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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入夜 ...

  •   “大夫,她怎样了?”问话的年轻人虽然话少,态度又极其冷淡,但对床上躺着的老人却有着难以割舍的关切之情,陈孟岩做了那么久的大夫,岂会看不出来。

      这年轻人个性是很不讨喜,不过,作为救死扶伤的本分,陈孟岩也就不那么计较一二,斟酌了下措辞说道:“这位婆婆受了点惊吓,老夫开一帖方子压压惊,过几日就好。至于头上的伤势,唔,就简单来看,不算严重,只是,还得等一两天小心观察看看,若有变化,马上来通知老夫!”

      年轻人点了点头,上前两步急欲察看床上老人的伤势。

      陈孟岩走到桌案前提笔写着药方,眼睛却一直留意着年轻人的举动,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这位婆婆是你亲人吗?”

      年轻人摇头,没有出声,似乎是怕吵醒睡着的老人。

      陈孟岩见状也放低了声音,又问道:“你可知她平时身体的状况?”

      年轻人霍然立身回头,语气不稳的开口道:“她,脉象怎样,可有比她的模样要年轻多倍?”

      陈孟岩讶然,停笔失笑道:“这怎可能,我只是想说,这位婆婆依脉象看来,身体已经十分的虚弱,要小心照顾调养,得了小病也不能怠慢了!”

      捕捉到年轻人眼中闪过的一丝不信,陈孟岩暗自叹了声,却见年轻人侧过头看向老人,眼神出奇的复杂。

      陈孟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看不出哪里的问题,正自发愣,却听那人轻哼一声,唤他回神。他感觉五脏六腑俱是一颤,知晓此人不是平凡之辈,连忙执笔疾书。

      “就是这个,每日两次,连续七日,若还觉不适,再来济世堂找我便是。”陈孟岩递上药方,不敢多话。

      年轻人接过单子,从怀中拿出一两碎银递去,陈孟岩连忙接过,小心翼翼道:“那老夫这就告退,告退!”

      年轻人没再理会,又站在床前眼神专注的看向躺着的老人。

      陈孟岩背起药箱,小心的退出房门,反手关上,待下到客栈楼梯半截,角度正巧能看见楼下雅座里的动静,顿时恍然,却又紧接着一惊。

      刚才那年轻人看那婆婆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晚辈关心长辈的模样,这不,倒是活脱脱的像雅座里那对夫妇看到对方的神情,还真是越说越像,越看越觉可能。可是,这也太荒唐了吧!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对七老八十的老婆婆有那样的想法,真是太可笑,太非同寻常了!

      陈孟岩死命的甩甩脑袋,又用力拍拍脑门,想要将这荒唐可笑的念头压下,可是刚才那年轻人的一幕幕举动却是更加清晰的在眼前晃动。

      “哟,这不是陈大夫,您这是怎么啦,脑袋疼吗?”突然,一个声音在陈孟岩身后响起。这人一身店小二的打扮,正要下楼,见有人挡在半路不动,刚想催促,定睛一瞧,原来认识,连忙关心道。

      陈孟岩顿时惊醒过来,急急摆手道:“没事没事,我这就走了,这就走!”

      小二看着陈大夫走得匆忙,摸摸脑袋,自言自语道:“这可不是我赶走的,我只是好心问问……对了,还得帮客人拿药去,差点忘了!”

      ——————

      天色渐暗,客房还未点灯,不甚明朗。

      江麒坐在床沿,看着躺在床上还未清醒的老人,神色莫名。蓦然,他缓缓的伸出手,沿着老人的脸颊划过,似在寻找什么,眼中迷茫之色更重。老人的手放在身侧,裸露在被子外面,江麒握起一只,感觉那密布的皱纹,犹如干涸的枯皮一样的肌肤,看不到一丝伪装和想象中的年轻,还有那满头的银发,江麒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想。

      下意识的抬头,江麒发觉老人的脸色开始泛白,他心中一忧,欲起身去唤人找大夫,突然,老人似被惊醒,眼睛猛然睁开。

      江麒连忙起身,看到老人神智清醒,问道:“你感觉如何?”

      常乐感觉到身体即将要发生的变化,忍住身子的难受,别过脸去道:“老身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想一个人静静,麻烦你了!”

      江麒听出了逐客之意,见到老人背着身子连看都不看自己,心中并无不悦,只是不解,但想了想还是尊重老人的意思,说道:“若有需要,我就在隔壁,药煎好,小二会送上来。”

      “让小二送至门口,不必进来。”常乐语气强硬的快速答道。

      江麒一怔,点头道:“好!”

      当江麒合上房门后,屋内瞬间起了变化。

      刚刚还躺在床上的老人,披散在身上的银丝已经变成了浓浓的黑色,刚才江麒看到的手背上的肌肤也变得柔嫩光洁,那年迈的老人,转瞬间,变成了如花似玉的少女。

      朝着墙面而卧的常乐,脸上还残留着惊魂不定的心慌,脸色依旧苍白,手紧紧的捏成拳,微微发颤。她没有说话,明亮的黑眸里是难掩的酸楚和无奈。

      江麒就在隔壁的客房,他倚在窗户前,看着残阳没入天际,看着长庚星高挂在天空,恍惚间,他想起了夜色里的那双明如星眸的眼睛,那眼睛,比漫天的星光都要美丽,仿佛拥有最深邃迷人的光彩,叫人移不开视线,只觉得三魂七魄都随之而去。

      “你究竟是谁?”江麒自语低叹,语中充满了怅然若失之意。

      ——————

      郊外,数十匹马伴着四五辆马车缓慢在小道上行驶。马车里载的多是伤患,封子如和王寒霖率先骑马赶去城里寻求官府援助,顺便上上下下打点一二,以免江麒杀人之事惹上祸端,而翁七公子独霸了一辆马车,正叫苦连天的哎呦着,搅的李三烦不胜烦。

      “秋灵,你去拿点哑药给‘瘟气’公子,省得大家都受他荼毒!”李三催促坐骑到一辆马车旁,指使着正帮一个侍从包扎的丫鬟道。

      秋灵抿唇一笑道:“李三公子,奴婢手里可没有这种玩意儿,我家公子的性格您也知道,奴婢可不敢逾越!”

      “你家公子,耶,秋灵此言差矣!”李三摇摇指头道,“子如是孔夫子的门生,岂不知孔夫子有言,是可忍孰不可忍,这退让也是得看人的,不是嘛!你瞧‘瘟气’公子,一身瘟气,传染了大家,可就不好啦,更何况祸从口出,以他这种个性,毒哑了他,难保不是救了他的性命,子如最是善良,岂会眼睁睁见好友万劫不复,秋灵,你就别犹豫了!”

      秋灵失笑,依旧摇头道:“李三公子总爱捉弄底下人,秋灵可不会上您的当!”

      李三大笑,佯骂道:“你这丫头,跟着子如,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还不是三公子过去的教诲得当,秋灵一直铭记在心!”秋灵笑靥如花,甜美可人的说道。

      李三欣赏似的鼓掌赞道:“秋灵果然机灵,不枉费我多年栽培,哈哈,你继续忙吧,我去前头看看!”

      秋灵微微俯身行礼,眼中依旧带着愉悦和促狭。

      三公子,多么遥远的称呼,秋灵微微失神的想着。她不是封家的卖身丫鬟,而是前些年,因为父母得到恩准,欲回乡养老,李三公子体恤她眷恋家人,便托了在永安的封子如接纳她,靠着侍女的一点月入补贴家用。而年幼时,她和父母都是李家的家仆,只是她虽说身份是仆,却正巧与府里的三公子年纪相仿,府里夫人在三公子年幼时有三年不在府中,她的母亲便成了三公子的乳娘,而她也就成了三公子儿时的玩伴。这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

      秋灵还记得,那时候的三公子,淘气又爱闯祸,总是他的两个哥哥帮他顶罪,受他父亲的责骂。如今,他的两位兄长,一位平步青云身居官场要位,一位叱咤商贾左右江南百里经商,唯有他,看似依旧不学无术花天酒地随性而为,由着他的两个兄长宠他惯他,若不是这次见到他拔剑而出,遇大事而临危不乱,真难想象,他也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是过去那个总爱捣乱的孩子了。只是,风趣的个性依旧不变,秋灵想起刚刚他气急败坏的夸张模样,笑得极是开心。三公子,就该如此悠闲快意人生才是,若非如此,就不是秋灵认识的三公子了。

      李三没去注意秋灵在想什么,他此时脑子里被另外一件事占据着,急欲找到答案。催促着坐骑赶到前面,他叫唤着自己的仆从:“小墨!”

      小墨是个年纪轻轻,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他见李三叫他,勒了坐骑好奇问道:“公子,什么事?”

      李三想了想,靠近小墨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催促道:“快去快回,我等你消息!”

      小墨一执马缰,严肃的一点头道:“属下一定完成任务,公子路上小心!”

      李三点点头,道:“恩,去吧!”

      只见小墨调转马头,向另一方向奔去。李三停在原地看了许久,莫名的低叹一声,又夹夹马腹,催促坐骑跟上。

      ——————

      一点烛火在房里摇曳,静默地坐在桌案前的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额上缠了纱布,渗出了点血色,不过她好似浑然不在意。她没有束发,披散在背后的青丝带着寂寞的味道,一如女子孤独的坐在房内的无所事事。

      突然,房门被轻轻叩响,女子视线一移,眼中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她下意识的吹灭烛火,牢牢盯住房门。

      屋外的人没有出声,敲门的声音在烛火灭去的刹那也停了下来,女子从屋外照进来的灯火里辨出那人的轮廓,没有躲避也没有出声,彼此都沉默着。

      过了会儿,屋外的人影转身离开,女子松了口气,起身开了小窗,斜倚在软榻上看那朔月的夜空繁星闪耀。

      ——————

      江麒本欲问询常乐的伤势,但见烛火熄灭,仔细聆听了会儿又并无异样声音,知晓对方的拒绝之意,便也没有打扰,径自回了自己房间。

      然而,当他推门进入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感觉到危机,闪身一避,一支飞镖夹着纸条钉在了门柱上。

      江麒没去管纸条上写了什么,他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离去的动静,迅速的推窗而出,他疾步追赶。

      对方就在几步远的屋顶疾走,江麒拔剑扫去,那人似有察觉,侧身一躲,成功闪开,奈何脸上裹着的黑巾没有束紧,任由风吹了起来,露出清秀的脸庞。

      江麒见到对方的面容,脚步一顿,脸露诧异,剑未收,却也不再进攻。

      对方知道自己已被认出,也不扭捏,径自解了黑巾,笑道:“大师兄,别来无恙!”

      江麒沉默。

      那人却似十分了解江麒的个性,见他不答,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道:“大师兄还是那么厉害,我隔了那么远发镖,还是马上发现了!”

      江麒不耐,打断对方絮絮的感慨,道:“你来,是何事?”

      那人挠挠头,看看四周,突然埋怨似的喃喃道:“真不讲义气,把最难的事都丢给我!”

      江麒一愣,也察觉到了四周关注的视线,低喝道:“都出来!”

      一阵夜风吹过,那本就不大的屋顶又落下了数人,都是黑衣蒙面的打扮,见到江麒,纷纷摘下黑巾,抱拳齐道:“大师兄!”

      江麒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众人微微低头,眼睛纷纷瞥向泄露他们行踪的小师弟,大有你敢不说看看的气势。

      那小师弟无辜地笑笑,走近几步,对江麒再行一礼,道:“大师兄,我们前来,是想请大师兄回去!”

      江麒漠然,冷着声道:“我已不是!”

      小师弟抬起头,眼神坚定的看着江麒道:“在我们师兄弟心中,你永远是我们的大师兄!而且……”

      江麒看着最小的师弟吞吞吐吐的模样,皱眉问道:“什么?”

      小师弟抬眸直视江麒的眼睛,认真说道:“半个月后便是师父六十大寿,师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想大师兄回去,所以……”

      江麒沉默,许久,冷着声道:“我已被他逐出,你们不必多说!”

      小师弟见江麒欲走,连忙使着眼色让师兄们拦住,急急道:“师父那只是气话,大师兄你就服个软,跟我们回去吧,师父就你一个儿子,你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孤苦无依!”

      江麒剑身一抖,眼神锐利的看向拦路的几个师弟,斥道:“让开!”

      小师弟见状,低咒一声,也拔剑道:“大师兄,今天我们师兄弟几个联手也要把你绑回去!”

      江麒顿步,见围着他的几人纷纷拔剑出鞘,他冷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就一起来吧,不过,先换个地方再打!”

      围着的几人都没察觉到江麒说这话时眼神有那一瞬间的飘忽,他们看看四周一片民宅,也应声道:“朝西的城外一里有处空地,我们去那里!”

      话落,众人纷纷撤去城外,唯留寂静的小屋房顶,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然而,就在不远处的一扇窗后,一个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哪怕眼中是满满的焦虑和担心,却只能沉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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