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两个傻子.千面罗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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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罗刹第一次见她，是在亶爰山的一条河旁钓鱼。
那时候，他已经做完了许多事，为将来千年都铺好了路。
千面罗刹做这些，也没什么特殊的想法，只想看这个世道会如何变化，如果可以，他会一直坐在这里，坐上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
她突然蹦了出来，肤色雪白，身形略有些单薄,及肩短发被布条扎成马尾，直直垂着，黑亮细软，露出白白小巧的耳朵。五官很立体，斜眉入鬓，又妖又英气，大大的猫眼，眼珠却是浅绿，一身鸦青的短打装扮，气势汹汹看着千面罗刹：“呔！此山是我开，此河是我挖，要想钓着鱼，留下买命钱！”
听着这不伦不类的威胁，千面罗刹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她气得柳眉倒竖：“小子！姑奶奶问话呢！还要不要命？！”
这回千面罗刹眉毛动了一下，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有人敢叫千面罗刹“小子”。
她双手一晃，亮出了一双金刚爪，在太阳下一尺多长的五根钢爪闪着尖锐而耀眼的光，嘴里默念着“一二三，哈！”一个旋身，五爪带着雷霆之势只往千面罗刹面门扑来。
哦？还有点本事。但是根本不能撼动他的结界分毫。
她被结界弹开，敏捷得翻身落地，好像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大挫折，她莫名其妙地看看自己的金刚爪，又看看千面罗刹，呆在原地竟然开始冥思苦想。
但是过不了多久，她就又开始进攻，像较上劲一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而且每次出招前她都要一本正经地喊：“一二三，哈！”
这只猫妖，是个傻子吧。
从早到晚，她就一直不知疲倦地喊：“一二三，哈！”，嗓子都哑了还毫无知觉。每次攻击她都不断地调整自己的角度和力道，一次比一次凶狠。
直到最后，她一爪子下去竟然让千面罗刹的结界震动了一下。
千面罗刹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她仰起头，高兴地说：“看到我的厉害了吧，投降的话我就不打你了！”
……的确看到了，花了一天时间。
千面罗刹刚刚对她稍稍改观，再一次确定这是个傻子，不过比一般的傻子坚持得多。
一般小妖，千面罗刹并不放在心上，千面罗刹还是维持着钓鱼的姿势，也并不在乎已经晚上，更深露重。
“哎！你不会是个傻子吧！怎么一整天也不动？还是是块石头？我不要你的钱了！你不要害怕！你说句话吧！哎！傻子！”
“……”他为什么要选在亶爰山钓鱼……
“晚了，再晚一点要起大雾，你要不要和我走？我家里什么都有！”
她好像忘了要打劫，也好像根本没想到她破不开结界的人怎么会需要她帮助。
她喊了好久，千面罗刹也没有回应她，最后她挫败地走了。
第二天，她又生龙活虎地出现了：“我知道了！你一定被困在结界里了，放心，我救你出来，你等着！一看你就很有钱，我救你出来，你要给救命钱哦！我很讲道义的，只要一百两黄金，不贵吧！”
千面罗刹头开始大了，但是他养气功夫很好，还能自动屏蔽。
她每天都来，从早打到晚，一嘴不停地“一二三，哈！”。
信心满满地来，唉声叹气地走，她的灵力倒是蹭蹭上涨得飞速，但她感觉不到。
千面罗刹没见过这么有毅力又这么傻的妖，也没有过过这么吵闹不休的日子，明明只有一个人讲话，但是好像全世界都热闹起来了。
连续三个月，在她又一次愁眉不展要离开的时候，千面罗刹神使鬼差使结界破了个口。
她无知无觉，抬脚要走，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小小的缝隙。
千面罗刹叹了口气，结界“砰”得一下碎了。
这动静终于让这傻子有点反应了。
她目瞪口呆地转过身，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原地一蹦三尺高！她兴奋地指着碎成渣的结界嚷嚷：“我做的？！我办到了？！真的假的！我真是个天才！姑奶奶我果然了不起！我真是太厉害了！我的天啊！”
她高兴地原地打转，仰天长笑：“我果然是个武学奇才！妖界的希望！”
千面罗刹：“……”突然有点后悔……
“哎！哎！你不高兴啊！我把你救出来了！”她开心地扑上去摇千面罗刹，他手里的鱼竿都要掉了。
还不等千面罗刹说什么，她就开始怜悯地看着千面罗刹：“哦，我忘记了，你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呢！啊！那我的一百两不是要不回来了？我花了这么多功夫，回去要被他们笑死了！你怎么被人困在这里？啊！对了！你都三个月不吃不喝了，估计还没有睡觉，你是傻了的仙人吗？还是魔？还是和我一样是妖？”
千面罗刹暗地里做了个深呼吸，才说：“我不是傻子。”
“嗯？傻子都觉得自己不是傻子，你不要怕，我带你回山寨，会让你有口饭吃。不过……你要会干活的，我们那边少个刷恭桶的，恭桶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
千面罗刹终于打断她：“不劳姑娘费心，结界已破，你可以走了。”
“咦？好像不傻嘛？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回我话？好啊！你在耍我吗？”她脑子终于开始转起来了。
千面罗刹持着钓鱼竿，一言不发。
“但是……”她看看鱼竿，犹疑地说：“你这鱼竿无钩无饵，只有傻子才这么钓鱼，你到底傻不傻？”
千面罗刹第一次看到傻到这份上的人，还在怀疑千面罗刹傻不傻，滑天下之大稽。
“愿者上钩，你觉得无钩无饵，在别人眼里就是有钩有饵。”千面罗刹竟然开始解释了，他自己都有点糊涂了。
“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她挑挑眉，仿佛不知道也很骄傲似的。
千面罗刹不想讲话了。
她围着千面罗刹叽叽喳喳半天，却毫无动静，才叹了口气：“你好可怜。”
千面罗刹挑了挑眉，他可怜，他怎么不知道？
“你这么欠揍，又不说话，一定得罪了很多人，而且谁愿意和你做朋友啊？”她摇摇头，一副了然的表情。
“……”
“啊！我忘了一件大事！明天我要去抢地盘，今天要早点回去了！”
她一拍脑袋，抬腿要走，突然想到什么，又转回来，认真地说：“傻子，我和你讲。你要是无家可归，可以去桃花寨。我可是桃花寨的寨主，亶爰山的山大王，厉害吧！你去了那里，报我的名字，他们会收留你的。”
她高兴地笑起来，眼里像真得绽满了桃花，红唇一勾，天真且妩媚：“我走啦！不要想我！”说着，嘴里低念着“一二三”，手上比划着，一蹦一跳走了。
桃花寨？桃花债？什么品味？千面罗刹觉得有点好笑。
千面罗刹仍旧坐在那里，维持着初来的姿势，仿若如此，时间就不会在千面罗刹身上停留。
她一走，就很久。
千面罗刹偶尔想起来，觉得这么天真的傻子，应该早死了，如同一滴水，悄无声息汇入河流，再汇入大海，再也没有踪迹。
千面罗刹没想到，第二次还能见到她。
看样子她被打得很惨，这么久了，还吊着胳膊拐着腿，鼻青脸肿的。她似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脸被打成这样，还昂着头笑得一脸灿烂。
“哎！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生了根，他们都说没人找到寨子里去。”她笑嘻嘻坐在千面罗刹旁边。
千面罗刹不习惯和人坐这么近，又懒得挪动，只好说：“你被打了？”
她被药水涂得红红紫紫的脸竟然红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次那帮家伙太厉害啦！不过还是被我打得服服帖帖的！这下子，整座亶爰山都是我的了！”
“你父母呢？”千面罗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样天真，不像是没爹没娘。
“我娘是猫魔萃，我爹是亶爰山山主类。不过他们早就死了，我是自己长大的，但是亶爰山是我家地盘，当然不能给别人。这些地方……”
她站起来，一一指着周围的层峦叠嶂的群山，志得意满地说：“都是我从小一拳一拳打出来的。小时候老是挨打，现在轮到他们被我揍得满头包啦！”
“谁打的你，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千面罗刹平平淡淡地出口，这对于千面罗刹不过举手之劳。
“不用啦！”她挥挥手，“不老实抽一顿就老实了，现在大家都很听话，挺开心的。哎！你不会是就这样不还我一百两黄金了吧！交情归交情，钱还是要还的！”她挑挑眉，觉得自己还怪聪明，没有忘记还钱这回事。
千面罗刹噎了一下，说：“不知姓名不好还钱。”
她眨了眨眼，蹲在千面罗刹旁边：“原来我还没告诉你啊，我叫青。你叫什么？”
千面罗刹有很多名字，最多的人喊他“千面罗刹”，他的名字？是哪个？
“我天生地养，没有名字。”
青微微张口，显得有些惊讶又有些抱歉，浅绿的眼睛生在雪色的肌肤上精致得像是勾画出来的，只是脸上不要这样青一块紫一块就好了。
千面罗刹鬼使神差摸上青的脸，悄声问：“疼吗？”
青猛地站起来，头差点撞到千面罗刹，天色将晚，两人的身影都显得影影绰绰起来，看不分明，青大声却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我，习习习习惯了……还还还好！我我我走了！”
青同手同脚，跌跌撞撞跑了。
这个傻妖，又犯什么傻？
又过了很多天，千面罗刹从千年前有意无意留下的因，都渐渐生出果，又诞生出新的因，而千面罗刹只是静静看着，他掌控世间的水，从水里就能知道一切。
千面罗刹第三次见到青。青伤已经好了，没有作鸦青的短打装扮，罕见地穿了一袭藕荷色的裙子，但是很不合身，还束手束脚的，像是抢来的。脸上倒是没有青紫的伤了，但是涂得花花绿绿，更惨不忍睹。
这是去哪里唱了大戏回来？
青虚张声势挺直了腰板：“喂，无名氏！”
好吧，千面罗刹又有个新名字，叫“无名氏”。
千面罗刹未置可否地颔首，表示自己听到了。
“是这样……咳咳咳，那个……大家……那个……我……那个……”
青难得吞吞吐吐，千面罗刹都不得不转头看青。
青被看得面红耳赤，竟然用力伸手怕了拍脸，拍得一手粉，脸上更花了，然后用破釜沉舟的口气说：“是这样！寨子里大家都说我喜欢你！我也觉得我挺喜欢你！虽然你长得很一般，但是我不嫌弃！那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百两黄金我不要了，给你当聘礼，你嫁给我当压寨相公怎么样？”
千面罗刹平淡无波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你说什么？”
青看千面罗刹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连忙说：“要不你娶我也行，我可以再贴你百两黄金当嫁妆！而且我不叫你傻子了，也不让你刷恭桶，你去了桃花寨我保准把你供起来……”
千面罗刹努力缝合了自己的表情，之前的一丝波澜很快就平复了：“不可能的。”
“为、为什么？我不漂亮吗？大家都说我这样打扮很好看的！我还很能打！你是觉得我不读书吗？我会去学的！我、我、我还是山大王，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嫁给我，我们可以每天说话，很开心的，不好吗？我很能干的，大家都很喜欢我，我对你会特别特别好的，我发誓！”青没想到被拒绝，立刻结结巴巴开始解释。
千面罗刹冷冷地说：“妖是不能能和魔在一起的。”虽然她是妖魔混血子，但是她本人并不清楚，况且他的身份更……
从来没人和青说过跨界不能在一起，她这么好，为什么不喜欢她呢？青委屈地快哭了，但是青想想她是山大王，大王是不能哭的，青努力眨眼，把眼泪憋回去：“为、为什么？”
“六界分明，除非我变成妖或者你化成魔。”
“你不能变吗？”青揉了揉裙角，这衣服穿起来真是太麻烦了，又不合身，回去就烧了。
“我是天生的魔，不可能的。”
“那我就变成魔，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变成魔。”
千面罗刹似笑非笑乜斜了局促的青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杀。杀很多很多的人、妖、魔、仙。”
青办不到的，这么傻，这么天真，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好！”千面罗刹惊讶地抬头，青坚定地看着千面罗刹，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
他们认识才多久，话都没说几回，她就喜欢上他了？为什么？
但千面罗刹不会问的，青喜不喜欢，不关千面罗刹的事。
“你等我。”青转身，左脚绊右脚走了两步，毅然脱掉绣花鞋，把裙子理起来抱在怀里准备走。
千面罗刹在身后悠悠说：“以后别这么打扮，很丑。”
青整个身体一僵，良久后轻声说：“好。”
千面罗刹可以换个地方钓鱼，换个地方看六界之变，但千面罗刹没动，或许，千面罗刹有点想知道，青会怎么做。
一只蠢笨的猫妖，自封的亶爰山山大王，桃花寨寨主，能不能成魔？
千面罗刹第四次见到青，青瘦了很多，脸上瘦得只剩五官，两颊都凹陷下去，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那样灵动，那样活泼。
而且，青身上，已经隐隐长出了仙根。
全天下，青大概是唯一一只想修魔却修成了仙的妖吧。
“为什么，我杀了这么多人，为什么我还不是魔？”青苦恼地盯着千面罗刹，不解地说：“而且，为什么我杀了这么多人，其千面罗刹人还要感激我，夸我？”
千面罗刹几乎想要笑起来了：“因为你杀的，都是罪人，种的都是善因，你天生就是修仙的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要走了，再见。”千面罗刹终于收起鱼竿，站了起来。
“等等！”青焦急地拦住千面罗刹，“难道杀罪人做好事就不能成魔吗？”
千面罗刹低头看着青渴望的眼，说：“仙魔有善有恶，但是善人易修仙，你的命数就是这样。”
“我不相信命数！可以变的！”青拉住千面罗刹。
千面罗刹怜悯地看着青：“除非你滥杀无辜，否则休想。”千面罗刹撇开青，毫无留恋地往前走去。
走出很久，青并没有追上来，千面罗刹不用回头，也知道，青站在原地，维持着呆立的姿势，不曾改变。
永别了，小傻子。
千面罗刹没有料到，千面罗刹还能见到青。
过了很多很多年，千面罗刹走遍六界，红尘万丈，波涛滚滚，也不曾迷过千面罗刹的眼，他从不会停留。千面罗刹有无数的名字，有无数的身份，有无数的住处，从来没人能认出千面罗刹。千面罗刹像是在世上活过，又像从未活过。一只小小的猫妖，早在千面罗刹的回忆角落里积灰了。
第五次见到青，千面罗刹才是真正惊讶了。
那天，千面罗刹路过一座山，妖气冲天，隐隐透着魔气，千面罗刹上山去看。
夕阳西下，天边烧着滚滚的火烧云，晚霞做着最后的挣扎，像快熄灭的火，映得半边天透红，金红的阳光浸透大地，渐渐漫住满地的尸体，空气中透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几欲作呕。
一个人坐在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成的尸山上，背对着千面罗刹在擦什么东西。
千面罗刹刚站定，露出一点气息，她就异常警觉地转过身，浑身瞬间绷得极紧，将一把匕首横在胸前，像是下一秒就能投身战斗。
是青。
青已经抽条长大了，一头黑发胡乱盘成发髻，用一根木簪插着。雪肤红唇，一双绿色的猫眼不复天真，冷淡而高傲。脸上溅着几道血迹，被胡乱得擦了两把，美得极富侵略性，美得野蛮。
“是你？”青浑身倏地放松了，她坐在尸山上，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轻快笑了，青继续轻轻擦着匕首道：“你看，我杀了这么多。”
千面罗刹现在是另外一个身份，戴着另一张面具，青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青身上的仙根已经不见了，千面罗刹几乎能看到青血液里翻涌的杀欲和魔气。
夕阳映着青巧笑倩兮的模样，千面罗刹忽然觉得做错了一件事，一件无可挽回的事。
“你的桃花寨呢？”千面罗刹问。
青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前俯后仰，那层层累积的尸骨，像是高不可攀的宝座，青像是成为了一个真正合格的王，真正合格的魔。
千面罗刹蹙了蹙眉，不言不语。
等青笑够了，她揩了揩眼角的泪水，道：“被杀光了知道吗？我只不过出了一趟门，全寨上下三百八十七口，连只没开窍没成妖的狗都没放过，全杀光了！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全死了哈哈哈哈哈……”
千面罗刹抿了抿唇：“不要笑了，谁杀的？”
“谁杀的？当然是我杀的那些罪人的同伙啊！我从来不知道，当好妖行善事会惹这么大麻烦，早知道我就该斩草除根，怪我当初太天真。你知道吗？滥杀无辜我本来做不到的，我回去发了好久的烧，就打算放弃你了……”
青把风吹乱的发丝拂到耳后，妖孽地挑挑眉，俯视着千面罗刹：“后来，没想到我错得这么离谱，我得报仇，你知道吗？我得报仇，桃花寨是我建的，我收留了这么多的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不过几天就轻易被摧毁了。所有和这件事有干系的，是不是无辜，我全杀了，也包括还不会走路的孩子……这样，就干净了……”
青望着赤红的天边叹了口气：“现在……我不得不成魔了，啊！对了，你还要我吗？我再也不是桃花寨寨主，亶爰山山主，也没有黄金百两作彩礼，我还可以娶你吗？”
青想起很久之前的事，忽然很天真地笑了一下：“不行的话，我嫁你也可以。”
千面罗刹无话可说，沉默地看着青。
这玩笑一般的话，透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夜风开始起了，透着凉意的风从千面罗刹们的身体穿过，微妙地沁凉了血。
迟迟未到的答复，青终于笑起来：“看我，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是个傻子来着，你从头到尾都没说喜欢我，也没答应我成了魔我们俩就在一起。真是抱歉……是我自作多情……”
青轻盈地从尸山上一跃而下，走到千面罗刹对面，扬了扬手里的匕首：“记得它吗？好像叫‘诛心’？我在亶爰山上最后见你的时候顺手摸的，不过不会还给你的，现在它是我的。”
千面罗刹当然知道，没人可以不经过千面罗刹的同意拿走千面罗刹的东西。
青笑起来，像是桃花初绽一样清甜妩媚，青今天看到千面罗刹，笑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青声音清清郎朗的，比亶爰山的水还要清澈：“无名氏，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你说了，我就彻底放下了。”
千面罗刹抬眼看青，青以前总是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自己撇过头，现在青直直看着千面罗刹,嘴角抿成倔强的弧度，眼角泛着一点红。
本来是很容易说出口的，千面罗刹却一下子说不出话。
良久，黑夜笼罩了两人，即使是面对面，都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千面罗刹终于开口了：“因为我是从水里诞生的魔，没有心。”
青好像倒退了一步，又好像没有。
两人在黑暗中伫立，仿佛沉默的雕塑。
不知多久，青在一片漆黑中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是我活该。”
青走了，和千面罗刹擦肩而过，留下一声：“永别。”以及久久不会消散的叹息。
千面罗刹一直站在那里，脑子里乱纷纷的。
水无定型，水无善恶，水无是非，千面罗刹一直都是随遇而安，遇事则变，他怎么了……
千面罗刹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或许一天，也或许一年。
直到千面罗刹咳了一口血，心口才像堵了什么东西，涨得发疼，连呼吸都有点困难，抽口气都像被刀割了千万下。
千面罗刹慢慢蹲下去，按住心口：“无妨无妨，我是无心无魂之魔，无妨……”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千面罗刹再也没有见过青。
后来，千面罗刹回到魔界，事情如同预期那样发展，果然，只要种下相应的因，就会结出相应的果。
心起因，命结果。
只要无心，才不为外物所役，方得逍遥。
花成蹊临死的时候把青的女儿念竹托付给千面罗刹，怎么会托给千面罗刹？千面罗刹不想要，但是这小女孩叽叽喳喳的，怪活泼的。
算了，只是多口饭而已。
没想到，千面罗刹还是见到青了。
但青已经不是青了，青变成了幼妖，还是睁着明媚的绿色猫眼，眼里是千面罗刹未曾见过的促狭，嘴角老是勾着嘲讽的笑。
千面罗刹意识到，青已经死了。
青说过“永别”，原来不是开玩笑，不是假的。
青迎着阳光走过来，冷淡的眉眼，不动如山，声音也是那样的冷静：“您好，您是念竹的族叔吧？”
千面罗刹愣了愣，回答：“是。”
千面罗刹有点不甘心，追着问了一句：“你是谁？”
青眨眨眼，抿嘴笑了一下：“我是念竹的朋友，我叫李九青。”
李九青……李九青……青……
这样也很好……这样就很好……
傻的不是你，是我。
永别了，青。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两个傻子.千面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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