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船》罗德塞塔西亚

4、第 4 章

　　隔天在sea见到了唐川。我穿着我为数不多的绿裙子，扎着朴素的马尾，出门前涂了防晒霜。
　　他仍然坐在之前的位置，斜对着正门。他侧着脸往窗外看去，不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了谁的身上。我莫名地紧张起来，朝他走过去的短短几步沉重得仿佛能与地板撞出回响。他听觉灵敏，在我即将走到时，他不着痕迹地转过了脸，目光直直射过来，带着一阵冷风。
　　我艰难地落座，艰难地点了一杯咖啡，艰难地开口:“我真的没忘你布置的任务——我今天也都按时到了啊。”
　　唐川扫了我一眼，拿起他面前的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就是在那一瞬间，我看出他身上的贵族气质来。
　　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认错，因为不清楚即使我认错唐川是不是就真的相信我。
　　我咬了咬牙，把放在手边的手机推过去，“你要是实在觉得我不可托付，这手机你也拿去吧。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他和第一次见面一样露出了一个带着邪气的笑，玩味地看着我，大约过了十秒，他一边悠悠开口，一边从身旁的背包里掏出一厚沓复印纸放在桌子上。
　　他说:“你完成任务才不算欠我的……这是我昨天复印的……寻人启事。你的任务呢，一是分发，二是贴，三是在论坛或者网站上按照这上面写的传播舆论，四是你要亲力亲为，自己找。”
　　我抽过一张复印纸，上面贴着黎雾的大头照(不是之前他给我看的那一张)，没写名字，只写了“寻人启事”四个大字和唐川的联系方式。如果不是真的很着急的话，唐川这种人一定不会用“寻人启事”这么老土而低效的方式找人。他一定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而且一定是第一次这样做。因为他连黎雾的基本信息都没有公开，又或许，他是故意不公开的。我有些心酸，咬了咬下唇。
　　“你怎么了？”唐川很细心，连我一个小动作都没忽视。你说这么好的人，那个叫“黎雾”的女孩怎么舍得离开呢？
　　“我就是觉得……这女孩怎么连大头照都这么好看得让人嫉妒啊。”我半分真心，半分谎言。我虽然不敢对宋玺撒谎，但敢对唐川撒谎啊。
　　他笑笑，极无奈的样子:“别纠结这个了，喝完咖啡就赶快行动吧。”
　　我点点头，猛灌了一大口咖啡。浓郁的苦味儿从舌尖蔓延到胸腔，仿若一朵花在堪堪凋零。

　　一直忙碌到傍晚六点。我手里的寻人启事还有一大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复印这么多。行人来来往往，大多数人会为了免除麻烦顺手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张，然后顺手地扔在地上或是垃圾桶里。扔在地上的我会捡回来，但扔在垃圾桶里的，我就只能撇撇嘴走开。看到此路不通的唐川高屋建瓴地提出“贴”这个招数。他从那款GUCCI背包里掏出两个小刷子和两桶未开封的胶的时候，他背后的树上正好落下一片叶子，像一页船，只是很孤独。
　　他招招手，把东西塞给我，叮嘱了我几句，然后就一副指挥员模样指示我去左边的地方贴，他则去右边的地方发挥作用。
　　我拽了拽他的胳膊:“会被城管抓的吧？”
　　他若有所思一般:“嗯。”一副理直气壮毫不后悔的样子。
　　我向他摆摆手，去了他指示的地方。我口干舌燥，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些什么。
　　贴了好一会儿，那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寻人启事”，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有些莫名地诡异和心酸。但我没来得及消化情绪，唐川就过来指手画脚:“你这样贴纯粹是浪费纸张和胶，消耗体力，占据过多面积，而且十分低效。”
　　我忍不住反驳:“我以前可没贴过小广告。”
　　他直直看着我，说出了让我更心碎的话:“这跟实践经验没关系，这是常识问题。”
　　我的智商受到一万点暴击。我想念高考试卷，它从不会怀疑我的智商。
　　正在我准备把我的哀怨从心里外露在脸上并将其外现为有杀伤力的言语时，唐川忽然拉起我跑起来，伴随着他动作的是他那句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的话:“城管来了。”
　　我跑的心脏都要从喉咙眼里跳出来了，唐川拽着我躲进了一个书店。他朝外看了一眼，像是安慰我一样:“他们没追上来。”说完他又好笑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我:“你嘴巴怎么这么灵？”
　　我瞥了他一眼，侧身顺着书架走过去。我食指摸着一个又一个书脊，有种神圣的东西在我心里迅速生长。七月的白昼很长，表上的时针停在六和七之间，而分针直指着七，透过书店菱形花纹的玻璃窗，我看见西方的太阳晕在一团团云朵之间，云朵重重叠叠的，依次显出金黄色，橘红色，和浅淡的紫色。仿佛神迹。
　　唐川看我一副好像我真的是为了看书才来书店的装模作样的样子，皱了皱眉，十秒之后终于没忍住把我拉了出去，然后在旁边的冰淇淋店里买了一个哈根达斯塞给我。他说话的时候没看我:“PlanA和PlanB都失败了，那就只能看看新媒体能发挥多少作用了……你记得回去关注论坛，有什么新消息及时告诉我……对了，明天，你不用再来了。”
　　我舔奶油圈的动作停下了，抬头看他，他几乎面无表情，但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总让我感到一种悲伤意味。
　　我原本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可我只是继续舔我的哈根达斯，他也没再说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样酝酿着什么——我在酝酿问题，而他在酝酿答案？
　　我想知道，他和黎雾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黎雾？黎雾又为什么离开他，甚至可能在躲着他？他为什么觉得黎雾在Z市——我脚下的这座城市？我还想知道，在他的定义里，我又能算作什么？我还想知道，他究竟知不知道他面前这个女孩可能是爱他的？
　　我吃完整根哈根达斯，问了他唯一一个问题:“你怎么确定黎雾就一定在这儿？”
　　他转过脸沉默了好久，逆光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他说:“……我并不确定。我只是……我找不到她。”
　　他的声音像是落满了灰一般，我第一次从唐川身上感知到那种叫做“哀伤”的情绪，但也会是最后一次了。因为唐川告诉我无论能不能找到黎雾，五天后他都必须离开。他转过脸看我，眼睛里的锐气没了棱角，“我知道我做的可能都是无用功，但是我有什么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顷刻间懂得了。
　　除了爱，不会有更强大的力量能让这样一个锋利的人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后来我们都没再说话，他送我到公交车站台，然后看着我坐上361号公交，看着我消失在车辆里，绝尘而去。
　　那么，他呢？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雨声很大，砸在窗户上。我靠在窗沿边，不知道是几点的时候我妈摸进来把之前没收我的手机放在了我的床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趴在窗沿上睡着的，更不知道窗外的雨是什么停的。
　　一切都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