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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乳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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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散开,皓月银辉,照耀在这一方天地,竟无比的清晰。漠然而立的神秘黑衣人站在索桥的一端,无风自扬的袍袖下难以猜测接下来的举动。一众尚在索桥上的汉子纷纷停下脚步,似是知道地形的不利,又估摸不出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是什么来历本事,其中一人开口大声问道,“敢问这位兄台拦在此地是何意思?可否行个方便,那两个女子是我们寨子里的事,兄台勿要插手!”
客客气气的试探奈何却毫无用处,黑衣人手一扬,竟从腰带中抽出一柄三尺软剑来,斜指于地,那冷冽的气势连躲在他身后的常乐和凌平儿都顿感惊悸。
汉子们一见黑衣人此举便知话不投机,纷纷亮出兵器,当先的几位呼喝着砍了过去。
常乐站在一旁看着,却莫名的不觉得担心,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个神秘的有着昙华香的黑衣人是何方神圣,曾在书中看过的那些侠客义士,便是如此吗?霍然,常乐睁大了双眼,脸色苍白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的颤栗几欲脱口而出。
黑衣人手舞三尺软剑,动作轻灵优雅,宛如月中漫步,可是他每前进索桥一步,便有人倒下,没有惨叫,没有哀嚎,因为那锋利的剑刃已经在那之前割断了敌对者的咽喉,一剑毙命。甚至,连胆怯的想要逃跑的人都无法阻止死亡的来临,黑衣人所过之处,再无生机。
索桥剧烈的晃动,可是黑衣人却如履平地的在索桥上展开他的屠戮,是的,这已经不是相杀,而是单方面的屠戮了。当索桥上站着的只剩黑衣人一人时,他终于停下,缓缓走了回来,任由长剑滴落血滴。
常乐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即使这个黑衣人带给她的震撼远远超过那些劫匪的残忍,她却坚持着不倒下去,不泄露自己内心的软弱。眼看着黑衣人徐徐走来,常乐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被那血腥又冰冷的杀气驱走。身后,凌平儿紧紧拉着常乐的衣袖颤抖着,低着头不敢看,常乐却连安慰的话都难以出口。
眼看着黑衣人走过索桥,常乐甚至看不清此人是何动作,却见那索桥铁链猛然崩断,直直坠下山崖,只听一声巨响,敲击在对面的崖壁上,震彻夜空。而那索桥上的木板、尸体坠落的声音,犹如漫长的回音般,许久都仍在崖谷回响。
常乐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身体,她狠狠的捏紧拳头,让指甲的刺痛唤回她说话的力量,直视着黑衣人缓缓开口,“多……多谢壮士相救,常乐铭记在心,还望壮士告之姓名,我等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黑衣人眼神灼灼,看着眼前被月光照耀着,脸色苍白却又美丽万分的女子,心神一晃。但黑衣人不欲纠缠,回避了开去径直下山,只留下敷衍一叹,“浮生若梦,夜晓梦蝶,不提也罢!”
常乐愣愣的看着离去的背影,心神一松,竟跌跪在地,再无力气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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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之时,永安城客栈,一个黑衣人几瞬之间跃入后院一间偏僻的房门前,正欲推门而入,却听身后一个百无聊赖的声音响起。
“江大侠,您老昨儿晚上去哪里了,莫不是芙蓉帐里度了春宵回来吧!”
“杀人!”冷冷的蹦出两个字,黑衣人没再答话,进屋后干脆的关了门换装。
屋外从廊柱后冒出来的年轻人尴尬的摸了摸下巴,嘀咕着渐渐走远,“杀人,这借口还不如嫖妓,你江大侠逃酒的理由真是越来越精湛了!佩服佩服!”
日头渐升,躲在屋内换下装束的姓江男子松了口气,幸好他有先去寻了水潭洗去一身的血腥气,否则又要被喋喋不休的盘问了。不过,忆起夜里见到的女子,他心神还是渐起了一丝波动,这世上竟有如此美人,是幸亦是不幸?不过,这与他有何干系?男子甩甩头,自嘲道。
听屋外喧嚣渐响,整理了着装,男子推门而出,将夜晚发生的一切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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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密处,残破的马车还散发着焦灼之气,马车不远处,一老一少跪在地上,衣衫狼狈,满身泥泞,正是常乐和凌平儿。
自她们跌跌撞撞下山后便回到了原地,眼看着尸骸暴露在地,一片狼籍,常乐心中痛惜万分,便和凌平儿徒手挖了泥坑埋葬父母和家仆。如今,垒起的数个土堆前,跪坐于地,常乐只觉百感交集,无法自拔。
昨日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父亲的话依旧如刀刻般在心口划下重痕无法愈合,常乐虽有所料,却从不知父亲竟厌恶自己到这种地步,第一次,常乐想要呐喊,想要控诉,这般身体,亦非自己所愿,为何,却必须承担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亲情……那一切的天伦亲情,都是作假的吗?
虽然自己的身体的确异于常人,可是在常乐眼中,至少至亲至爱之人,会愿意接纳于她。她宁愿相信他们只是偶尔的难以接受,而非厌恶憎恨,她何罪之有,从降临人世便得如此?
“小姐,我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老爷夫人都被歹徒杀害,我们该怎么办,呜……”
低低哭泣的声音是那么的无助害怕,常乐搂紧凌平儿,拍着她的背脊忍住心中泛起的苍凉,安慰道,“别怕,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说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安慰之词,常乐渐觉无力。
会好什么?她们没有吃的没有喝的,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身无分文,还能去哪里?
倒在常乐怀里的凌平儿不知不觉的昏睡过去,常乐搂着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相依为命的只剩下凌平儿,常乐虽然觉得身子乏软无力,饥肠辘辘,却不敢睡去,她的精神从来没有这么疲惫不堪过,可是她还在坚持着,至少,她如今的模样,比凌平儿安全的多,所以,她必须保护她。
半合着眼迷迷糊糊的抱着凌平儿靠坐在树干下,突然,常乐从地上传来的些许震动清晰过来,手臂不自觉的抱紧了凌平儿。
凌平儿身子动了动,迷迷糊糊的问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常乐压低声音道,“平儿,小点声,好像有人过来了!你要记得,若是有人问起我们的身份,就按照之前说过的来,你是小姐,我是你乳母,明白不!”
凌平儿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听到常乐的吩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支起身来。
而远处,已经看得见车驾坐骑如云,鲜衣怒马浩浩荡荡的过来。
嬉笑怒骂的声音逐渐逼近,常乐首先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狂傲的说道,“谁说这里有匪类的,本公子怎么一个都没瞧见?那永安的太守胆子也太小了吧!”
“凭您的名号在此,那些匪类早得了消息躲开去,免得遭了‘瘟气’,瞧您的气场多强大哟!”另一个揶揄轻嘲的声音笑着出声。
“李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讽刺我,本公子堂堂南阳第一世家的姓讳可不许你侮辱!”那最初的声音恼羞成怒的控诉道。
“耶,李某说了什么吗?翁七公子何必这么动气呢?您的名号在这江南可是如雷贯耳,连三岁小儿都能夜半止哭呢!”那轻笑的声音说得越发的漫不经心。
“你……你……”
“耶,瘟气公子可是呛着了,子如你是东道主,可千万别怠慢了瘟气公子,让他心怀不满,你可就麻烦了哟!”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担心对方的报复,笑得更是坦然。
“浩生,你也少说几句!”另一个斯文的声音劝说似的开口。
“好啦,玩笑而已,子如你别当真!咦,这是……”
常乐见他们瞧过来,连忙搀扶着凌平儿缓缓跪下道,“各位公子少爷,请救救我家小姐的性命吧!”
凌平儿下意识的朝常乐看去,可是常乐没有回应她,暗中拍着她的手示意她跟着假扮小姐。
这时,那边叫子如的斯文青年当先下马走近几步,拱手行礼道,“敢问老婆婆,两位出了什么事,可否方便告知?”
子如边说边观察这老妇人和她身边的少女的神情,又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心下一沉。
在这两人身后百步远,两辆烧得残破不堪的马车还冒着黑烟,四处是明显的被劫之后的模样,近处,几座新坟刚刚垒起,从两人身上沾满的泥土来看,这应该正是她们所为。
这少女姿容上等,衣着虽有些残破却看得出质地较好,脸色苍白,拼命挽着身旁的老妇人,却又隐隐有保护之姿,想必关系不简单。再看这老妇人,虽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却气质不凡,说话有礼有度,搀扶着少女,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听到问话,凌平儿心中过于紧张,不知怎么开口,还是常乐一脸悲痛模样的接话道,“老身是小姐的乳母,这位公子,您也瞧见,这里……唉,小姐一家正欲去江南,途经此地,不料劫匪挡道,杀害了老爷夫人,更将小姐和老身绑至山寨,欲逼小姐做他们的压寨夫人,幸好有位神秘的壮士相救,我们才逃出来。回到此地,小姐不忍亲人尸骸暴晒野地,所以……”
在常乐说话时,其他几位公子也都下马走来,待常乐说完,她们面前包括之前问话的一位,加起来已经有六位公子。
常乐依稀还记得刚听到声音时他们其中几位彼此的称呼,只听刚才被喻为瘟气的翁七公子摇着折扇随口问道,“两位是何方人士,家中可还有亲人?”
凌平儿依旧微低着头不敢言,常乐心中悲凄的叹了声,从腰间拿出两块玉佩信物道,“小姐是江阴常芝的独女,小名平儿,老爷和夫人都葬身于此,家中除了少许仆人,再无亲友。”
一众青年顿时一惊,纷纷向凌平儿看去,想不到眼前的这位少女竟就是大文豪芝兰公子常芝和当年江湖第一美女凌妍的女儿,再瞥到地上的新坟,又是一阵唏嘘,如此名动天下的人物,竟就葬身在此,实为可叹啊!
“瞧老婆婆的谈吐亦非凡俗,不知……”一个常乐未听过的声音有些怀疑的出声问道。
常乐一惊,正欲答话,却见凌平儿一动,缓缓开口道,“乳母年轻时亦是官家小姐,不料家中遭变,被奸人所害,不得不委身于我常家老仆,后老仆病死,父亲知道此事,便请乳母入了常府,照料刚出生的……我,乳母虽是仆人,但在小女子眼中,却一直亲如母亲!”
常乐心中哑然一笑,知道凌平儿是不愿让她失了身份,被人轻视,可是常乐早已打定主意,用这乳母和这副老人模样,光明正大的行走于白日之中,她已经厌倦了白日的躲躲藏藏,如今劫后余生,她不愿回头,亲人,爱人……便将一切的过往都埋藏于此,换了新的身份,新的人生走下去。
“那两位如今可有何打算?”叫子如的斯文青年再次开口。
常乐正欲开口,却被凌平儿抢了先去道,“我和乳母欲去江南拜访,完成家父最后的遗愿,再返回家乡,只是如今我们二人……呜……”
常乐心中一动,有些感激的看着凌平儿,一边安慰一边暗叹,遭此劫难,自己本欲放弃解咒之事了,想不到凌平儿还愿意陪自己……唉,若是成功……也算了却了这一切吧!
几位年轻的公子彼此相视了一眼,纷纷开口道,“在下等人此番亦是返回江南,两位如若不嫌弃,不妨与我们同行,途中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叨唠各位公子了,我们主仆二人不胜感激!”常乐感激的欠身行礼道。
几位公子一边劝慰一边热情的引着老少二人上马车,常乐托了凌平儿的手扶她上车,自己正欲登车,背后似感觉到什么,回头四顾,却没见有人注视自己。但是常乐凭着记忆中刚才的感觉瞧去,那里正站着两位年轻公子在说话,当中一人常乐听过别人唤他浩生,正是之前和那翁七公子斗嘴之人,而另一人却未曾说过话。虽如其他几人一般都是配着长剑,但那未说话之人剑悬右侧,比及其他人更有一股剑客的锐气,似是发觉常乐的注视,亦转过头来,淡淡的一颔首,面无表情。
常乐心中却是一惊,回视而来的眼神好似能看透自己身上的秘密,连忙垂下眼去,不敢多看,返身上了马车。
“小姐,怎么了?”上了马车,吃喝少许,稍作休息,凌平儿见车已前行,常乐却从上车后一直缄默不语,立刻压低声音关心道。
常乐摇摇头,表示无碍,也小声叮嘱道,“平儿,如今与人同行,切记不可再称小姐,若是被他们知道真相,不仅常家被人耻笑,你我也可能被视为异端惹来杀身之祸,记住,如今我是你乳母,不是小姐!”
“好的……乳……母。”凌平儿别扭的应了声,又压低声音拉着常乐的手道,“小……咳,乳母,昨日救我们的那个壮士,可会是他们当中之人?”
昨夜蒙面救人,今日便恰有公子们出游路过,的确巧合的让人生疑,可是,常乐回忆了下刚才所作的观察,摇头道,“也许不在,这些贵公子虽都悬佩长剑,但并没有杀人者的气势,而除此之外的一人……”
“那人如何?”凌平儿好奇的催促道。
“……那人亦不是,虽然他气质极像,但那人剑悬右侧,举止动作皆是善用左手,而昨夜那位壮士,右手舞剑,并无左手之势,应该不是同一人。”常乐摇头,将刚才的观察细细道来。
凌平儿叹了口气,失望道,“看来不在这些人里了!”
“也许吧,壮士既然蒙面,便是不希望被人知晓,你我也不必太过刻意寻找。他们虽然信了我们的解释,但我瞧他们中的几人眼中尚有疑虑,我们必须小心,莫让他们再起疑。再休息会儿吧,听刚才他们交谈,至少还要两日才能入城,养足精神再说!”
“好的,乳母。”
车内没了什么动静,车外马上却是小声交谈,没有停歇过。
故意落在后头的,刚才被常乐注意到的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你说她们到底是不是芝兰公子的家人,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说话的人正是之前被称作李三李浩生的年轻人,如今他没再和翁七翁冉冰公子斗嘴,反倒是懒洋洋的落在最后跟好友聊天。
“不止你看出来了。”
那人说话没什么语气,字也简洁的可怜,不过作为好友的李三倒是习惯了,他头也不回,依旧漫不经心的望着远处,感叹道,“哎呀呀,刚才王公子为什么不再追问下去呢,他问了,我就不用好奇了哎,总是吊足胃口,真讨人厌啊!”
“王寒霖为人低调,他点明已是警告之意。”
“江大侠,江好友,你为什么处处帮着别人说话,不考虑考虑站在李某这一边呢?”
“你何需人帮。”
“江麒你,你真不给人面子,哎,算了,误交匪类啊误交匪类。”李浩生大叹一声,过了会儿稍显正经的说道,“不过,这一老一少的确可疑,那老妇有几岁了,乳母?年纪不会嫌太大了?那位小姐虽然有些气质,却没什么主见。听说常家只有一女,再无子嗣,为何这小姐的感觉不像嫡出,反倒有种姬妾所出的卑贱相。父母惨遭杀害,却突然有神秘人解救,这更是奇了,大半夜的荒山野岭,谁会漫无目的的在路上闲逛,还正巧解救她们?你干什么瞪我,你是异类,别把人人都想的跟你一样!”
江麒一阵郁闷,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却仍听见他的话传来。
“最奇怪的是,我瞧着这对主仆,她们分明在掩饰什么?小姐故作悲痛,却还没乳母来得情真,可是那乳母更决绝果断,小姐却还有些恋恋不舍,真是怪了!就算乳母以前是官家小姐,但如此年纪,做了那么久的仆人,怎还会有这般气质?如果那乳母年轻个五六十岁,我倒宁愿相信她是常家小姐!不过,她们有常家和凌家的信物,倒也做不了假。真是怪哉!耶,你盯着我瞧干嘛,我又说错话了?”
“没事。”江麒驱马上前,没再多话。
“哎,你听我说完,连个评论都不给啊?我到底分析的对是不对?江大侠,江好友,江公子……”控马赶路的李三公子抱怨的声音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