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姻缘》叶叶三草

79、踏入陷阱

　　地牢里面很黑，走廊又长，墙上的稀稀落落的火把驱不散此地的森寒肃杀，三人走了又走，路过许多响着呼噜声的牢房后，终于来到了尽头的一处牢房。
　　借着火把的微弱光芒，董天啸透过那粗厚的铁栅栏，一眼看清了牢房内的情景，房间里没有没有床，没有桌子，而且十分幽暗，唯一的一点微光是小小气窗外偶尔闪过的雷电。那闪烁的微光勾勒出一抹蜷缩在稻草上的瘦弱身影，那抹影子背对他们躺着，董天啸看不见尹苏怡的脸，然仅是看着那单薄的背影，董天啸心里就涩涩的疼。
　　他低哑催促着彭提牢，“开门……”
　　彭提牢赶紧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头，期间锁链发出些许清脆的声响，但却没有一点惊动尹苏怡，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牢房门被打开后，董天啸却止住了步子没有立即进去，竟是近乡情怯不敢靠近。
　　段老头不明所以，还催促了声，“进去啊，愣着干嘛？”
　　如此，董天啸才慢慢提着沉重的步伐进了牢房，他一步一步靠近尹苏怡，直到近前，才看清尹苏怡在幽暗夜里惨白得渗人的面庞，微微蹙着的柳眉下，一双秋水明眸紧紧闭着，安静得没有半点声息。
　　董天啸心里滑过不详的预感，瞬间有些畏惧，不由得蹲下身，战战兢兢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半响后，一点微弱的呼吸缠缠绵绵缭绕上他的指尖，董天啸高高提起的心才慢慢落下来。
　　他心里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幸好她没事，还好好地在这里，没有像他爹娘一样撒手丢下他和安安。
　　董天啸心里既欣喜又惶恐，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她已经积累了这么深的依赖。
　　他看着暗夜里蹙着眉头沉睡的尹苏怡，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那张脸又尖又小，两边的颧骨高高凸起，显见是瘦了不少。
　　董天啸滋味莫名，又心疼又愧疚自责，她一个与世无争的深闺姑娘，如果不是嫁给了自己，怎么被别人设毒计陷害，落到这般狼狈的绝境里。
　　尹苏怡浑浑噩噩地沉睡，感到脸上有些痒，但眼皮实在太重了，她浑身如烙铁一般滚烫，身子疲软得实在没有力气睁眼，意识一会清晰一会混沌。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这念头一出，尹苏怡觉得自己实在窝囊委屈得很，那回京路上的惊险刺杀自己能死里逃生，但回京后却被人陷害，要窝囊地病死在这天牢里。
　　尹苏怡的思绪飘飘荡荡的，一会想着她死了尹太君该有多伤心，一会想着安安没了她陪伴也会很伤心，而那思绪飘荡到董天啸身上，却停了下来，尹苏怡想若她死了他不知会怎样，若是能得他一两分伤怀，尹苏怡觉得自己就欣慰了。
　　这么想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轻轻唤了一声，“二爷……”
　　董天啸看见她形状优美的唇瓣动了动，低低说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不由得唤了一声，“苏怡？”
　　那熟悉的嗓音幽幽传进耳朵里，尹苏怡只觉得自己怕不是思念成疾出现幻觉了吧，她疑惑地再次呢喃道，“二爷？”
　　“是我，苏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董天啸紧紧抓住尹苏怡热烫的小手呼唤道。
　　那话如一场从天而下的滂沱大雨，浇在她滚烫而混沌的神志上，带走痛苦煎熬的热度。
　　她她浓长而卷翘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了几下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苏怡！你醒了！”董天啸见她醒来，心中十分欣喜。
　　尹苏怡眨了眨眼，寻声偏头去看，却惊见幽暗中近在咫尺的是一个陌生的络腮胡汉子，而他正抓着自己的手，用他那双在黑暗的夜里亮极了的眼睛热切地看着自己。
　　尹苏怡惊恐地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害怕地要往后退去，只她的手还紧紧地被攥在那陌生男子的掌中，尹苏怡有气无力地挣了挣没能把手挣出来。
　　她只能气愤呵斥，“放开我！”
　　那声音因为气虚，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威吓力。
　　好在董天啸也察觉到了她的惧怕，赶忙安抚，“苏怡你别怕，是我呀，董天啸……”
　　那陌生的中年汉子口中吐出的是董天啸的声音，再听着他自认是董天啸，尹苏怡有些错愕，定睛认真去看面前这人，借着气窗照进来的微弱光线，发现这人没被络腮胡遮住的眉目非常地神似董天啸，她惊得半天合不上嘴，“二爷？果真是你？”
　　董天啸点了点头，“是我，我和老大夫来看你了……”
　　果真是他，尹苏怡一愕下很快回过神来，心里的喜悦满溢而出，她眉目舒展下，又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委屈，竟眼眶酸涩，慢慢涌出了泪意。
　　她被关进牢狱的这些日子以来，几次提审的心神折磨与恐慌没有让她哭泣，病得快要死时也没有掉泪，却在今夜甫一见到董天啸，委屈与悲伤袭上心头，尹苏怡控制不住地留下了泪来。
　　那晶莹的泪珠缓慢滑下尹苏怡的两腮，刺痛了董天啸，他一时有些慌了，“怎么哭了，是不是病得很难受？”他手忙脚乱去拭尹苏怡脸颊上的泪水，一边急切转头催促门边的段老头，“老大夫，你快点过来给苏怡看看！”
　　泪水迷蒙间，尹苏怡见到有一人从从黑暗处慢慢走出，她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人是段老头，联想起董天啸方才所说他是与段老头一起来的，但自己方才满心满眼只看得到董天啸，倒没有留意到段老头，想到自己如今还满脸泪水，尹苏怡赶忙抬手胡乱擦了一下脸，不好意思道，“段老，你怎么来了？”
　　话罢，察觉牢门口还有人，不由朝那里望去，见那是对她一直颇为关照的彭提牢，便猜到应该是他把董天啸与段老头带进来的。
　　而段老头听了尹苏怡的问话，哼了一声，道，“我是来给你看病的，听说你病得有些重，便巴巴冒着风险进来，谁成想你眼睛里只有臭小子，连看都不看我。”
　　一番话说得尹苏怡有些羞赫了。她方才确实是眼睛里只看见了董天啸，半分没有留意到老大夫和彭提牢二人。
　　有这两个外人在，她不好意思再继续躺着，挣扎着要坐起来，然实在是病重，身子疲软得很根本无力起身，董天啸见状赶忙去帮忙，他圈着尹苏怡的肩膀半抱半搂地扶着她在稻草堆上坐了起来。
　　那消瘦得磕人的肩胛骨让董天啸心里一窒。
　　再看着只这么简单一个坐起来的动作便让尹苏怡气喘吁吁，那沉重的呼吸声，声声入耳让董天啸心里酸涩地疼。
　　段老头看着，亦是怜惜地叹了一声，“丫头，你怎么病成这副模样了……”
　　尹苏怡靠在董天啸怀中，虚弱地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上一次发热，我吃了您的药丸明明已经快要痊愈了，谁成想前几天又再次病了起来，而且吃了您的药丸也不管用，甚至越病越重……”
　　段老头借着微弱灯光看到尹苏怡病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心里越发怜惜，温声安慰着，“丫头别怕，有我在，定能让你好起来！”
　　说着，如董天啸一样蹲在尹苏怡面前，然后抓住她的手给她诊脉。
　　尹苏怡没有想到段老头会冒着风险潜进刑部大牢给自己看病，感动的都有些哽咽了，“劳您老费心了，谢谢您……”
　　段老头枯瘦的指尖搭在尹苏怡消瘦的手腕上，边聆听指下脉搏边分神道，“应该的，谁叫我与丫头你有缘呢……”
　　尹苏怡听着十分感动，自己与董天啸诱骗段老头一路跟着他们回了京城，没想这老者心里无半点阴霾，不但帮董天啸治好了腿，如今还冒着大风险潜进牢狱重地给她看病，尹苏怡真的是又感激又愧疚的。
　　正待好好说几句肺腑之言，却见那段老头接着道，“而且我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段日子我为研发新药可折腾光了你们国公府的药材库，臭小子答应我，只要我来替你治病便无条件供应药材直到我那新药研发出来……”
　　“……”这番煞风景的话，让尹苏怡心中满溢的感动略微往回收了收。
　　这两人闲聊之时，董天啸却耳尖听到了旁边牢房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刀剑出鞘声，接着便是极轻的几声说话，董天啸深感不对劲，他凝神再听，因为内里深厚耳力敏锐，董天啸察觉到旁边的左右牢房气息纷杂混乱好像不止一人在里边，而且接二连三响起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董天啸心里一动，扭头去看彭提牢，却见他慢慢往牢房外退去。而彭提牢一直小心留意着董天啸的动静，董天啸猛地转头后，两人顿时四目相交。
　　彭提牢的眼神有些慌张，董天啸的目光则充斥着疑惑和审视。
　　在这凝滞的一刻，段老头疑惑地咦了一声，“丫头，你这怎么是中毒的脉相啊？不会是有人给你下毒了吧？”
　　闻言，董天啸顾不上要去问彭提牢什么了，嚯地转头问段老头，“苏怡中毒了？”
　　在董天啸与尹苏怡二人惊讶且疑惑的目光，段老头慎重开口道，“我敢肯定这确实是中毒的脉相……”
　　“只奇怪的是，丫头好端端在牢里，怎会无缘无故中毒了……”
　　闻言，董天啸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等他再转头去找彭提牢，只见彭提牢已经奔出了牢房，正要把牢房们锁上，慌乱中，锁门的链条被彭提牢弄得哐当直响却没能马上把牢门锁死。
　　董天啸见状，不假思索松开怀中的尹苏怡，然后鬼魅闪身一下子来到门口，一脚揣上那铁栅门，那一脚凝聚了董天啸浑厚的内力，铁栅门不堪重负，哐当一声挣断那些锁链，往后弹出砰一声巨响砸在了彭提牢身上，彭提牢被撞飞重重地砸在了远处的地上。
　　而那铁栅门余力未歇，砰砰砰地来回碰撞在门框上，董天啸则飞身上前稳住那铁栅门后，几个健步钻出了牢房来到了门外。
　　目睹这一切的尹苏怡和段老头目瞪口呆，不明白董天啸为何会突然暴起踢飞彭提牢。还没等他们消化好那令人错愕的一幕，又见暗夜中响起一声口哨，而随着那声口哨，一群群的官兵拔剑掣刀从周围的牢房窜出，穷凶极恶地重重包围住了尹苏怡的这间牢房。
　　“我们这是钻进别人的陷阱里了？”段老头瞪大眼睛看着那莫名钻出来的官兵，一下子明白过来。
　　尹苏怡不愚笨也是一下子明白了眼前的局势，震惊之下悔恨非常，她病得浑浑噩噩的，半点没察觉到周围的动静，不知道她的牢房周围什么时候埋伏了这么多官兵，若是自己能警醒些察觉到自己牢房周围的异动，肯定会叫彭提牢通知董天啸不要来探她……
　　然想起刚才彭提牢欲要锁牢门的举动，再看着如今牢房外密密麻麻的官兵，尹苏怡又心如擂鼓地意识到彭提牢可能并不可信，说不定眼前这一切的真相就是彭提牢与官府勾结，设下埋伏要抓董天啸！
　　尹苏怡内疚得无以复加，要是她没有生病就好了，这样就不会累得董天啸冒险带段老头进来给她治病，然后撞进了别人的陷阱里。
　　提起她的病，尹苏怡猛地想起方才段老头说她的脉相是中毒的脉相，她不由得狐疑向段老头再次确认道，“段老，您先前说我是中毒了而不是生病了？”
　　段老头正惊慌望着门外剑拔弩张的局势，闻言，匆匆转过头来对尹苏怡道，“对啊，你那发热不是生病所致，是中了一种叫假热草的毒，那毒能让人浑身高烫十几天，除非有解药，不然中毒之人的高热绝对降不下来……”
　　话罢，段老头似乎想起什么，忘记了周边的危险，高兴地抚掌道，“我以前好像配过假热草的解药……”只说完，又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那些解药放哪了……”
　　他低头翻找着自己腰间系的小药囊，径自嘀咕着，“不知道有没有放进这个包里，我当初尝药误尝了假热草后也是连续高烧了好几天，便一气之下制了好多解药放在包里……”
　　“怎么现在一颗都不见了呢？”
　　段老头絮絮叨叨地埋头翻找解药，而尹苏怡得知自己的高热是中毒所致，心里泛起了滔天海浪。
　　是有人下毒害她生病，然后以她为诱饵引董天啸踏进了他们设好的陷阱里。
　　这一切都是有人预谋精心策划的！
　　如此费心，那此时设下的定是天罗地网！
　　尹苏怡猛地朝外看去，看到的是董天啸如修竹般挺拔的背影，那背影此时正挡在牢房前与那亮着森然兵器的官兵们对峙。
　　尹苏怡有心要跟他说句话，又唯恐大敌当前他分神被人伤到。尹苏怡粗喘了口气，嗖地收回视线，用力推着还在翻找假热草解药的段老头，着急道“别找什么解药了，你两快走！！这一切都是有人精心计划好了的！”
　　听着尹苏怡急切的话语，段老头愣愣地抬头看她，尹苏怡见段老头迷迷糊糊地好像听不清自己在讲什么，只能耐住焦躁的心情解释道，“有人在幕后大费周章地策划了这一切，先是下毒让我病重，然后把我病重的讯息通过彭提牢传给你们，让你们关心则乱然后冒险进来看我，而他们早就设下了天罗地网来抓你们！”
　　“所以，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
　　段老头听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怎么有人好端端地下毒来害你一个小丫头！还有现在外面那些人能那么凑巧地把我跟臭小子逮个正着，原来是彭提牢出卖了我们啊……”
　　董天啸虽背对着尹苏怡和段老头，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听了，听段老头提起彭提牢，董天啸透过人群，看见不远处跌坐在地上的彭提牢因自己刚才的那一脚呕了几口血。
　　此时，嘴角挂着血迹的彭提牢也朝董天啸望来，两人再次四目相交，这一次彭提牢眼睛中是无边的愧疚，董天啸的目光却很平静，就像看着一个不值得费心的陌生人一样，短暂对视后，董天啸面无表情移开了视线。
　　正在这时，围着的重重士兵有序地分出一条道，有五个人慢慢地往自己面前来。走在前面的三个穿着官服，董天啸与那三位大人同朝为官自是认识的，那三人正是此次负责主审皇孙遇害之案的戴御史，刑部尚书林知远，大理寺寺卿陆同。尾随在那几位大人身后的两人，一身黑衣身材高大，龙行虎步，目露精光，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可见内功十分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