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唔》罗德塞塔西亚

3、第 3 章

　　说起徽州江家的小少爷江随，不知情的人是一半艳羡一半惋惜，知情的人是一半无奈一半绝望。江随自幼便生得好看，这是所有见过江随的人公认的，就连江家老爷子的一众政敌们见过后都会一脸“愧不如人”地竖起大拇指说一声，“那孩子生得真是好看。”但好看是一回事，命运又是另一回事。全徽州人都知道江家小少爷是个病秧子，或者，药罐子。这小少爷从出生起就得每天灌这样那样的药，请各种各样的大夫看病。在同龄人又笑又闹，爬树扒鸟窝，挖坑捏泥人的年纪里，江家小少爷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出了自己的院子赏院外的杏花。这事是偷偷摸摸做的，最后却因自己的大哥和二哥给一向严苛的父亲告了状，被罚禁足三月，连自己的屋门都出不得，每日只能倚在窗边发呆。
　　这江家小少爷确实不得宠，大哥和二哥处处刁难他，父亲嫌他没本事像个姑娘家，母亲闻不惯他房里的药味儿，总之是个人嫌猫不爱的少爷，三岁时就被移到了家里的偏院，常年除了医生和三四个奴仆几乎没人来往。
　　是年，江随及冠。他的大哥二哥都娶了亲，大哥的孩子已经两岁，老爷子大概真是老了，不知是老得心软还是老糊涂了，自己做主要把自己的小儿子给嫁出去。这个消息一放出，几乎全城震惊。倾慕江随的姑娘几乎满城都是，但愿意“娶”江随的人家却寥寥无几。谁也不愿意“娶”一个药罐子回去，又耗钱又耗神，何况谁知道那病秧子能活多久，难道要自家女儿年纪轻轻做寡妇吗？大家都不是傻子。热潮过后是让人不安的寂静，尤其对于想要借此婚事把累赘扔出去顺便捞一笔“彩礼”的江家人。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江家小少爷这时又害了病，病来如山倒，不过半月，人已经虚弱得下不来床，大家都估摸着要不了几天江随就该没了，可谁曾想，半月后，这小少爷愣是吊着一口气死不掉。江家人情急之下又放出消息，只要能寻到良药者，无需彩礼，即可娶之。其实徽州人家都知道，即便寻不到所谓的良药，只要能上门提亲，江家人不会不答应。何况，良药多了去了，随便拿一味药都符合条件。这消息实质等同于免费送儿子——说不定还会陪些嫁妆。然而，满城还是寂静的。
　　这寂静是被宋家打破的。宋家世代尚武，虽非钟鸣鼎食之家，但也勉强算是世家大族。宋家家主有一儿两女，小女儿名唤宋霁，自幼习武，是年十七。她求父亲应下了这门亲事。听大哥说招摇山上有株墓头回，兴许能救命，于是背上行李上路。
　　“既然是要良药，那就得拿出诚意来，胡乱拿些药充数也太没诚意了些。何况，我是真的想救他。救命这事怎能随意糊弄过去？”她拒绝了家人的好意，在衣袖里藏了把金错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终于是走到了招摇山山脚。
　　山路起初并不陡峭，约摸走到了半山腰时，山路忽的狭窄起来，荒草挟着野花拂过她的衣角，山崖上的树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猎猎作响。这声音白天听着还好，夜里听着像鬼哭。宋霁靠在石头上歇脚，深蓝色的天幕缀着繁星，明天又是大晴天。她偏过头忽然想，不知道小瞎子寻到亲戚没有。虽然留了些银子给他，但他会不会又遭贼呢？那小瞎子生得那么好看，会不会被人……？宋霁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胡思乱想什么呢？真该死。
　　刚骂完自己，山间风大起来。宋霁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来，她迅速摸起自己的金错刀，食指崩开刀鞘，不觉间已做好了进攻准备。就在那阵声音越来越近时，宋霁猛的一回头，刀鞘堪堪停到身后那人的脖颈边，差一点就要破皮见血，幸好宋霁反应及时收得快。
　　那人笑得清风霁月，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差点没命，“阿唔。”
　　宋霁收了金错刀，瞪着眼前的小瞎子。
　　说曹操曹操到，老天爷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宋霁磨了磨牙，最终还是忍住了嘴里呼之欲出的脏话。
　　“你怎么在这儿？”她狐疑地想，其实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几天里，她可从来没发现身后跟了个人。这小瞎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跟了你一路。担心你夜里寂寞，来陪你说说话。”小瞎子从云流水般靠在了石头边，顺便捏了几根狗尾巴草，笑道，“我寻过亲了，但没寻到。想来人家大概也不太愿意被我寻到。反正孤家寡人一个，就来帮你找药了。”
　　宋霁的惊讶更深了一层，“你进过城，然后还能追上我？还知道我在哪儿？你是瞎子吗？”
　　她感到被深深地欺骗了。
　　不要相信陌生人果然是对的。
　　小瞎子又站了起来，“我没骗你。我真的是个瞎子。不过是从前和师父一起云游时，练过十多年的轻功，对我一个瞎子而言，轻功就够我活一辈子了。至于我之所以能追上你，其实是因为我之前在你身上洒了一味香。不过你放心，没毒的。这香味很浅，只有像我一样常年靠嗅觉生活的人才闻得出来。你知道，瞎子靠不了眼，就只能依托其他感官。所以我的嗅觉，听觉，味觉都比常人厉害些。”
　　在自己身上闻了又闻却什么都没闻出来的宋霁闻言抬眼狐疑地看了看小瞎子，半晌方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深藏不露。”
　　小瞎子眼睛像会说话一样，朝她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然后不合时宜地谦虚道，“一般，一般。”
　　两人重新靠在石头上，半晌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