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春归》白熊与羊驼

4、第 4 章

　　第二日天光。

　　闻晏大早就去了柴房，带着雪莲专门熬的一碗药和薄粥，却推门再不见那两眼精光的小丫头。

　　墙边几块已经阴干的血沫洇在泥地里，昨晚断不会只是三房少爷的恍惚错觉。

　　她在过，但现在已经不在了。

　　他心一沉，觉得呼吸都憋闷，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昨日的犹豫顾虑，若是不管不顾将人收入三房，以那丫头两眼还能冒精光的劲头，想来至少能够捡回她一条命

　　——哪怕，哪怕会受牵连，遭她先前主子的为难。

　　可……难不至死啊。

　　闻晏垂头，拎着食盒有气无力地回了三房。

　　而就在此刻，阿圆被安置在四方院子一角的偏房。经历了一个晚上的折腾，现在躺在软和的被褥上，甚至还有个比她不大几岁的小丫鬟在旁照料着，阿圆不免有些恍惚。这屋里又宽敞又亮堂，铺顶上居然还罩着一顶顶顶漂亮的罗帐，怕不是公主才能住的好地方。可比她在家时睡的搁在恭桶旁的破门板要强太多了。

　　她胸膛里扑通扑通地狂跳，兴奋又激动，心想果然进闻府做丫鬟是选对了。昨夜虽然确实难熬，可只一个晚上过去便苦尽甘来了。

　　这买卖着实划得来。

　　这么想着，舌头嗓子的灼烧感都减淡许多。

　　阿圆瞪圆了猫儿一样的眼睛，躺在床上也不耽搁那对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想好好把这天宫一样的好地方看个明白。

　　被临时差来看顾她的香云却瞅这双过于晶亮灵活的眼珠子有些发毛，本来拧了块帕子要给她擦擦血污，见状直接丢了过去盖住脸，道：“怎么这么精神？不闭眼就起身去伺候，咱们院子里活计可不少……”

　　没等人说完，阿圆赶紧闭眼。这么软的床铺她还没捂暖和，可不想这么快就被挖起来。

　　到底是受了伤又在柴房里熬了一晚，再怎么精力旺盛心情兴奋，阿圆到底还是个九岁的娃娃，身子底也不好，这一阖眼竟就沉沉地睡了，睡得昏天暗地，连睡了两天两夜，连香云端了汤药也是用调羹撬开她牙关硬灌进去的。

　　香云掖了掖床上丫头嘴边的药汁，看着那深陷的眼窝和蜡黄皴裂的脸颊，也觉得心情复杂。这孩子进府时灌了那么多药，又呕了那么多血，四姨娘丢人去了柴房就没存要留人活路的心。前日她呕的那一地血，负责清扫的丫鬟里其中就有香云一个，当时任谁都也觉得她必死无疑，可谁能想，老爷在四房宿了一晚出去后，姨娘竟会改了主意，差人又把这半死不活的人从柴房里弄了回来，还给药吊着。

　　是这孩子命大？又或是她到底命不该绝？

　　总之，这条小命到底是保了下来。

　　香云想，只瞅那双机灵得好似精怪的眼仁儿，便能猜到这是个牙尖嘴利的机灵丫头。

　　却可惜了她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阿圆再睁眼，便不能赖在她软和的床铺上了。四姨娘那边传了话，叫她转醒就过去跟前。于是她被床边照顾自己的那个面善丫鬟姐姐扶着起身。姐姐人可太好了，帮着擦洗，甚至还照应着给换了一身阿圆打小想都不敢想的簇新合身衣裳。

　　那件青果绿的夹袄上甚至还粗粗镶了一圈简单的绣花叶子，看着俏皮极了。

　　穿着新褂子，阿圆登时精神又上来了不少。连原本卧床不起的脚下虚浮都忽略不计，半晃一飘，跌跌撞撞跟在姐姐后头去了四姨娘房里。

　　甫一进门，是那门槛儿太高，她现下也没什么气力，拼了老命抬脚跨了过去就两腿一软，“啪叽”一下五体投地跪趴在地上。

　　这阵仗可把本来绞着股劲儿要憋狠的崔莹给吓了一跳，惊叫了声连连轻拍着自己胸脯。

　　连带边上站着的陈嬷嬷和香云也都一并给吓到了，各自吞了一口唾沫压惊。

　　崔莹受到了惊吓，本是要发作的，可是想起来先前闻老头儿问自己的那些话，再想到自己扯的那些谎，只能按捺着心头不悦，蹙眉瞥了边上陈嬷嬷一眼。

　　陈嬷嬷便挥手遣了香云出去退到远些廊下候着，待屋里头只剩下崔莹、阿圆和她三个才出声道：“贱奴，你吓到了姨娘了！”

　　阿圆心里一紧，想着冤枉冤枉，她又不是故意的，要怪都怪这门槛太高。可想着这天宫一样舒坦的闻府她无论如何也要赖着，可不能惹怒了主子被赶出去，于是便把本就佝偻瘦弱的身子伏得更低了，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很是乖顺胆怯的样子，像极了认错求饶。

　　如此架势确实能叫四姨娘心里舒坦不少，崔莹便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微微勾了勾嘴角。

　　陈嬷嬷见状，便又说：“若不是姨娘心善，你这哑了的孤女怕是要饿死在街上，还不快快磕头，往后好好伺候姨娘，好报答她搭救收留的恩情。”

　　阿圆有些莫名，心想怕不是把我同旁的姑娘弄混了，我又不是天生哑的，也不是孤女更不是被收留，我可花了你们姨娘整整十两银钱管我阿爹买进来的啊。

　　但她很识时务，就着情势乖乖磕头。

　　只要是留在这里头吃饱穿好，能安安生生讨个体面的生计，就是说她阿圆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又何妨？

　　崔莹对她的识时务很是满意，点点头总算自己开了口：“我念你可怜，往后把你在身边带着。守好自己本分，自然少不了好处，可你若是不懂规矩……”

　　阿圆一听“好处”，心里就激动，念着那不是废话，谁会跟好处过不去呐？于是小脑袋忙不迭又跟敲木鱼似的点个不停，看着就跟给四姨娘磕头似的。

　　小哑巴这态度实在太过乖顺，叫崔莹满意极了，本来有些忐忑的心可算是稍稍安定了些：“抬起脸来让我瞧瞧。”

　　她本来买回来也只想叫阿圆当个粗使丫鬟，所以压根儿没费心思记过长相。可往后是要把人留在身前用的，自然得看个真切，千万别是个瞅着就惹人嫌的烦心模样儿。

　　崔莹想着，再瞅本来鹌鹑似的缩在地上的小丫头却是刷一下抬起脸来，那瘦削到近乎尖刻的巴掌小脸上，一双精怪似的猫儿眼里头光亮扑闪扑闪，一错不错、自下而上、热切到近乎虔诚地仰望自己。

　　仿佛她真是救她于水火中的大恩人一般。

　　崔莹怔了怔，有些恍惚地将自己视线从小哑巴脸上移开，朝陈嬷嬷示意。

　　陈嬷嬷便走到门边又把香云唤了回来，与阿圆交代：“先由香云带你，从明儿早起就来姨娘房里伺候，可明白了？”

　　阿圆点头不迭，明天才开始伺候，今天可不就是闲着的？她赶紧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四姨娘、陈嬷嬷囫囵福了福身，就跟着香云退了出去。

　　陈嬷嬷见人走远，才走近四姨娘身边，有些担心地小声道：“莹姨娘，真要留这丫头在身边？”

　　崔莹本来有些烦躁，可见过乖顺的阿圆本人之后便把所有愁绪都抛到了一旁，很是安然地瞥了身边人一眼：“不然，嬷嬷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陈嬷嬷噎住，又听崔莹笑着压了嗓子安抚自己：

　　“陈姨，你放宽心就是了。她被家里卖了，无依无靠，如今与真的孤女又有什么差别？再说了，她是个哑的，莫说生不出胆子胡说八道，就是想说，也要说的了啊。等闻老头那边糊弄过去，回头过些日子用着不称手再另作处置便是了。”

　　这话着实有道理，陈嬷嬷区区一个后院奴仆的脑瓜子里也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便掬起菊花似的笑脸认同道：“莹姨娘说的是。”

　　阿圆就此从一个差点在柴房里死掉的低等下人，眨眼成了要到姨娘眼前伺候的贴身丫鬟。

　　四房里其他的几个丫鬟婆子知道了姨娘的安排后，得闲时都围了去看小哑巴，七嘴八舌直道这孩子命好，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可这份讶异让人甚至生不出半点嫉恨。

　　毕竟不是谁都能喝了哑药，吐了那许多血，寒冬腊月的被丢到四处漏风的柴房里头一整晚还能有命熬下来的。

　　香云领着始终好奇、四处打量的阿圆，忍不住回头又瞥了人一记，也不知道该叹这小哑巴是命苦还是命好。

　　因为失血过多，小哑巴的皮肤蜡黄，嘴唇也如白纸一般干涩得起砂，可唯独那双眼睛水盈盈亮灼灼，坚定得仿若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都如她所愿。

　　不畏，也不惧。

　　于是，香云寻思小哑巴是不是脑子不大好，要不然怎么会有人经历这些一波三折，却不见一丁点儿的惊惶不安？

　　想到这儿，香云顿了顿问：“我刚刚说的，府里几房主子的事情你都听明白了吗？记住了吗？”

　　阿圆果然立刻头点成了小鸡啄米，表示“记得记得”。

　　香云叹了口气，摇摇头：应得这么快，八成什么都没记得住。

　　“算了，这都不打紧。往后跟在姨娘后面，见着人次数多了，自然会记住的。总之少说话少犯错儿……”

　　话说一半，香云打住。

　　她给忘了，这是个哑巴。

　　有些尴尬地咳了咳，香云脸一红，再看小哑巴，却见那孩子又喜滋滋点头，更确定她九成九是个傻儿了。

　　阿圆无视香云情绪复杂的眼神，只觉得少说话就能少犯错，那她不能说话岂不是就不会犯错咯？

　　嚯嚯。

　　自己往后怕是要在这院子里如鱼得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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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到的阿圆:…………
阿圆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