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甜橙》吉庆有余

51、第五十一章

　　初秋的上海，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
　　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许文昊的车在路上走走停停，从公司到M大后校门的凯悦大饭店足足比平时多走了半小时。
　　艾小米假装培训授课累了，一路上闭目养神。许文昊利用堵车和等红绿灯的间隙，偷偷看着她。车窗开了一半，她的短发在风中有些凌乱，两边商铺五彩的霓虹灯光影投在她脸上，给她简单干净的脸增添了几分厚重和神秘，好像隐藏了很多心事。
　　许文昊伸手去握她的手，刚碰到指尖，她立即像被火烫着了一般缩了回去。
　　他轻笑，不再打扰她，心里盼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川早点融化。
　　到了凯悦大饭店。
　　许文昊让秘书提前订了包间，服务员把饭菜端进包间后便退了出去。
　　偌大的包间里只有许文昊和艾小米两人。
　　“小米，先喝点橙汁，讲了几个小时喉咙痛吧？”许文昊倒了满满一杯橙汁放到艾小米面前，温言劝道，“你呀，就是太实在了，培训中间可以多休息几次嘛，学校上课也是45分钟一节课，他们都毕业很多年了，培训时间太长的话……”
　　“许总，”艾小米打断他的话，板着脸问道，“你是觉得我讲得不好吗？”
　　许文昊温和地笑了笑，低声纠正道：“没有啊，你讲得很好，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辛苦。”
　　艾小米心头一暖，嘴上却反驳道：“我学了这个专业，就做好了准备吃苦的心理准备。许总不想让我太辛苦，是不是委婉地表达了以后这个项目不想让我参与？”
　　许文昊脸色微变，很快，他又笑了笑，看着她的目光愈加柔和而深沉，半晌，他缓而淡地开了口：“你想参与吗，小米？”
　　艾小米一怔，抬眸看着他。
　　许文昊举杯喝了几口茶，喉结随着喝水动作上下滚动，脸上的表情始终淡而平静，与前几日暴风雨夜在值班室想了解她为什么会离开他的迫切相比，与培训时对她坚持不懈步步紧逼地当众示爱相比，此时的许文昊，显得格外从容冷静。
　　4年的商场打拼，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情绪不稳定、敏感脆弱的男人了。
　　艾小米现在就被他将了一军。
　　她当然想参与了。
　　凡是做科研的人，谁不想参与重大项目？一方面学以致用，另一方面将自己积累多年的专业知识传播出去，让更多人收益，这不正是科研的意义所在吗？
　　但她又不想参与，因为这个项目的合作方负责人是许文昊。
　　当年她下定决心离开他，一点一点地把两人之间的往事封闭在记忆深处，现在他回来了，却要她一点一点地唤醒那些封闭的往事。
　　这是要让她的心再痛一次吗？
　　可是……如果他真的和那人分手了，而他心里依然有她，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唉，算了算了，自己是一个穷学生，毕业后还要回清远县，以后生活也十分清贫，大家真的已经不在同一个轨道了，成熟些吧艾小米！你依然是4年前的小镇青年，但许文昊不是，他现在是十佳青年才俊，是颇有名气的企业家了。
　　可这一次拒绝后，两人会不会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许文昊见艾小米脸上表情晦暗不明，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便爽快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个研究成果的核心人员是王教授和你，而王教授是你们农学院的返聘人员，年事已高，精力有限，所以作为合作方也罢，作为……朋友也罢，我都希望你能参与进来。”
　　艾小米闻言为难道：“毕业前我是农学院的学生，自然听从学院的安排。毕业后，我就是清远县农业局的工作人员，自然要回到清远县，到时候你们和M大农学院的项目，就与我无关了。”
　　是啊，抛开他俩之间的感情纠葛不谈，她可不就得听从组织安排，哪能由得她想不想参与呢？
　　许文昊微微一笑，并不打算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因为人员安排是两家机构的事。
　　他伸手又给她倒满橙汁，把松茸鸡豆花移到她面前，示意她趁热吃。
　　“很……很贵吧？”
　　光是看餐具，艾小米就觉得这些菜价格不菲，偏头小声问道。
　　“这道菜有个有趣的说法，吃鸡不见鸡，吃豆不见豆。你看是不是这样？”
　　……几道菜吃下来，两人开始有说有笑，没有了先前那种生疏的距离感，艾小米也有意让关系暂时融洽，因为今天和他一起吃饭的目的，就是想把事情说清楚，既然他找到了她，还对她纠缠不清，两人总该坐下来好好聊聊。
　　“许总，”艾小米给许文昊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红酒，说道，“龙福科技看中了我们农学院研究成果，主动提出战略合作，共同推进农业研究成果，从这一点讲，我要感谢许总！”
　　“客气。”许文昊谦逊地举杯和艾小米轻碰了一下，喝了一口红酒后，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想怎么谢？”
　　艾小米一噎，很快回到自己思路上继续说道：“研发的目的不是让成果束之高阁，而是让社会和普罗大众受益，但农业科技成果的推广，需要资本参与。如果没有双方的这次合作，王教授10年孜孜不倦地研发，必将掩埋在浩瀚的书海之中！我来M大读研究生也只不过是写了几篇论文而已！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感谢龙福科技？”
　　“艾助教说得好。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还真做了点实事。”许文昊半认真半调侃道。
　　他知道，艾小米本来就能说会道，因为躲他才会常常三缄其口，或者闪烁其词，现在的她，总算有了点以前在清远县时的模样了。
　　“所以，我懂得感恩，”艾小米将杯里红酒一饮而尽，一字一顿地说道，“99年我来上海准备考研，用的是98年卖脐橙的钱，好几万块呢！果园是你承包的，维持果园运营的钱来自卡拉OK厅，而卡拉OK厅也是你的！虽然后来你授权给任晓丽经营，但说到底还是你的！如果没有这些经济支持，我不可能来上海，更不可能考研究生，还考了两次！来来来，我敬许总一杯！”
　　艾小米给双方又斟满酒，不等许文昊说话，举杯一饮而尽。
　　许文昊也将杯里的酒一口干掉，默默的看着艾小米。他隐约感觉到，艾小米压在心底多年的某些情绪，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了。
　　两杯红酒下肚，艾小米脸颊泛红，有点头昏脑涨，她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举杯正要一口闷时，被许文昊阻止了：“小米，你要不开心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说出来文昊哥帮你出主意。”
　　艾小米单手托腮看向许文昊，眼底泛起了雾水，不知是想起伤心事，还是酒醉使然。
　　“文昊哥，这些年，小米不是没去找过你。”
　　许文昊大为震惊，说话都不利索了：“什……什么时候？”
　　99年6月，艾小米和清远县农业局签了定向委培协议后，在好朋友任晓丽的鼓励下，只身来上海M大附近租房备考。
　　第一次考研失利，让她非常自卑、自责，情绪也很低落，好在魏教授给她提供了新的机会，让她鼓起勇气准备再试一次。这一次，她每周工作3天，另外4天全身心地投入学习，还特地报了英语和政治考研辅导班。
　　经历了多少个日夜煎熬后，对许文昊的感情和对他创业的挂念，最终战胜了叶律师说的“拖累”以及考研失利的自卑，艾小米抽时间去找许文昊，打算坦诚告诉他自己的情况，也为他创业打气。
　　这天周五，考研辅导课结束后，艾小米乘地铁，然后又转了2趟公交车，花费了近2个小时，才到了许文昊位于浦东张江高科的办公楼前。
　　这时天已经黑了。
　　整幢商务大楼漆黑一片，大楼里的工作人员已下班。
　　艾小米有些失望，埋怨自己时间没算好，来晚了。她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大楼前空荡荡的停车场上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她急忙闪到大楼左边的花坛旁，那里光线较为阴暗，不容易被人发现。
　　车停在大楼前，车窗缓缓落下。
　　正是她日夜思念的文昊哥。
　　艾小米瞪大眼细细打量她的文昊哥，但距离太远，看得不甚清楚，饶是如此，她的心突突地跳得厉害，好像许文昊站在她对面凝视她一般。
　　许文昊没有立即下车，扭头缓缓朝车窗外吐了一口烟，随后他手指夹着烟架在车窗上，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艾小米知道他已经回过清远县去找她，没找到，便去果园找了张伯，而张伯只知道她来了上海，对她考研的事以及在上海的落脚点一无所知。
　　所以，许文昊是因为没有找到她而难过？
　　艾小米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那么爱她，她却因为考研失败、前途未卜而耿耿于怀不愿意见他，因为叶律师和许国盛的阻止而踟蹰犹豫，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止自己受罪，还连累文昊哥跟她一起难过。
　　她正要不顾一切的冲过去，他的手机铃响了。
　　“宏斌，你明天把我这辆车卖了，给员工发工资，钱的事，我会继续想办法。”
　　艾小米心里一惊，她知道他创业遇到了困难，没想到困难到需要卖车才能维持公司正常运作。
　　春节前他不是去国外培训了半年吗？也是，上海是什么地方？像文昊哥这种高中都没毕业的人，去海外培训半年就能让公司起死回生？就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瞬间扭转乾坤否极泰来？
　　文昊哥的困难没解决，她又考研失败，如果现在去找他，岂不是真的成了叶律师说的那样，她会成为他的“拖累”？她不懂做生意，没资金，没人脉，她完全帮不了文昊哥，却会因为她的困境，让他更加压力山大。
　　艾小米退却了，重新缩回阴影里，她的手指掐着另一只手的手背，几乎要掐出血来。
　　几分钟后，许文昊电话结束后下了车，左手捧着一杯咖啡，匆匆向艾小米这边走来。
　　他离她越来越近了。
　　艾小米发现他虽然穿着得体笔挺的西装，但整个人状态很不好，眉头紧皱，脸色憔悴。
　　他走进大楼，不一会儿，5楼靠近停车场这边的某间办公室亮了，肯定是他心里愁着公司的事，吃了晚饭便一个人过来加班了。
　　艾小米望着5楼亮着灯的那间办公室，心里翻江倒海地难过。
　　既然帮不了他，那就坐在这里陪他吧。
　　给彼此一些时间解决问题，文昊哥在清远县生意做得那么好，他一定会度过难关的。她这边今年考研要拼尽全力，一定要过呀小米！艾小米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如果她早点打赢考研这场战，她就可以早点出现在他面前，虽然帮不了他什么忙，但至少不会让他担心，不会让他如此孤独，她会陪着他安慰他鼓励他，一起走出创业困境。
　　所以，努力学习，考研成功，就是送给文昊哥最好的礼物，也能堵住叶律师和许国盛他们的嘴，她不是他的“拖累”！
　　艾小米立即从书包里拿出收音机，戴上耳机，一边听英语广播一边啃面包。
　　以后每周五，艾小米上完考研辅导课后，都会匆匆出门乘地铁然后转公交车去看许文昊。空荡荡的大楼里，有时只有许文昊一个人在公司里加班，有时杨宏斌和他一起加班。
　　几周后，艾小米发现许文昊加班时身边多了个女孩，那女孩留着黑直长发，身材高挑丰腴，五官明艳动人，眉眼间很像丽娜。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办公大楼，许文昊脸上的愁容也一扫而空，整个人看上去很轻松。
　　而且，自从这女孩陪许文昊加班后，艾小米就再也没见过杨宏斌了，很明显，他避嫌了。
　　为什么要避嫌？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许文昊和这女孩的关系不一般。
　　艾小米感到很难过，同时还有一点解脱的轻松感。
　　难过是因为她和文昊哥的感情没有熬过彼此事业的低谷期，他到底还是转身另觅佳人了，把他们一起制定的未来规划抛之脑后。
　　解脱是因为终于有人出手帮文昊哥一把了，从他一改往日的愁容满面到如今的春风满面，艾小米推断让他心情“阴转晴”的必定是眼前这位“丽娜第二”。
　　也是，文昊哥都25岁了，一个正常的男人，女朋友神秘“失踪”快一年了，他交了新女友不挺正常？更何况这位新女友还与他志同道合，是他事业上的贤内助。
　　艾小米坐在花坛边，第三次见许文昊和“丽娜第二”谈笑风生地走进办公大楼，她打算吃完面包就回宿舍，以后不会再来陪文昊哥加班了。
　　许文昊和这位“丽娜第二”的关系稳定，绝不是偶然过来探班。
　　打定主意的艾小米正在低头吃面包，突然听见有人咳嗽，而且咳嗽的人往花坛这边走来。
　　艾小米抬眸，愣住了。
　　好尴尬啊。
　　对方也愣了，一口痰含在嘴里。
　　“许总，会议快开始了。”
　　叶律师走过来催许国盛，看见艾小米也很惊讶。
　　他受许国盛的委托曾找艾小米聊过，让她离开许文昊，小姑娘没有收那十万块补偿金，但也没有对许文昊死打烂缠，因为许文昊这边的情况他一直都很清楚，小姑娘离开得干干净净，两人并无任何联系。
　　叶律师经常和许国盛联系，早已多次向他反馈过这事，但现在，现在又如何解释？
　　叶律师很是尴尬。
　　许国盛在花坛了吐了痰，抬手示意让叶律师先去开会，他一会儿再去。
　　叶律师离开后，许国盛客气地邀请艾小米去了附近的小茶馆。
　　“小米姑娘，首先我要感谢你。”
　　到底是久经商场的商人，对艾小米出现在他儿子许文昊办公室附近，许国盛没有生气，没有讽刺，而是态度特别慈祥亲切地说道，“你是个识大体懂事的姑娘，那年春节前我劝昊儿离开清远县来上海发展，他不同意，你劝说他就来了，还是你的话管用啊。”
　　对这样感谢的话，艾小米听了却高兴不起来，她知道好听的话只是个引子，老先生要谈的重点在后面。
　　前面越是“捧”她，后面肯定越是让她无法反驳。
　　在生活阅历丰富的老先生面前，艾小米不想假装应酬，说一些台面上的话随便敷衍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文昊在上海的创业异常艰辛，这里面有很多原因，”许国盛呷了一口茶，缓慢而平静地说道，“毕竟是我的血脉，他颇有一些商业天赋，但我年轻时忙于工作，疏于教导他。没有我的言传身教，导致他在商场上实战经验不足，创业这一两年吃了不少苦，栽了很多跟头，好在他都挺了过来。这是我要感谢你的第二点，没有打扰他，没有让他分心，也没有因你自身条件有限产生的各种问题来拖累他，谢谢你小米。”
　　这哪里是感谢？
　　这分明是嘲讽，艾小米苦笑了一下，没有和老先生理论。
　　“文昊还年轻，需要以事业为重。男人嘛，可以没有爱情，但不能没有事业，没有事业的男人一文不值，但事业成功的男人，何愁找不到女人？”
　　艾小米脸色很难看了，许老先生这是仗着自己年纪大，仗着自己是成功商人，不尊重女性，也根本没把她这种平凡之人放在眼里。
　　许国盛对艾小米脸色的愠怒视而不见，继续慈祥亲切地说道：“想必你也看到了，昊儿和倩倩走得很近，在昊儿创业遇到瓶颈时，是倩倩带来大笔资金，让公司起死回生。我和倩倩爸是老朋友，小米姑娘你看啊，昊儿和倩倩门当户对，他们的感情已得到双方家长的认可和祝福。两人男才女貌，志同道合，携手走过创业低谷期，现在眼见公司业务渐渐好转，你不会去找我家昊儿破坏他们感情吧？我相信你不会的，你不会让文昊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你更不会去毁掉他的事业。我相信，像你这样善良的姑娘，是不可能做横刀夺爱这种下三滥的事。”
　　艾小米心里冷哼，一个为了娶娱乐圈18线小明星抛弃原配的男人，居然义正言辞地劝说她不要横刀夺爱，不要破坏他人感情让他儿子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男人。
　　真是天大的笑话。
　　许老先生要有多厚颜无耻，才会如此平静地说出上面那些话？
　　艾小米怀疑，有了这样的基因，说不定文昊哥早已不是以前的文昊哥了。
　　不过，艾小米已经打定主意退出与许文昊的感情，她冷冷地对许老先生说道：“我和他已经分了。”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从许国文的脸上闪过。
　　他没有问艾小米既然已经分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许文昊办公室附近，他不想问，不想节外生枝，便顺水推舟进一步夯实自己的劝说成果，他笑道：“小米姑娘果然爽快，对自己的誓言说到做到。”
　　誓言？
　　艾小米心头一跳，她什么时候发过誓？
　　和许国盛这种表面慈祥随和的“披着羊皮的狼”交流，艾小米感觉他处处冷不丁布了很多“坑”，话里行间隐藏了很多算计。
　　她站起身来，厌恶地说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对方到底是长辈，她打完招呼后，不等他回答转身离开了小茶馆。
　　许国盛微微一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艾小米小声急促地给许文昊讲述两人分开后发生的事，当然她有意省略了许国盛委托叶律师给她10万元补偿金的事，自然也省略了她对许老先生的鄙视。
　　许文昊听完她的讲述后，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愤怒。
　　他创业遇到困难时，父亲专程从新加坡回来两次帮助他，以弥补年轻时没有好好照顾他的遗憾。但他从未听父亲提过，他曾用言语逼迫艾小米离开自己的儿子。
　　现在他父亲心脏不太好，多次在新加坡住院治疗。不管许文昊现在有多生气，也不可能电话指责他父亲了。
　　很多父母就是这样，总是打着“为你好”的幌子，作出一些伤害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