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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打圣卦 ...

  •   “那个行人生怕遇见海妖,只敢偷偷摸摸走。远远望见前头一栋方方正正的大佛寺,金顶像是尖尖的斗笠,忙不迭奔上前,细细一瞧,吓得浑身激灵,哪里是金子做的瓦,分明是一条水桶粗的大蛇趴着,遍身布满一圈圈密密匝匝的金鳞,饿得皮包骨头——”

      “咚!”沉沉一刀劈开骨头缝,骨碌碌,一团往砧板外滚,正要落地,被手攥住了,投进了汤锅里。汗水滴落油腻血污的砧板。乱糟糟的吆喝和一连串号角声响起,旁边打盹的厨娘猛地睁眼,将手中攥着的东西塞进围裙,劈手夺了丹荑手上的菜刀,拉着她走出热腾腾昏惨惨的厨房。

      海上的劲风很快将她的头发吹乱,她草草别在耳后,捏着酸疼的右手腕,舒缓筋骨的不适。有人忽然一推她的后背,旁的人纷纷往后退了两步,厨娘想要拽住她,旁人七手八脚阻拦。一堆人围成圆不圆,方不方的墙,里头除了丹荑,还有一个丑陋佝偻的侏儒。

      船主坐在上头说:“明天到了海神岛,咱们合该也挑个新娘子送过去,你俩斗一斗,谁输了,谁上岛。”有水手吆喝一声,丹荑侧身,右手向后藏,左手接住了短刀。侏儒也得了双刀,不消谁发令,抢先扑了过来。

      侏儒知道她右手不便,一心攻击,下手凶狠蛮横,丹荑只慢慢儿同她拆招周旋,熬到她心浮气躁,招式乱了,趁隙轻轻挑了她右手的刀,足尖踢开丈余。众人喝了一声,料想侏儒要低头拾起刀刃抵挡,不料她飞快抬头,从怀里抓出一把东西,亏得丹荑不曾轻敌,右手速速袭去,本想擒住对方的手腕,转念担心是毒药,翻过手掌冷不防用力拍了她的手背,打落了里头的东西,海风一下子吹散开来。

      厨娘见状,冲到跟前,分开了二人,仰着头高声问:“东家,这样打生打死,怎么算呢?”船主捧着茶盅,细细吹了,说:“谁输了谁去。”厨娘说:“万一她们下狠手,输家残了,死了,如何去得?”船主又说:“那就赢了的去。”厨娘拍手大笑:“那还打什么。”船主面上一僵,似是没料到这点。

      下头厨娘拉起坐在地上的侏儒,上面的船主听侍从如此这般说了,朝着一干人说:“既如此,你们不必斗了,拿出圣杯来一卦,看看老天挑中哪个。”

      两人依言分别掷了三回,说也奇怪,六次都是阴卦,不分胜负。众人议论纷纷,不由得感叹蹊跷,虽然只敢耳语,但是神色中隐藏不住惶恐不安。船主也不敢勉强,恨恨一瞥侍从,强装镇定地下令:“罢了,事有凑巧,今日算你们都是阴卦,明日再卜,我不信到时还没个输赢!”

      第二日,丹荑和侏儒在甲板上又掷了三回,这下更奇了,都是阳卦。还不如昨日,分明是诸事不宜。人们不禁哗然,聒噪起来,船主黑着脸道:“明日再来,今日是阳卦!”立刻喝退了众人去干活。

      丹荑回到厨房,继续揉面,她偏要练右手擀面。厨娘旁边笃笃笃挥刀剁肉,说:“我替你算了算,明天阴和阳都不吉利,哼,正是要得‘胜’才得胜。睡前我教你拜拜海神,保佑你明天旗开得胜。”丹荑好笑:“娶亲的正是海神,拜她有用么?”厨娘放下刀,走到她跟前,抖了抖沾了灰的围裙,说:“海里这么大,神仙多了,你借来东风,说不定压倒西风。”又低头嘀咕:“小蹄子,没得糟蹋老娘的东西。”

      这时,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两人望去,但见空空如也,以为是大风吹开,突然见到一团黑影逼到跟前,厨娘一脚踢开,耳边旋即听到一声痛呼,娘俩才瞧见原来是侏儒。她身材瘦小,又刻意避开耳目,探头舒脑,反而吓人一跳。她吃痛叫出来,扶着腰背,没开口便倒在地上冲着人连连叩头。

      厨娘硬拽起身,斥责道:“这节骨眼大伙儿谁不看老天的眼色行事,该你的还是你的。”丹荑阖上门,拦在门口:“听她说说,我也不是那耳根子软的人。”侏儒挣开,深深拜倒,才说:“我是十年前生了病,才落得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本来无所谓死活,眼下舍不下腹中的孩儿,才厚着脸皮求你开恩。”

      厨娘目瞪口呆地松开手,看侏儒珍重地抚摸着肚子,神情柔和且凄凉。丹荑却没什么表情,问:“你生这个孩子做什么?”侏儒愣了一下,说:“母亲要自己的孩子,还讲什么缘由么?”厨娘叉腰道:“说得容易,不说你怎样养她,单说你这怪病——”丹荑打断道:“你回去吧,说好看老天的意思,你不必求我。”

      侏儒含泪走了。丹荑依旧去干活,厨娘看她不肯多说一个字,不好再苦口婆心劝说。夜里,她躺在席上掰着指头思忖,二人都是“阴阳”,第三卦无论阴阳,都是下下的卦象,唯有抛出“胜”,方能扭转运势。

      她登时扯起丹荑,将袖中一对小物件塞到丹荑手中推她:“先别睡,你去外头多练几次。”丹荑只好起床,转到外面,风灯昏暗,幸亏皎月当空,万里无云,可借得些许清辉。她盘坐在门口投掷那对半月形状的贝壳,一连试了十多回,多为阴卦和阳卦,偶尔有胜卦。她轻轻吁了口气,捡起月牙般的蚌壳,自言自语:“是湛乐的话,应该想出什么卦就出什么卦吧。”出神片刻,握着东西回屋了。

      海风徐徐,船帆满满地鼓成半月形状,映在黑沉沉的海面上,宛如一轮暗色的月。一明一暗。一夜无话。

      第二日,水手们纷纷挤在甲板上看热闹,侏儒跪在地上,闭上眼睛,双掌贴着,掌中不停摇动着圣杯。嘴唇翕动,念念有词,充耳不闻取笑声。良久,郑重掷出,两枚小小的木头清脆落地,她头晕目眩,一下子软倒,委顿在地。

      船主的侍从垫脚看了两眼,高声又拉长念道:“昔日螳螂去捕蝉, 岂知黄雀在后边;莫信他人直中直,须防心里仁不仁。”众人一听,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幸灾乐祸。厨娘拍了拍心口,神情有些不忍,伸手拉住丹荑,低声说:“不用了。”

      船主却说:“虽是下下,但还有更糟的也未可知,该来的还得来。”厨娘低声说:“你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掏出自己的圣杯递给丹荑,船主立刻喝止,命侍从呈上来一副竹子刻的筊杯。厨娘想掂量掂量,被侍从阻挡,船主在头上喝道:“快些,磨蹭!”

      众人直勾勾盯着,丹荑退开两三步,腾出空地看卦象。侏儒也忘了哀恸,遍身发麻,仍是坐在地上看这头的动静。厨娘额头上被太阳烤出几道汗水,借着擦汗,窥见船主好整以暇观看,目光颇为自得,她心下一沉,旋即突突直跳。

      众人裹在滚滚海风熏蒸里,晒得面皮焦烫,但没人嫌热,齐齐望向丹荑。她左手松松握住黑漆漆的圣杯,举起不太灵便的右手撩开垂落的发丝,左右顾盼,目光懵懂又不安,屏住呼吸,收拢五指。众人吸了一口气,有人忍不住低头先看地面,但——丹荑一转身,将圣杯远远扔到了海里。

      船主大怒,喝道:“胡闹!混账东西!”丹荑仰着脸回道:“你让我抛,我抛了,是什么卦,看你的能耐。”她走到侏儒跟前,扶着她站起来,低声说:“你不想害我,我也不会。”那女子喉头哽噎,支撑着站起来。此前她奇袭抛洒的粉末是偷来的面粉,只想吓人罢了。

      海上有规矩,圣杯得到的卦象就是天意,无论好坏,不可反悔,假若有人不满意卦象去作弊,那就是逆天而行,后果不堪设想。哪怕是最穷凶极恶的海盗也乖乖遵守。

      船主下来,黑面黑口:“你倒是菩萨心肠,怜贫惜弱,我们这一船人,可要死了!”众人猛地想起海神残忍的手段,毛骨悚然,不少人逼近二人,手摸向腰间的利器。侏儒心惊,她知道船主挑唆水手们动手献祭她俩来讨好海神,拔出藏在腿上的匕首,往丹荑身边靠了靠。

      一团乌云忽然遮住了太阳,阴风吹得船帆作响,一阵雨珠抛洒在船上,闪电照得泛黄的风帆白惨惨的,粗重的雷鸣压在头顶,仿佛随时落在跟前,将船炸得四分五裂。水手们脸色更难看了,掩饰不住惊恐的神情,转而怨恨地注视一高一矮的两人。

      厨娘暗暗抛出一卦,落地直挺挺竖着,她吓得面色如土,双手合十祷告,不敢看二人,又频频留意。侏儒咬牙,牙齿咯吱咯吱,手也颤抖,她索性加上一只手,握紧了匕首的柄,竭力抑制自己的恐惧。丹荑不躲避众人汹涌的敌意,沉静的目光环顾四周。

      雨越来越大,侍从吃力地举着伞,却被狂风暴雨打得左摇右摆。船主脸上流淌着雨水,狼狈又衔着恨意地死死盯着丹荑,一挥手。一圈水手逼近了,厨娘站起来,想要拉住她们,侏儒退后一步,丹荑却没有后撤,站在她前面,清清楚楚地说:“问神是问神,我没说我不上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打圣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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