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唔》罗德塞塔西亚

4、第 4 章

　　瞎子不愧是云游过四海的，对山路的熟悉程度令人发指。宋霁不止一次怀疑过这招摇山是小瞎子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成的。但怀疑归怀疑，宋霁仍然对小瞎子的报恩能力表示十分满意。小瞎子通药理，嗅觉和味觉超乎寻常，居然在第四天清晨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着的墓头回。两人喜出望外，细心妥帖地藏好那草，欢欢喜喜地打道回府。
　　下山路上宋霁旁敲侧击地问小瞎子他以后要怎么办。小瞎子思忖片刻，一派事不关己的潇洒模样，“虽然从前和我云游四海的师父没了，但也无妨，我一个人云游四海也很痛快。若有一天行将就木，就托江湖朋友火化了我的尸骨，骨灰撒于我丧身之地。如此一生，也算快活。”
　　宋霁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剩下的几锭银子塞给小瞎子，小瞎子摸了摸，若有所思道，“这是，散伙费？”
　　宋霁笑出声，“算不上。就当我资助你云游四海的钱吧，虽然，有些少。”说到最后她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小瞎子眼睛似乎叹了一口气，“阿唔，那你呢？以后你要怎么办呢？”
　　宋霁学着小瞎子的样子若有所思道:“我嘛……”
　　身后忽然传来低沉的咆哮声，宋霁眼间一寒，一把拉过小瞎子挡在自己身后，然后转身将手中金错刀横在身前。刀锋闪过一寸寒光。
　　“是云豹。”宋霁惜字如金。她试探着向后挪步，忽然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余光一闪，瞥见小瞎子从他的行李里摸出一个木笛来。
　　“我知道你深藏不露，但你把你的才艺藏在以后再展示行不行？”宋霁几乎气急败坏。
　　小瞎子凑近她说，“师父曾教过我一个曲调，兴许能镇住这云豹。”
　　宋霁再次被震惊了。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话音刚落，那云豹等不及一般猛扑了上来，刀已出鞘，刀锋卡在云豹和宋霁之间，宋霁一边发力一边用余光暗示小瞎子，慌忙之间竟然忘了他是个瞎子。而这位浑然不知形势严峻的小瞎子刚刚找准音调，发出了第一声笛音。云豹猛的一震，宋霁回手砍过去，云豹被砍了一道口子，后退几步，绿莹莹的血从那口子上流出来。那云豹豹格分裂一般前爪挣着要扑过来后爪却巍然不动地扎根在了地上。
　　宋霁拉起小瞎子绕过那只挣扎着的云豹，退到安全距离后，她拉着他撒腿就跑。
　　情急之中小瞎子的木笛给丢了。
　　简直是不幸中的不幸。
　　那云豹本就见了血，此刻没了笛音控制，立刻狂奔起来，一双蓝色大眼里满溢着杀意。
　　然而，不幸中的劫难还是降临了——他们走到了一条死路，身后是穷凶极恶的云豹，身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宋霁磨了磨牙，“看来只能杀了这只云豹了。”她侧过脸，深深地看了一眼小瞎子，“听着，无论我能不能活下去，你拿着墓头回往山下跑。你放心，我拼死也给你拼出一条命来。你把这墓头回给徽州宋家，家主叫宋恒。还有，你把这个刀鞘拿上，他看见刀鞘会给你些许银两，你省着些花，应该够你用个一年半载的了。”
　　云豹的怒吼声越来越近。两侧的荒草野花朝宋霁两人的方向倒过来。
　　宋霁把小瞎子护在身后，又细细地交代了一些事，终于成功在云豹扑上来前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她手握金错刀，撑住云豹怒急下张开的血盆大口，她使了个巧劲儿，暂时控制住了云豹的后爪，她大声喊道:“跑啊！快跑啊！”
　　小瞎子轻轻笑了笑，一跃便上了旁边的一棵树，他侧耳听见云豹低沉的嘶吼声，忽的跳下去，正正骑在了云豹背上。那云豹暴怒起来，往前顶了几步，他听见阿唔的鞋与石头摩擦的声音。他手里寒光一闪，堪堪刺到云豹脖颈处，云豹全身一震，他被震飞出去。他听见云豹调转了方向向他扑过来，他手里唯一的武器也被震飞了。他轻轻地笑了。他感到自己被一个利器插了进去，他知道那是云豹的嘴。血涌出来。他意识到那是生命的河流在汩汩流淌。
　　他忽然感到一阵风起，风落时他听到那巨兽的呜咽声，还有，宋霁刀起刀落的声音。他感到她是用尽全身气力在杀那个巨兽。他知道她还活着。
　　他听到巨兽倒地的声音，他身下地石头猛的一震，他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了。他渐渐的，好像听不到声音了。
　　是自己的声音吗？
　　“你要活着。阿唔。这名字……一点……都不像是……是呜咽。阿唔。别伤心……阿唔。”
　　是阿唔的声音吗？
　　“你怎么不走啊？都说了我一定能给你挣出一条命来的……”
　　她是哭了吗？
　　你别哭啊。
　　我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女孩子笑起来才好看啊。
　　阿唔，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阿唔，你看见我的心了吗？师父说，眼睛看不见的人就得用心去看。可是我把心给了你，我再也看不见别人了，所以，阿唔，我可以死的。但你还不行。你会有漫长美好的一生，那个你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一定也会疼爱你的，你会幸福一辈子的，只是那时候你还会想起我吗？有一个小瞎子愿意为了你去死，阿唔，不是我高风亮节，乐于奉献，我只是想让你活着。你。活着。
　　你，活着。
　　他听见风落的声音，终于在即将闭上眼当然那一刻看到了他放在心上的姑娘。
　　阿唔，你真好看。
　　这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这是他唯一来得及说出口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