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一班] 附骨之疽》江南王祖贤

7、06

　　蔡云寒上楼的时候接近十点，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蔡五熊疑惑道：“姐你拿东西拿了这么久？”“呃，没有……“蔡云寒愣了一下，“我下去就想起来要拿的资料我放在书房了，安琪说要工作到很晚，所以我去买了点夜宵，对吧？”“是的。”坐在蔡五熊身后的黄安琪说道，“云寒你这边网不行，我去书房了。”说罢起身抱着电脑和夜宵，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蔡云寒看到桌子上摊着的东西，问道：“你还在忙店里的事啊？”蔡五熊翻着笔记本：“对啊，其实本来还没有什么思路，不过刚才安琪跟我提了很多建议，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呢。”蔡云寒笑道：“那你就跟她好好请教啊。”蔡五熊越说越兴奋：“姐姐跨年的时候放假吗，会来店里吧？”蔡云寒犹豫了一下：“我跨年那天应该有安排了。”蔡五熊有些失落道：“是和同事吗？”

　　蔡云寒的手指摩挲着杯柄，半晌说道：“对。”其实是刚才在地下车库和王亚瑟约好了一起跨年，她坐在他车的副驾驶上，把手机页面展示给他看。“迪士尼？”王亚瑟一脸不敢相信地盯着她，“你把真的蔡云寒搞哪里去了？”“滚。”这很明显引起了蔡云寒的不满。“这也太小儿科了吧……”

　　“切，别到时候打脸哦。”

　　此刻面对着蔡五熊，话一说出口，她就反悔了——我有什么不可正大光明地说的？

　　“姐姐，其实还有件事。”蔡五熊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她翻出了手机，“你还记得和妈妈一起玩的那个刘太太吗？”“怎么了？”蔡云寒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我今天碰到她了，她介绍的那个男孩子要我下礼拜去见面，我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就是放假的时候。你说我该不该去啊？”

　　“其实妈妈让你去跟那个男孩一起玩，我是不大同意的。”蔡云寒看了看她手机上的信息，坐正了身体，蔡五熊被她这样的严肃有些吓到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了解，但是他的家庭我知道一二。他父亲原来跟爸爸是一个科室的同事，其实那个叔叔之前还有一个女儿，比我大好几岁。”

　　“那他也有一个姐姐咯？”蔡五熊发问道。“对，但是姐弟并非是一个母亲生的。当年，政策刚收紧……”“什么政策？”“就是国家出台的法令，比如像爸爸这样在医院工作的人，只能生一个孩子，如果生了第二个孩子，就有可能会被降职甚至丢工作。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的人钻空子想出了一种方法，就是和原配离婚，二婚的话就不受限制了。当年好多第一胎生了女儿的公职人员都是这样的，看看那个男孩的家庭，想想也知道。”

　　“所以，爸爸妈妈当年，是不是也有因为你……”蔡五熊抬起头看着她，蔡云寒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这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管他们的事。”“那如果，我是个男孩子的话，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没有什么如果！”蔡云寒打断了她，“父母送孩子到这个世界上，并不一定是爱着他们的，或者说并非无条件的爱着他们。没有人爱着你，你也要自己爱自己，不用去管他们怎么想。”

　　“那姐姐你呢？”蔡五熊的眼睛里这一刻似乎燃起了希冀，“姐姐是无条件地爱着我吗？”蔡云寒被她的话问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为什么一定是这样的呢？姐姐你不也说了你又不了解他们家。“蔡五熊转回了刚才的话题，“说不定就是那个叔叔和之前的妻子没有感情了呢，也说不定就是他很喜欢小孩子啊。”蔡云寒直笑她太过天真：“五熊，婚姻不是儿戏，结婚离婚都要付出很大的成本的，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冒着丢饭碗的风险都要去违反国家政策的？而且现在国家是放开了，结婚不过扯个证，但是以后呢，碰上怀孕生子的事，生几个，到时候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姐姐，没关系的。”蔡五熊呼出一口气，“其实，我也很喜欢小孩子呀……”

　　“不是，不是这样的。五熊，你不懂，你真的不懂！”蔡云寒再次打断了她，拼命地摇头，“你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爸妈明明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可他们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可见在他们的思想里早已习以为常了。我不能让你去这样的家庭。”

　　沉默的气氛在姐妹俩之间弥散开来，直到被一条短信的提示音打破。蔡云寒清楚地看到了手机上的内容——是一条邀约信息，备注是个男人。“他是谁？”蔡五熊拿过手机，说道：“就是店里做兼职的那个男生啊。他呀，挺不容易的，父母身体不太好，家里条件也一般，一个人勤工俭学，姐姐我没有和你说过吗？”“他找你干什么？”蔡云寒的脸色不太好看，“看这语气，你们……”

　　“姐姐你别多想。”蔡五熊有些尴尬，“虽然店长姐姐也说过他好像……但是，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

　　“你对他也有意思？”

　　“我说了我也不知道啊。”

　　“绝对不可以，蔡五熊我劝你要是有这样的念头趁早打消。”蔡五熊被突然连名带姓地叫有些发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说道：“为什么不可以，姐姐你好奇怪。我刚刚还问了安琪，她也说如果喜欢的话就应该尝试啊。”

　　“五熊，现在不是在学校里，女孩子在社会上，尤其是在恋爱嫁娶的问题上，试错的机会是很少的。”蔡云寒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了些。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这种事你不能听安琪的，你不是她，我们谁都不是她。那种男人……你搞不定的，弄不好还会很麻烦。”

　　“哪有你说得这么危险。”蔡五熊似乎满不在乎，“现在又没发生什么，就算我找这样的男孩，他人好就行了啊，家庭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啊。”

　　“不可以。”蔡云寒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决定不了出身，可是出身决定了他。家里也不求你大富大贵，但是你未来要组建家庭的另一半不能来拖家里的后腿。”

　　‘姐姐还不是和妈妈说得一样。’ 蔡五熊一面嘴上附和，一面心里却这样想着。“这就是妈妈说的门当户对吗？”

　　“是的，门当户对很重要。因为这不仅仅牵扯到一起生活的经济问题，还有观念问题，爸妈就是最好的例子。爸爸以前只是普通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大学生，考上了医学院，后来他分到的那个科室的主任跟姥爷是旧交，就把他介绍给了妈妈认识，如果不是和妈妈结婚，他现在也坐不上院长的位置。”

　　“那和妈妈有什么关系？我没觉得爸爸妈妈他们在你说的什么观念上有多大的矛盾啊。”蔡五熊表示不理解。

　　“你听我说完。妈妈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开始嘛，都是受过教育的大学生，还是挺谈得来的，可是新鲜劲总会过去，生活就是柴米油盐各种摩擦，她强势惯了也精致惯了，她看不上爸爸不争不抢的清高，再加上原生家庭经济的差距，我曾经亲眼看见过他们不止一次地吵架，她……她骂爸爸是窝囊废，无数次让他滚。”蔡云寒说到这有些无奈地笑了，“我知道她骨子里是看不起爸爸的，所以以前很埋怨她，为什么看不上对方还非要在一起，非要呆在一起折磨对方，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谁不想找个和自己门当户对的？可就她那个脾气，和她门当户对的男人哪个受得了她？”

　　“那……”蔡五熊抿了抿嘴唇，“爸爸还是挺可怜的。”蔡云寒却只是冷笑道：“他也只不过是个吃老婆本吃得心安理得，还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老油子罢了。”

　　“不是的，爸爸怎么会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呢？”蔡五熊站起来反驳道，她虽然不能完全明白这些词汇的意思，可她听得出语气中包含的轻蔑。

　　“五熊，你知道吗？爸妈还有很多你不了解的样子，你不要看他们现在老了，貌似在‘和平’相处，其实他们年轻的时候……”蔡云寒叹了口气，“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妈妈因为出差不在家，爸爸送我去上芭蕾课。他说如果在课上的测验跳得好，就买最新的玩具给我，结果我最后真的跳了第一，他却说皮夹放在了车上要不这次就算了。尽管我后来知道他那天确实没有带钱，我那个时候还小，但脾气也很犟的，直接在外面和他吵了起来，吵到后面他竟然跟我说：‘你就跟你妈一样不讲道理’……”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她记得那个时候，父亲不是吼着对她说的，而是带着那种冷漠地、瞥着她的笑容说的。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笑，她看到了父亲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姐，也许爸爸那个时候也很生气吧。”蔡五熊试着寻找一种解释。

　　蔡云寒摇了摇头，毕竟在妹妹的心里父亲的形象一直是温和善良的，这样说她一时也接受不了，“他那种人，靠着老丈人平步青云，没本事反抗有钱的妻子家，知道女儿不受妻子待见，就把自己平时受到的所有的不甘和怨气发泄在子女身上。”

　　“姐姐……”蔡五熊跑到蔡云寒身边坐下，她握住姐姐的手，“那个时候，哪怕妈妈多护着我一点他都，都不会，都不敢……算了，说得我都不知道我该更恨他们哪一个。”“别说了，姐姐……”蔡五熊搂住她，紧紧地和她靠在一起，“所以啊，五熊，不要做妈妈一样的女人，不要嫁给爸爸一样的男人，也不要生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孩子。”

　　蔡五熊安慰道：“不要这么悲观嘛，既然你知道爸爸妈妈做的那些都是错的，怎么还会犯同样的错呢？”“恐怕没这么容易。”蔡云寒打断了她的话，“原生家庭好像是你怎么努力也逃不开的东西，其实我自己都知道的，我也有感觉现在其实我也……也越来越像妈妈了，你看刚才，我是不是莫名其妙地向你发脾气，对不起啊……我所有的思考和行为方式都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这些早就刻进了我的骨子里了，我潜意识里的东西怎么改啊？我改不了的。”

　　“不会的，姐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五熊，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也不是说一定要你融入这个社会，这个社会本身也乱透了。可唯有男性角色我无法扮演，一个父亲在女孩的成长道路上太重要了，我一直都相信父亲其实决定了女孩未来能够走多远。”蔡五熊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是姐姐你已经很优秀了。”

　　“不是这个问题。”蔡云寒往后仰去，将头靠在墙上，“在家庭中没有受到过父亲疼爱的女孩，无论她长大以后变成什么样，面对男性她总会有那么些惊慌失措。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吗？”蔡五熊摇了摇头。“你还记得我大学的时候有一学期快临近寒假的时候出国交换的事吗？”

　　“好像有些印象，我记不太清楚了。”

　　“那会儿出去正好赶上圣诞节，学校都放假了，我一个人在纽约无处可去，就去安琪家过节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父亲。”

　　“她父亲可真是个体贴有趣的绅士啊，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父女也可以有这样的相处方式。他早上会用糖霜做漂亮的雪花撒在烤好的松饼上然后说‘请公主们用餐’，会很有童心，在晚上还会坐在壁炉前一起玩节日游戏，那个假期我们都很愉快。甚至后来结束我离开的时候，她父亲居然还送花给了我，这是他们家的节日传统。可我那一刻真的是，我呆住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下意识是骗不了人的，我做不到大大方方去接受异性的善意。”

　　“姐姐……”

　　“我真的，好羡慕那样的家啊。”

　　钟敲过十二下，此刻已是凌晨。姐妹俩决定去洗漱，蔡五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上有好几条未查看的消息，发信人是高中时代的班导田欣。

　　“怎么了，她找你有什么事吗？”蔡云寒将牙膏挤在了牙刷上。“是她的孩子，马上要过生日了。她知道我在做甜品店嘛，就拜托我做生日蛋糕，白天聚会的时候她还跟我提过一嘴，我都差点忘了。”蔡五熊感慨道，“其实我觉得班导也挺不容易的，她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意思？”蔡云寒漱了漱口，“是脑部有什么疾病没有查出来吗？”

　　“好像不是，我听说那个病叫什么唐……”

　　“糖宝啊？！”蔡云寒震惊地回过头，“什么医生啊，这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她说医生那会儿跟她说也有这个可能，不过只是可能而已啊，万一孩子没事儿呢？”

　　“没有什么万一。”蔡云寒擦完脸正视着镜子，“产检就是要避开万一，医生都说了还冒风险的意义在于什么？拍照片玩？”

　　蔡五熊却道：“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孩子，谁能舍得呢？姐姐你这样说也太无情了。”蔡云寒还欲辩解些什么，心里想想算了：“得，优生优育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蔡五熊想着给田欣回消息，不过转念一想时间已经很晚了，会打扰到对方休息，就给手机加了个备忘，早上再回。

　　等到第二日九点的时候，蔡五熊的手机上收到了田欣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