“我……”
“什么时候,在哪,你咋说的?”张潜蛟立马清醒了。
“晚上那会,在一个桥上,我就跟他说我喜欢他。”
张潜蛟用数种包括大笑叹气训斥劝诱在内的方式对此种行为作出了全方位的评价,最终总结出中心思想:“你也太菜了。”
周隐梦回初中学的那篇《口技》,恨不得用网线把张潜蛟勒死。
“某件事让我明白排场大不一定有用,最重要的是我很真诚。”
张潜蛟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顿时臊得慌,立马转移话题:“你那小孩怎么说?”
“他啥都没说。”
“天啊,这是要吊着你啊,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个纯情少男,初恋就惨被渣。”
“您老活够味了?”
“不是,你想想啊,咱高中那会,你把级花送你的香槟玫瑰全嫁接在了学校后面的桃树上,小学妹天天放学在教室门口堵你你就跳窗,也还好咱教室在二楼,打完球女生送你的水你二话不说就拧开冲头还溅人家一身。你那时候就已经有那么高的觉悟了,现在咋还不如当初呢,被一小屁孩忽悠来忽悠去。”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找揍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赶过去……”
“得了,不劳驾您了,我闭嘴。”
“他就是单纯家里有急事,谁吊着谁了。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好。”
周隐说完这句,张潜蛟以为他准备塑造一个多么完美的人物形象,结果他陷入了沉默。
“你说啊。”
“我不告诉你,要不然你也得喜欢他。”
“……”
“得了,我发现跟你聊天纯粹浪费我手机电,快没电了我先挂了。”
“你没在家?”
“啊,我在他家楼下呢。”
说完这句,周隐就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遥遥望上去,那个小四方格在黑夜里独自发光。他不断地摩挲着那枚寸步不离身的袖扣,把它捂得滚烫。
张潜蛟心情复杂地坐在床上,暗暗地把山火从“小屁孩”的集合里拎到了“惹不起”里。
山火抱着膝盖坐在床边,手里捏着的表将暖黄灯光折射进他的眼仁,他眯起眼睛愣神,这么一个姿势维持了近三个小时。
终于,他抬起手,将表盘送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紧接着他把表放回原本的盒子,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搁进角落。
凌晨四点十九分,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