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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危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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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洋楼的事务裴采两天就熟悉的差不多了:所有佣人都听王妈管;平时一屋子的菜是一个叫芳姨的女人在做,但只要有客人来吃饭,王妈一定要掌勺,芳姨不在杜宅住;小番和她一样是干些扫地收拾屋子的活;那天见到的小厮其实是贴身秘书,姓高,不爱说话;还有个修建花园的赵师傅,开车的小李,她只见过几面。其实她最不熟的还是杜先生,虽然裴采已经知道不少他的信息了:杜先生,全名叫杜若,在政府里有个什么职位,好像是前几个月才来申城的,“总是这个地方还没做热乎就去下一个地方公干了,党国需要嘛。”这话是王妈在抱怨杜先生迟迟不续弦,“家里没个女人操持。(她似乎忘了自己的女性身份)”杜先生有过一个妻子,七八年前就死了,据说是肺病。杜先生上班下班有时候很不规律,有两次裴采半夜被杜先生回来的声音吵醒了,小番倒还在酣睡,裴采和小番就住一楼的一间小屋子,离房门很近。还有,杜先生身上总有香水味,可是他出门的时候分明没有涂过香水。
开始几天比较闲,裴采想家想得厉害,尤其是在晚上,辗转反侧后她就索性睁着眼睛,想了一会事情就要开始哭了,先是无声无息的,然后被子开始起伏抽动,当牙齿锁不住那一个凄惨的音节,这有声的崩溃就要响一阵子了。裴采是个懂事而反叛的女孩,人前温温柔柔不爱说话,在家牙尖嘴利言辞激烈,常常讽刺爸爸说教理论的错误。这十几年共同走过的日子是偶尔疼痛的平淡,但他们早已默默习惯,一家子都是好面子的人,谁也不敢先开口说“爱”,于是他们就错过了好久。裴采总是想,如果能回到过去,她一定要早点对父母说“我爱你们。”我爱你们,是不是太晚了,裴采永远想不到,公元20xx年7月6日的争吵,居然可能就是永别了。
时间就这么过得飞快,转眼她进杜宅也有一个月了,裴采开始习惯在阴暗的房间面对没有油水的素菜,粗糙不合身的衣衫。什么自由平等在明国就是个笑话,外面还有不少人羡慕杜宅的温饱水准呢。身体感到怠惰,精神也就松懈了,痛苦发作的间隔变长,裴采认识到她在这个年代的生活可能是长期的。她要打算自己的未来,明国十六年可不是什么好时候,如果世界按她所知历史前行,明年就要爆发战争!而申城会在战争第一年就落入敌手,杜先生逃命可不知道会不会带上她。还有工作的问题,要她一辈子就当个女佣?最叫她害怕的是,这个有点地位的政府官员家真就像看上去那样风平浪静?王妈小李芳姨小番,谁知道是不是特务呢?他们是不是一直在怀疑她?裴采这一个月过得战战兢兢,干活处处模仿小番,话一句也不敢多说,应该没留下什么疑点。除了她来月事的那回,她捂着肚子向小番借“那东西”,小番竟惊诧的看着她,小番十四岁,裴采十四岁时班上很多女孩子都“来过了”。她是别别扭扭和芳姨求帮助的,但那种东西,是不是该女孩子家自己准备呢?是不是不便借……月事带的使用效果并不好,她盯着那片血红,担惊受怕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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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历八月二十三,平常的早晨,杜先生没去上班,芳姨病了,王妈赶着取杜先生新做的一件大衣,裴采就被指配去采购,顺带捎一份报纸。小番有点眼红,但还是心平气和的接受了“小韭菜好几天闷着了,该去走走。菜市场又不远。”的观点。自从经历了那个万念俱灰的傍晚后,这个城市已经不能激起裴采行走在历史之上的激动了,经过几个卖花的小贩时一阵清香传来,今天好像是七夕节。采购的任务结束的很快,裴采回到杜宅,杜先生还在吃早餐。
裴采感觉到杜先生心情很好,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呢。她露出一个微笑,走到杜先生身边,把报纸放在桌上:“报上说什么美国严守中立、国货维持会组缉私会,好像都是大事呢。我不懂什么意思,杜先生肯定明白啦。”
“你识字的吗?”杜先生的语调好像并不危险。朝她扬了扬眉。
“看戏文学了几个字,不认识太多,只不过不是个睁眼瞎。要是会念书,我也要求杜先生给我谋个小职员当当。”裴采露出天真的笑。她的解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你看上去像读过书的,穿女学生的衣服肯定好看。”
什么意思呢?
“女学生可比不了啊,您太抬举我啦。”裴采又笑笑。真是太冒失了。
“叮铃铃————”尖锐的电话铃声响起,拯救了紧张的局面。
杜先生示意她去接。
裴采急急的走出餐厅,颤抖的接起电话:“哪位?”
一个姓江的先生,说是他们在锦姜饭店给杜先生预备了个升迁宴。
………………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裴采反复思索杜先生的态度,这里太危险了,她准备干一段时间就辞职,拿定了主意,裴采准备睡觉,就在这时,两声闷响传来,裴采心里陡然一惊,她不确定那是不是枪声。
裴采坐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似乎有人在呼救,真的有吗?
又是一声微弱的呼救,声音好像是杜先生的?这栋洋楼地方偏僻,他们没有几位邻居,杜先生吃完酒席回来时间也对的上。救人看来成了她的义务,裴采偷偷出了屋子,开了一条门缝,初七的月亮惨淡非常,外面是黑黑的一片,树影摇动,夏夜的风凉凉的灌进来。裴采看见几十米远的鹅卵路上,蜷伏着一团身影。
“救命啊,杜先生中枪了,快叫医生!”裴采大喊,连忙进屋拉起了小番。两个人冲进夜幕里,鞋底在鹅卵石路上啪嗒啪嗒的响。
是杜先生,痛呼着倒在那里,暗色的液体不断从西服里渗出,他是从身后被人暗算的,左腰的衣服破了一个洞。
小番惊呼了一声,拉进了她的衣角,看起来比她还不镇定。
“家里有没有绷带或者长条的布?”裴采两个月前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要给别人做急救处理,大片大片的血,裴采有点头晕。
小番摇摇晃晃的跑走了,裴采蹲下来两只手按住伤口,衣服一片湿粘,血是热的,而且不断想要涌出。
“先生坚持一会,医生已经要来了。”裴采感觉杜先生正在失去意识了,如果在美国电影里,她这时应该说“Hold on! You will be ok.”
太荒谬了,这个场景一点也不真实,早上还春风得意荣幸升迁的人,晚上就躺在路边脸色死灰了,而且她怎么会在这里,瑟瑟发抖地用手堵住别人的血?她把杜先生扶起,让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不停的叫他振作,好像在演戏,没有提词板也没人喊“卡!”,她要自己发挥。
小番很快带着东西回来了,裴采叫小番扶着点杜先生,她一手按着伤口,一手一圈又一圈的把那条围巾缠在杜先生的腰间。
洋楼亮起灯火,救护车的鸣笛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打在他们身上,光线照不到的那半边申城还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