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透》风十四

3、第 3 章

　　过了几天，他从看守所里出来，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刚走没几步，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他边上。
　　“上车。”命令的声音简短有力，难得一见的是萧翰林自己开车来接他。
　　一路上萧翰林鲜有说话，车子直接走了一条与店相反的路。许斌本想提醒他，可是见他脸色不好，也就没说话。
　　目的地是位于一片商业别墅群的其中一栋。门口挂着的名是‘重光运输有限公司’，后来才知道这重光二字还是以前组织的名字颠倒过来起的。
　　进了公司大厅就听到有人在抱怨。
　　“妈的！你说我们好好的□□不当，做啥打工仔，送点正经货也被条子查，真他妈里外不是人！”
　　“你小声点。”
　　“小声个屁！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做过？都是贱命一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现在跟了这女人，都被道上的人笑掉牙了！”
　　“你们要不想干可以走。”萧翰林推门走了进去，不留情面的扯着他的领带往外走。
　　其他人见到萧翰林顿时没了声音，也不敢求情。
　　倒是瘸子皮糙肉厚不怕萧翰林那暴脾气，低声下气的劝了几句才算了事。
　　瘸子见了许斌高兴的过来打招呼“嘿，斌子你没事吧？”
　　“没事。”斌子是瘸子给起的，说是好记，虽然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
　　瘸子还没说第二句话，头又被萧翰林拍了一下。“赶紧送货去！还有时间聊天！”
　　瘸子委屈的看了一眼萧翰林，招呼上几个人走了
　　许斌被他的小眼神逗得笑了起来，□□也不全然是些无情的人。
　　萧翰林继续带着他上了五楼，与楼下办公场地不同，这层是一个封闭的房间。
　　第一道门被打开，见到的是一个前台，里面坐的人让他有些吃惊。
　　陈姗见到他也同样吃惊，但还是礼貌的和他打了招呼。
　　萧翰林和她短暂的说了几句话，就带着他进了她后面的房间。里面的空间很宽敞，能容纳几十人的办公室只摆了一个办公桌，靠外的那一面是整面的落地扇，能看到外面的景色，显得很透亮。
　　本是埋头做事的人，听到有人进来，便抬头往他们这里看。
　　萧翰林带着他边走边介绍道“闫柯，你已经见过了。”这时闫柯不耐烦开口道“长话短说。”随后又低头忙着什么。
　　萧翰林早已习惯她的脾气，又不慌不忙对着许斌道“你应该从条子那边听说了吧？”
　　“听说了。”现在否认等于是告诉他们自己有问题，不如大方承认。
　　“那你是怎么想的？”萧翰林并不急于将话说白，毕竟他还不了解许斌这个人。
　　“什么怎么想？”
　　萧翰林抽着烟并没马上接话，而是在探究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实。知道自己老板是□□，还有可能牵扯案件，不感到气愤，好奇总该有点。可一路上没有动静，也没马上质问他，这样的冷静让他有些惊奇。不过想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方式就不平常，也就了然了。
　　“既然这样，我也就长话短说。甜品店只是我们副带的生意，和这家公司并没牵连，可是这件事后，消息已经捅了出去，想好好开是不可能了，所以我们商量后准备关掉。但是我欠你份人情，硬要你留下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日子还长，这样的事不会少，所以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许斌作势在考虑，萧翰林想拉他进公司，不正合了他的意，但马上答应会不会太过仓促，反倒让人起疑。
　　萧翰林见他在犹豫，轻松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如果愿意来帮忙，就直接过来。”
　　“那我再考虑考虑。”
　　“好了,翰林通知大家今晚吃饭。”闫柯说完又对许斌说道“你也来吧，先和大家认识认识。”
　　虽然她的提议让他有些别扭，但又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一开始的相处，让他觉得闫柯冷傲，孤僻，甚至有些目中无人。但是越往后才发现她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作为老板她的优点是很大方，没事会请所有人吃饭，节假日更是豪桌。他一度怀疑公司的钱都被她请客用掉。
　　“你没事吧？”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虽然喝酒很豪爽，来者不拒，但却一点也不能喝。刚才看到她走路有些不稳，担心出什么事，就跟出来看看。
　　“没事，谢谢。”
　　许斌见她没有进去的意思，就也跟着坐了下来。
　　上周公司接了单大生意，交完货闫柯就领着人来到这里吃饭，这是一个日式的酒店，无论餐厅还是客房都遵照了日本的做法，周围的环境也是山青秀美，只可惜已渐入夜，除了感受风，其他的都看不太清了。
　　他也喝了不少，被风吹了一下，有些微微的犯困，没注意到一旁的人正在观察他。
　　“你不进去喝酒吗？”
　　闫柯的声音让许斌一个激灵的醒了。说他不喜欢喝酒？还是说里面太吵？还是如实告诉她是因为看到她走了出来，才跟了出来，那样不就表示他一直在注意她吗？
　　一番纠结后还是决定胡掰了个理由 “身体有些不舒服。”
　　闫柯皮笑肉不笑道“身体不舒服应该去躺着，而不是坐在这。”
　　许斌心想这不是下了逐客令吗？暗暗觉得自己想的理由烂。
　　闫柯似乎看出他的纠结，又说道“我开玩笑的。”她有点累，枕在一旁的推门边上，看着不远处的木栏上有一个未写完整的‘正’字。那是诚哥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她刻上去的，表示他带她来的次数，但还没写完他就走了。
　　也许她真如别人说的那样，是个灾星。一出生就不知道爸是谁的孩子，注定是在别人的嘲笑讥讽中度过，或许她也曾有过完整幸福的家庭，但却是在她出生之前。
　　“你在想谁吗？”
　　“为什么这样问。”相比他的问题，她更诧异于他的洞察力。她可以是发呆，也可以是想事情，为什么偏是想谁。
　　“因为，如果我在想谁的时候，应该也是你那样的表情。”其实这涉及到心理学，但是他不想将多余的事透露出去。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见他不愿多说，闫柯也没继续追问，只是反问道“那你有什么可想的人呢让我看看我刚才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许斌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卡壳不知道怎么回答，若是有又该是用什么样的表情。
　　见他怔愣又无措的模样，闫柯噗嗤的笑了出来，她怎么没发现逗许斌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我开玩笑的。”
　　许斌发现自己与她相处，总是处在被捉弄的位置。归咎到读书时候，都是他在捉弄同学，哪有这么轻易就词穷的时候。
　　“诶？那边那个是什么？”
　　许斌顺着望去，解释道“是摩天轮。”
　　“那边是游乐场？”以前她怎么没注意到。
　　似乎听到她语气里的一些惊喜，许斌问道“你想去？”
　　“走吧！”也许是有些醉，让人感觉她的行为有些稚气。许斌拗不过她只能跟着往外走。
　　路过包厢门口，正巧萧翰林开门出来，见到他们，询问道“你们要去哪？”
　　“游乐场！翰林你也一起来。”说着，闫柯一把勾住萧翰林的胳膊，奔向了游乐场。
　　与其说是游乐场，到了现在才发现其实是周边小区中央公园里配备的一些娱乐器械。虽不比真正游乐园那样五彩缤纷，但是闫柯却也玩得不亦乐乎。
　　“我就说是些垃圾设备，要玩下次带你去大点的。”萧翰林不耐烦的抽着烟。
　　“我从不相信‘下次’”听到她语带愤怒，萧翰林自知说错话了，掐掉刚点上的烟说道“说吧，你想玩什么。”
　　闫柯本是低落的样子，又突然欢腾了起来，拉着萧翰林就往人堆里扎。又是打娃娃又是坐木马，玩累了坐在喷泉边休息，还突发奇想的要和萧翰林合影。
　　一说到拍照，萧翰林脸色比先前更差，连推带吼都没挣脱开闫柯的手，只能乖乖的和她拍了一张。
　　“你们都笑点。”许斌奉命当了一次摄影师，但是看着镜头里的两人，表情和身型都很僵硬，连提议的闫柯都很不自然。
　　“对，再笑点。”他无视萧翰林从嘴角偷丢出‘快点照’的口型，依旧愉快的调整着。
　　“很好，保持住。”
　　“一、二、三。”
　　“拍得如何”闫柯拿回手机看了看，满意的说道“不错不错，翰林你挺上镜的嘛。”
　　“你满意就行！”萧翰林没好气的说了句，可眼里和嘴角却透露着愉悦。“可以走了吧。”
　　“等下！这个我还没玩。”
　　萧翰林看了眼，皱了皱眉道“你自己玩吧，我坐这抽会烟。”
　　闫柯听他这么说，恨铁不成钢道“你要不坚强点，是克服不了恐高症的。”
　　“我不需要克服，你和许斌去吧。”头一次他希望许斌能把她带得远远的。
　　见他这么坚持，闫柯只好作罢。
　　坐摩天轮的人并不多，但多半是情侣。
　　闫柯刚坐上去就很兴奋，但是因为上升速度很慢，一开始的热情也渐渐的冷却，到最后只剩下安静。
　　许斌还以为她睡着了，怕她喝了酒着凉，就脱下外套给她披了上去，自己则又坐了回去闭目养神。
　　等他们超越所有障碍，城市的灯光慢慢渗入紧闭的双眼，许斌睁眼看到的是一片光亮。城市的活力在夜里显露无疑。
　　闫柯也醒了，眼里满是繁华的景象，让人忍不住想在里面寻找自己的位置。
　　就是这样依然怀有欣赏城市风景的人，在紫醉金迷的环境里做着特立独行的事。
　　“你为什么不想当□□？”许斌尽量让自己的问法听起来多些调侃的意味“既然都是赚钱，□□上的路子应该更多。”
　　他问的很突兀，作为个外人，他并不指望她会回答。
　　“赚钱的方法有很多，用命赚钱不值得。如果你想赚黑钱，那你走错地方了。”
　　他们在最高的地方，风很大，连带着她的话都很冷。
　　觉得自己可能被误会了，许斌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无意间听到……有人抱怨，所以有些好奇。”
　　“人各有志，只不过我更喜欢从活人手里拿钱。”
　　许斌看闫柯的年纪并不大，但说的话却很直接，像经历过很多似的。
　　“正好我也喜欢给活人办事，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量开口就是了。”
　　闫柯乐呵的看着他，戴着眼镜，装模作样起来倒有点像模像样。“你确定我是活人吗？”当她宣布要解散帮会建立公司的时候，大部分人选择不理解。别人怎么做她不管，只是让她赚黑钱，良心上无论如何都过不去。背地里说她是非的人大有人在，但直接说支持她的人，除了翰林，眼前这个人却是第一个。
　　许斌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自己，有些惊讶之余，她又自言自语道“我和你说个故事吧，有个女孩她出生在马来西亚，在她出生之后她妈就在街边招揽生意，也许之前也是，不然她不会是野种。”
　　她说的有些不以为然，边笑边说着。由于喝酒的关系，她的脸很红，却带着说不出的悲凉，空洞的眼神像是回到了那黑暗的过去，自嘲的口吻让许斌感到些心疼。
　　闫柯并没注意到许斌的反应，而又继续道“庆幸的是她长得像那素未谋面的男人，平凡以及那让人提不起兴趣的性格，使她只配去打些零工。”
　　“她没读过书，字是她妈闲时一笔一划教的。这样的日子直到她十九岁的时候才改变。”
　　闫柯停了下来，许斌没有问她接下来的事。因为他觉得这个变化，也许是一次痛苦的转变。
　　果然，在安静了几分钟后，闫柯对着许斌道“原来吸毒真的会死人啊。”她声音有些发抖，这是一段不愿回忆的过去，可是这样的事憋在心里会坏掉的。坏掉就会发臭，从心底渐渐的开始，一点一点的蔓延全身直至被人发觉，被人厌恶。她不想那样，所以她要全部丢掉。
　　但她不会忘记那天，有个男人匆匆忙忙的从妈的房间冲出来，虽然感到厌恶，可她还是进去看看情况。
　　里面窗帘紧紧拉着，昏黄的光线从外面射进来。凌乱的床上，妈只穿着内裤侧倒在床上，她瞪着双眼没了生气，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手腕处还插着一个针筒，里面的液体还没有全部打完。床沿上散落着一些空瓶，应该是之前用过的。而她没享受完最后极致的快感就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闫柯不断的在啃自己的指甲，像要抑制住什么一样。眼看着要咬到肉了，许斌刚拉开她的手，又被她甩开。
　　“别碰我！”
　　她的反应让许斌有些吓到，但见到她惊魂未定的样子，他心里不自觉的发揪。安慰道“好了好了，只是个故事，没事的。”他不是没碰过女人的小男孩，可是这样的经历却是第一次。以前的女朋友都说他是老实人。他自己也觉得与其掏空心思讨女人欢心，不如做些正经事来得实在。可现在逗她开心才是唯一的正经事。
　　可是怎么逗呢？最后决定将以前小时候做的糗事拿出来说，比如尿床之类的，也尽量避开了关于父母的话题。
　　糗事说了一箩筐，可是闫柯脸埋在腿上，像是睡着了一样，没半点反应。就在他打算怎么把她弄出摩天轮的车厢时，以为睡着的闫柯突然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闫柯坐直了起来。脸上的酒色已经褪去大半，倒像是上了胭脂一样，白里透着红，晃眼的一瞬觉得她其实蛮漂亮的。
　　“我没事，刚才酒劲上来，所以趴了会。”将衣服还给许斌，她欢快的走出了摩天轮的包厢，哪还有刚才的悲凉。
　　听她这么说，许斌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问刚才他说的那些事她都听到没。
　　闫柯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玩笑着继续道“所以什么也没听到。”
　　听她这样说，许斌更觉得脸上一片火辣辣，幸好有酒色的掩盖，并没让闫柯察觉出他的窘迫。
　　跟着她往回走了几步，闫柯突然停了下来道“那女孩后来离开了大马，回国寻找她唯一的亲人。”害得有些分神的他差点撞了上去，恍惚间他问道“找到了吗？”
　　闫柯迟疑道“没有。”她是找到了，可是又失去了，这和没有找到又有什么区别呢？“然后她也死啦！”
　　最后一句话，许斌知道是假话，故作轻松的语气只是为了掩藏内心的不安。
　　但还是附和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当然！”
　　当很多年后，他们再次回到这，公园早已翻新。那些设备因一次意外事故被勒令拆除。他们终究为死物卖了一次命，得到手的却是再温暖不过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