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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尺八 ...

  •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照进来的灯火,带起一点点光的感觉。纱帐安静的垂落在床沿,隔着两人,看得清的,只有彼此隐约的轮廓。屋子很静,也许客栈里的人都去了庙会,只有他们二人,这样巧合的相见。

      不经意脱口而出的名字,引来男子惊诧的回应,常乐无奈,知道话已出口,后悔无用,只能点头承认道:“是,我姓常,单名乐,恩公难道认识我?”

      男子没有回答,纱帐却莫名的无风自扬。

      常乐垂下头,低喃道:“恩公话少不言,可是嫌我太过烦人?”

      “无。”

      常乐抬眸凝视,纱帐后的身影,依旧沉稳的站在那儿,微侧的身子,是欲走还是暂留,她不知。抿唇一笑,她轻咳了一声,问道:“恩公,你在想什么?”

      漫长的沉默,常乐以为他不会回答,正欲开口了结这样沉闷的相对,却听这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在想,你,为何而笑?”沙哑的声音一针见血,常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别开头去。

      “恩公为何这样问?”

      “不解。”

      “呵,不是好奇,而是不解,想必恩公很清楚我的事……”常乐凝视着这个黑影认真说道。

      “你愿意说吗?”男子依旧侧着身不予对视。

      常乐淡淡一笑,道:“有何不可。”

      放松了身子靠在墙角,常乐甚至有想将一切都说出口的欲望。一直一直的看着这个沉默的身影,常乐有些眼酸,当然,她把这归在了自己生病的因素上。不过,虽然头依旧昏沉,但她还是知道该保留什么,娓娓道来的话,依旧是留了余地。

      “那日恩公救我,还有另一个女子,恩公还有印象吧!其实,在这之前,我的父母、家仆,都已经死在那些人手里,我想我是伤心的,不管是亲人的离去还是父亲最后的……但是,我有时候也在想,我伤心了,痛苦了,带给旁人的,还是悲伤痛苦。悲伤,一个人承担已经足够,我微笑,带给旁人的,总比阴霾要好。人生总是有很多的不如意,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怨天忧人和坦然接受,只是自己的两个选择,选择什么,也只能自己定……”常乐说到这儿,微微有些失神,她莫名的溢出一声轻叹,不知是为自己的选择还是自欺欺人的暗示。

      “笑容,有时候,比悲伤更让人心痛……”突然插话的声音,是笃定的结论,亦是男子此刻的心情。

      常乐摇了摇头,回神轻笑道:“不尽然,至少,不愿在意的人,可以冠冕堂皇的当作不知,而我,也不需要这样客套虚伪的关心和同情。我渴求平平凡凡的人生,奈何出生非我所能决定,我努力做一个孝顺乖巧的女儿,奈何嫌恶亦非我能改变,我以为我认同的人值得我相信托付,奈何表象和利益永远比真情重要……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活着,我微笑,因为我不想只剩自己在同情自己,自怜,何尝不是软弱的表现,我已是了然一身,这些,早该抛弃……”

      “你……”不善言辞的男子,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下手。

      常乐移开了视线,神色茫然的看着窗户的方向,看着那边的暗淡光辉。

      她还是没有说清楚,她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开始质疑凌平儿的事,可是她不想说,好像她不说,那些猜测便只是猜测,永远不会有成真的那一天。凌平儿的疏远,凌平儿的刻意,凌平儿的那些心思,她都不想去正视。她不敢想,那所谓的关心,都只是出于她的私利,那所谓的相依,都是她的假意利用,她不愿去相信这陪伴了自己人生大半日子的朋友,竟也有离她远去的那一日。

      可是,如今的黑夜里,只剩她一人,却像是最好的讽刺。

      “你很悲伤!”男子的视线像是透过了纱帐,那侧着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经面朝了常乐,带上了关心的意味。

      常乐一愣,笑道:“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说的话一样,呵,也许你们本就是一类人,所以,说出的话也是那么相像。只不过,他是左撇子,而你身上,总有昙华的香味……”

      戛然而止的话,并非刻意,而是惊愕。因为一直沉默地站在纱帐外的男子突然撩起了纱帐,在常乐还未反应过来时,男子一膝半跪床沿,倾过身来,伸手抚过常乐的脸颊,划去那晶莹的水滴,伴随着一声幽然的叹息。

      等常乐反应过来,男子已抽身离去,唯留下最后的残音在寂寞的空中飘荡,与那还在拂动的轻纱融为一体。

      “找我,就用你手里的东西……”

      常乐低头,不知何时,自己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她仔细摸索着,辨别出这是一支竹制乐器,五孔形状,以这长度,似乎是早些年十分流行的尺八,常乐哑然,这乐器,自己从未接触,如何吹奏找他。拿起尺八放在鼻尖深吸了口气,常乐似乎闻到了那幽雅的香味,盈盈环绕,犹在身边。她的唇角,莫名扬起了一个弧度。

      突然,敲门声轻轻响起,凌平儿在屋外低声问道:“乳母,睡了吗?”

      常乐敛了神色,应了声已经睡下,待那屋外的脚步声走远,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乐器,却失了刚才的兴致。起身披上外衣,走至窗沿向外看去,庙会早已散去,街道了无人迹,唯有夜风轻拂在身,寂寞而亘古。她捏紧了手中的尺八,默默无语。

      次日一早,常乐被屋外经过的丧葬队伍的哭声吵醒,辗转床榻已无困意,便梳洗了番下楼去。

      虽然额上还缠着纱布,但常乐感觉自己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步下楼梯,大堂里还没有新客到来,只有偏门的一桌坐着一个一脸傻笑不已的李三。

      李三先发现了正走下楼的常乐,连忙招手道:“婆婆,来,来,这边坐!”

      常乐依言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给自己倒茶,哼着小曲的欢快模样,好奇的问道:“李三,什么事那么高兴?”

      “啊,呵呵,婆婆你看出来啦!”李三突然略带羞涩的笑了笑,解释道,“昨晚,我梦到了乐娘,她就在我面前,还对我微笑,对了,我还送了她一支发簪,插在她的发髻上,没有比这更适合她的了,我……哈,婆婆觉得很诧异吧,我也这么觉得,我竟然为了个梦,从醒来一直乐到现在,哎,风流无双的李三公子,这次是认栽了!”说到最后,李三一副无奈又高兴的模样,看得常乐有些尴尬。

      借机抿了口茶,常乐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位乐娘,看来让李三很上心,不知她究竟是何容貌家世,李三可有去找过?”

      李三听到这话,神色一黯,低头看着杯子,无奈摇头道:“找不到……不过,我肯定会再见到乐娘的,我有这种预感,哈!对了,我昨晚还买到了一支发簪,是打算送给乐娘的,婆婆你瞧瞧,这可是上好的绿松石整块打造的,雕工似浑然天成,世间难有,配乐娘勉强还算过得去……等我回家,那儿还有更好的东西,只要乐娘看的上眼,我什么都可以给!哎,乐娘,你在哪儿呢?”

      从兴奋到无奈,李三的多变让常乐有些无措,她怕自己的眼睛泄露什么,只好将视线移到发簪上,佯作欣赏,一边点头赞誉道:“这发簪真漂亮!”

      李三在自己的思绪中又乐又叹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不再傻笑,看到常乐额头的纱布,顺口关心的问道:“婆婆,你的伤势如何,听说昨日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常乐一愣,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没什么大碍,不会影响大家的行程的……”

      “哎,婆婆,我不是担心这个,行程的事有子如安排,我们听他的就好,我是担心婆婆的身体,婆婆年纪大了,这种因为是小病便不在意的态度可不行!婆婆,你可不能对自己的身体马虎,有什么需要就跟客栈的小儿或者和我或者子如讲,没什么关系的,婆婆别把自己当外人!”李三诚恳的说着。

      常乐勉强一笑,不再多言,转了话题道:“听闻昨夜你们都去了庙会,大家可有什么感触?”

      李三喝尽杯中的茶水,摇了摇壶,听水声差不多空了,只好一边招呼小儿加水,一边对常乐解释道:“不是都去,真去庙会的只有我,寒霖,你家小姐还有江麒,其他几个同伴去了花街,你来迟了不知道,刚一早,那几个人才回来呢!”

      常乐听及此,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昨儿那时候客栈里可还有我们的人在?”

      李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差点忘了,昨儿子如便没出去,一直待在客栈。”

      “就他一人?”

      “不是……还有婆婆你啊!”

      常乐脸色古怪的笑了笑,低头喝茶,没再追问。

      李三将发簪又小心包好收回,一抬头,正巧见到封子如下楼,连忙招手道:“子如,你也来啦,这边!”

      常乐拿着杯子的手一晃,小心把杯子放下,手掩回袖中,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去,微微含笑点头。

      封子如客套的对两人拱手行礼,方才坐下。李三替他倒了杯茶,封子如双手接过,道了句多谢。

      李三早习惯了封子如的多礼,不以为意,随口问道:“子如,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你安排的如何了?”

      封自如放下茶杯,想了想说道:“在下是这样想的,这边以北出城三里便是璨江,我们坐船到淞江,估计需要五六日,再从淞江南下钱塘,不知道浩生以为如何?”

      李三端着杯子若有所思,出神的点了点头道:“当然好,这样那些受伤的人到淞江伤势也就好的也差不多了,再走陆路便无担心,只是……”李三想说这样自己恐怕就遇不到乐娘了,但是想了想,便也释然,有缘自然会相见,无缘强求亦不得,总该顾着大家,也该顾着封自如这位组织者的意思,便摇了摇头,继续道,“没什么,对了,婆婆,之前你们说打算去江南,究竟是哪里可方便告知,我们若坐船东行,可能就错过婆婆要去的地方了。”

      常乐一怔,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道:“老身也不清楚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只知道在江南……”

      封子如微微皱眉不语。

      李三也觉诧异,关心的追问道:“那可知对方姓甚名谁,有什么特征?”

      常乐迟疑道:“老身只知是去江南富商李家,家主是叫李什么兮的,其余的实在是不清楚。”

      “江南李家,李然兮家……”李三面色古怪的说道,与封子如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诧异,封子如坚持了会儿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连掩袖道失礼。

      常乐感觉的出这事和他们有关,尤其是和这李三有关,李三?莫不是……常乐眼睛一亮,急道:“难道说李三你就是……”

      李三连连摆手,解释道:“我不是李然兮,咳,咳咳……”

      封子如看不过去,笑着插话道:“婆婆不用担心不识路了,只要跟着浩生一起走就行,他就是江南第一富商李然兮家族的么子,婆婆要去的,正是他们家!”

      常乐一惊,又仔细的打量了李三一遍,似乎现在才认识他。

      李三摸了摸鼻子,笑呵呵的说道:“婆婆别这么大惊小怪,婆婆之前一直不说清楚,我也不知道原来婆婆就是要找我家。哎,婆婆,你们去我家是找我父亲吗?”

      李三正因为从未听说常家与自家有交情,才出此一问,但这却把常乐难倒了。说还是不说,常乐面色尴尬,犹豫了会儿还是这样说道:“这,老身现在不方便说,只知道去的是李家寻人帮忙。”

      李三笑笑表示没关系,想了想又说道:“我不常在家,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我爹早些年就不管事了,也很少住家里,要见可得看运气。至于现在当家的大哥李浩念,可能再过半个月就得回京复职,他已经借着回乡守孝的名义躲了三年,恐怕是躲不过去了,算算日子,等我们到钱塘,他应该还没动身北上,要见他还算容易。而我二哥李浩平,他就顾着生意,其他一概不管,若是这上面的问题,找他绝对没问题。至于我么,就一个败家子,估计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忙,不过,让我做做说客没问题!”

      常乐听李三说的那么诚恳,心中很是感动,但她的确不清楚该找谁,父亲之前曾有修书一封,但她也只知是这个李家,可以解除身上的诅咒,其余,真的一概不知了。

      李三悄悄打量着常乐的脸色,感觉不假,想了想便道:“这样吧,我先修书一封回去,也许大哥知道是怎么回事,婆婆别担心,我们李家虽重利,但更重义,只要答应了常家的事,一定会负责到底!”

      常乐动容,忍不住感激道:“多谢,多谢,老身实在无以报答,我……”

      封子如淡淡一笑,道:“婆婆不必介怀,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虽说是钱塘出了名的‘败家子’,但重情重义,也是最为乐道的!”

      李三脸一红,笑骂道:“子如别拐着弯骂我,好了,不说了,我先回屋写信,你们慢聊。”

      坐着的两人俱是一点头,目送李三离开。

      大堂依旧没有新客到来,隔角相邻坐着的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封子如见惯了场面,并无不适,适当的为两人再斟满茶,知趣的开口道:“婆婆可是有话要问在下?”

      常乐端茶的手一颤,垂睑敛眉,试探道:“昨夜,封公子一直都待在房里?”

      封子如不解地点头道:“是的,在下昨夜一直在房内,未曾出门。婆婆此问何意?”

      常乐干笑了声,道:“昨夜老身听见些声音,好像是什么乐器发出的,不知道封公子可有听见?”

      封子如听懂了言下之意,笑着摇了摇头道:“昨晚在下早睡,未曾听见。其实,在下对音乐并不在行,只在儿时被西席逼迫学了几首琴曲,到如今也都还给老师了,婆婆若要问乐,浩生他们都是个中高手,也许能解婆婆之惑!”

      常乐松了口气,有口无心的应了句话,却未见封子如好奇的神色,多了份古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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