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共犯》有花来

3、赤司

　　拜访笼岛宅之前，赤司调查了一些关于笼岛家的近况：笼岛萤自国小毕业后精神状况愈加糟糕，被报告有攻击性|行为后，就开始了持续性的干扰治疗。有意思的是，建议萤住院疗养的心理医师正是沙村姨父的情人，柿园白香。
　　情人、私生子什么的在他们这个圈子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姨母自萤五岁的时候就意外去世，姨父续弦也不是不能接受，当然前提是他的亲人能被继续好好对待。
　　但很显然这次拜访已经与他的希望相背。

　　京都这边的宅子是笼岛的本宅，因为是和式的老宅子，除了进入私人园区的路亭有门卫和监控，里边的监控薄弱得可怜。赤司在这边小住的时候，时不时还会被不老实的佣人暗中欺负一把。这时妈妈的过于温柔便对他的委屈不起作用来，反倒是平日里爱逗他哭的萤会帮他欺负回去，还能让那些佣人憋屈的说不出话来。

　　赤司是在坪庭的外廊上遇见笼岛萤的。
　　穿着樱粉和服的女孩靠着廊柱，入神地盯着竹筒随着水流翘起又落下，手里握着剪刀和花。
　　“好久不见，征十郎。”
　　赤司走近的时候，笼岛萤恰好回头，目光从流水划过檐角，落在他的身上。
　　时机把握得正好，直白持久的注视让他把“昨天才见过一面”的话默默咽了回去。赤司只能点了点头，跪坐在她旁边的软垫上，一大捧娇艳欲滴的月季花隔在他们的衣角之间。
　　修剪花枝的人把玩着小巧却锋利的剪刀，动作大开大合，尖锐的刀口几次擦过女孩的指腹。不可避免的，赤司多看了几眼。

　　“看那儿，征十郎，蹲踞那儿。”
　　注意力全在剪刀上的赤司征十郎下意识听从声音往流水上的竹筒看去，是一群蜻蜓，上下蹁跹地汲着活水，金橙色的薄翼反射着日光，有些晃眼。
　　“看见了吗，有几只蜻呢？”
　　“……”赤司抬头，女孩眯着眼盯着他的左瞳，金色的瞳眸，与右眼已然不同。他知道她的意思，瞟了一眼那些没有停滞的蜻蜓，视线又收回到已经擦出一道红痕的剪刀上，“七只，我的视力很正常。”
　　“虹膜异色症。”对方却还是自顾自地下了定论。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狂妄啊，萤。”赤司有些不悦，这种不听他说话的独|断姿态，“眼睛的事……只是意识到真实的自己罢了，与你的目的无关吧，萤。”

　　“你吓到我了，征十郎。”
　　轻飘飘的一句话，气定神闲的姿态，却总能轻易拨动赤司征十郎的神经，她在蓄意挑刺。
　　虽然并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甚至无厘头的几缕情绪，可这种牵系着亲缘的纤细刺激比对待外人的任何时刻都要敏感强烈，因为难以直白言表的关心，因为对每个细微之处的默默在意。
　　“目的？我没什么目的。”女孩终于将剪刀放下，将划破皮的手指放在唇边抿了抿，红色的血珠，浅色的唇。
　　“我只是想回家了。你会帮我的吧，哥哥？”
　　“……”

　　萤自小就懂得如何见微知著。
　　从佣人鞋底土屑的颜色和粘连程度推测其活动轨迹；从领口的褶子和白色干痕推断某个佣人手脚不干净；从地板的磨损痕迹和瓷瓶花纹的变化发现某个佣人恶劣行迹……倒不是什么夸张性的洞察一切，只是擅长活灵活用。
　　熟悉土壤状况是因为她为了吓他，挖遍了整个宅子的蚂蚁窝；对衣服上的痕迹敏感是因为萤吃东西时总大手大脚，为了逃过母亲的唠叨常常自己动手搓洗；注意到地板上的痕迹和瓷瓶是因为捉迷藏的时候她什么奇怪地方都藏过。
　　而现在她指着水塘里的一只黑色锦鲤，告诉他外公已经没管事很久了，大概率是身体原因。

　　“爷爷最爱这些灵动的红火锦鲤，每天他都会亲自来这边喂食，而且管家也会按照他的要求时时替换上了年纪不再活动的鲤鱼。所以——”
　　赤司只来得及扫到她抬手的动作，那把轻巧锋利的剪刀就已经被掷了出去，于水面破开一道口子，将一条黑头的鲤鱼钉死在了卵石上。
　　女孩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说话的语调始终冷静平缓，“这种由自然□□产生的，头骨偏重动作迟缓的二代种根本不应该存在。负责投喂的佣人应该不太注意饵量，淤积的鱼食反而便宜了水藻，即便定时有人清理水植，却阻止不了这些想要在水藻根茎上产卵的蜻蜓。”

　　“……也许你说的没错，但外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很正常。”话一出口，赤司就看到萤眼睛一亮，似乎正等着他这么说。
　　“一年前，爷爷在家宴上宣称已经立好遗嘱；一年前我开始过非那嗪成瘾，与本家无法联系；一年前爸爸却在生意场上开始风生水起，众人奉迎。”笼岛萤抬头看向某个方向，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想好解释的理由了吗，爸爸？你介怀不已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今天都聚齐了，不想谈谈吗？面对面地。”
　　“！”赤司跟着萤的视线看向檐角，与机器上闪烁的红光相撞，是一个监控。

　　也许是因为房屋互相遮挡的原因，去往会客室的长廊迂回曲折，光线竟显得有些昏暗。受命领路的女佣也穿着黑色的和服，一路沉默。
　　但有人却毫不在意地打破这沉默。

　　“你知道吗？征十郎，”女孩突然大笑起来，似乎因为笑得疲软起来，左手顺势扶在他胳膊上，“我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赤司察觉到那只手正用力将他往后拽，而它的主人却仍在笑谈中。赤司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
　　“妈妈并不总是喜欢我。她喜怒无常，欢喜的时候就带我去找姨母玩，发脾气的时候就指着我的脸说‘你跟那个男人一个样’。而她口中的男人——爸爸，他却说我和妈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说呢，征十郎，我到底像谁？”
　　“没有什么谁像谁，萤就是萤，仅此而已。”赤司感受到了身边人对姨夫姨母的莫名敌意，未等他未去细思其中缘由就被扯住了步子。
　　女孩突然停下了。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她皱起眉头，似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声——赤司确定听到了这声叹息。她仗着女佣没回头，脱了一只木屐就往廊外扔去，用足了力。
　　“我走不了了，”女孩面无表情的朝着女佣喊了一声，对上对方黑沉沉的眸子，“你能帮我捡回来吗？”

　　然后一只苍白纤细的手就覆盖在了赤司面上，他和女孩身高差不多，于是后颈也被轻易的按住，冰凉的针状物刺破皮肤，激得赤司劲部肌肉一阵收缩。
　　“放松，征十郎，放松。”女孩与他额头相抵，倾吐着安抚话语的唇瓣与覆在他眼睛上的手指紧贴，似乎这样就能将那种刺痛感抚平。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已经好了，征十郎，已经好了。”
　　手掌移开后，赤司眼前全是重影，现在他变成了被搀扶的人。
　　“这是什么，萤！”
　　“PUP针剂，因为你身上也有笼岛家的基因，所以反应时间有点长。”
　　捡鞋的女佣已经往这边走了，笼岛萤的语速也加快了起来。
　　“你知道的，笼岛家的人有点精神上的疾病：妈妈的躁郁症，诗织姨母的抑郁症，家里的制药公司一直在研制一种能平复情绪的药物——PUPPET。因为研发初始就是以笼岛家的基因组进行的研究，这种镇定剂只对笼岛家的人副作用最小。你可能会有些反应迟钝，但这是好事，征十郎，别被他牵着鼻子走就行。”

　　“……”赤司征十郎知道自己不太对劲，他应该生气，应该反抗。
　　被信任的人强行注射奇怪的药物，与背叛无异，或许连心中的同情怜惜都可能是对方的算计，可是脑中却是一种空白式的平静，似乎所以情绪都被阻隔。唯一将他的思绪与身体连接的，只有几个模糊的碎片，红色的血，浅色的唇，萤，需要他的帮助。
　　“他、是谁？”
　　“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