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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   我不由地替那些骨肉分离的同胞们高兴,再次见面的时候,那样的重逢,会是怎样泪眼婆娑的场面。

      送走谭恺后,临近清明节,我也回国了,悄悄地回,没有用那个“著名华侨翻译家许哲宁”的头衔。
      我不想大张旗鼓,只想悄悄地处理一些私事。

      我要回来看看大哥,看看沈以诲,看看当了一辈子故宫人,现在已经退休的三哥。
      当然,也回来看看二哥。

      那个被我们误会了半辈子的二哥,那个心里有太多苦,太多委屈,可是不能向任何人诉说的二哥。
      他永远都是许家的男儿,无愧于许氏门楣。

      那些年,他遭受了多少流言蜚语,承受了多少误解和辱骂。
      他没变,他的血液,永远都是红色的。

      五年前,我遇到了当初西南联大的同学,那时的他,已是政府要员。
      这次,他过来公干。

      我本以为这只是我们的偶遇,没想到,他却说,“老同学,我这次任务之一,就是过来看你。”

      过来看我,这个阵仗有些太大,我心中纳闷。
      旁边的秘书笑道,“我们是看望杰出的华侨翻译家。”

      不过,这只是他们表面的名头。

      而实际上,他们要悄悄看望的,是有功于共和国、在情报和统战工作中做出巨大贡献的共产主义战士许哲厚的家属。

      其实,出国之后,我一直都在多方打听,至少,我得知道他是死是活。
      可是,就如石沉大海一般,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任何踪迹,没有任何音讯。

      难怪我一直都没有二哥的消息,他的身份,太过隐蔽,太过特殊,活着的时候,不适合被不太多的人知道。只能在死后,给他一个应得的名分。

      二嫂早年间已经去世,如今,二哥也去了。
      当政府知道二哥还有一个几十年未见的孩子的时候,当二哥的身份终于可以公布的时候,他们决定,寻访家属。

      至少得让我们知道,我们的亲人,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至少得让我们知道,我们的亲人,那些年,他究竟是怎样的忍辱负重。

      那一瞬间,我呆住了,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本以为,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离别,看惯了那么多离合悲欢,这些年来著书立说,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宠辱不惊,我早已看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哪知,当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却宛如当头棒喝。
      这么多年了,二哥,我的二哥啊,你竟瞒了我们这么多年,你瞒得我们好苦。

      原来,当年的事情,全都是我的二哥嫁得一手好祸。
      那些被他除掉的人,全部都是残杀抗日志士的汉奸国贼。二哥将计就计,给他们扣了一个名头后将他们名正言顺地斩杀。

      可是,别人不知道,却把他当做最大的汉奸,遇刺案是真的,是真的有不明真相的人要置他于死地。

      他不能说,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甚至,包括最亲近的家人的误解。

      是啊,誓言终生,誓言无悔,这就是小誓的名字啊。
      他们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他们,一直都在,从未改变。

      这是他们的勇气,也是他们的信仰。
      他们甘愿为此付出一切。

      当初,国外求学时,二哥二嫂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那个飘零的乱世,这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
      也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个他们,才撑起了共和国的脊梁,我们,才会胜利。

      原来,那个年代,人的一生,被命运连根拔起,飘零浮沉,无路可退。

      二哥,父母已经离开了,当时,他们心中最大的遗憾,就是你。

      如果你们在天堂相遇,你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喊出一声爸妈。

      我们也终于可以告诉小誓,他的爸妈,是怎样的人。

      这孩子现在很出息,如今,是天体物理方面的专家。
      二哥,合适的时候,我带着他一起回国,你的牵挂,他长大了。
      现如今,他早已为人父。

      久别重逢的亲人相见,总是少不了眼泪。
      几十年后,这个家族的所有人,终于再一次见面。

      空军陵很是寂寥,它的规模并不宏大,在一片繁华中,显得甚是不起眼。或许,来来往往的行人根本不知道,从这条小路进去,里面的那座陵园中埋葬的,究竟是哪些人。

      我们拾级而上,这里和当初,并没有多大改变。一个个名字刻在石碑上,就这样静静地躺了几十年。
      我只记得当时旁边还只是一棵棵小树苗,如今,已经郁郁葱葱。

      他们离开的时候,尚是炮火连天,如今的祖国,已是国泰民安。
      我不由地想起几十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

      沈以诲,我来看你了。
      这么多年来,我习惯穿旗袍,因为你说过,你喜欢。
      手上的婚戒,我从来都没有摘下来过,这是我们婚姻的见证,虽然,我们甜蜜的时光,很短暂。

      沈以诲,你还记得吗,今天我这一身的行头,都是你进入空军陵的那一天穿戴的,这件黑旗袍,居然还能穿得上,这条珍珠项链,还有手镯和耳环,都是你送我的结婚礼物。

      那天的我,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他们说,在那天,看到了我最绝望的眼神。

      如今,已经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也念了你这么多年。

      有人说,出国的时候,我还不到30岁,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沈以诲,我忘不了你啊。
      因为有过你,所以心里,再装不下其他人。

      我们的遗憾太多了,而相伴太少,没有你的日子,这辈子,太苦,太长。

      你说,我是你捧在手心里的人,你不忍心看我受一丝委屈。
      小时候的你是这么做的。
      可是,长大后,你却食言了。

      你说,你要我忘记,忘记你,然后,快意余生。
      可是,没了你,我的快乐,又在哪里。

      你说,你走之后,如果见我孤单,九泉下,你必心痛如绞。
      可是,没有你的日子,世上的我,不也是日夜煎熬吗。

      沈以诲,和你在一起,甜蜜过,那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温柔。可是,也痛过,撕心裂肺的彻骨的痛。
      虽痛,但我却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未后悔过的选择。

      沈以诲,不管过去多长时间,我还是我,还是我们最初见面时的样子。
      你永远都在,在我心里。

      沿着石阶一直往上,这是一条清幽静谧的小路。这里寂寥却不破败,人很少,或许是不想吵了你们的清静。

      终于到达的时候,我们很惊讶,大哥和沈以诲墓前,放着几束鲜花。

      原来,国人并没有忘记。
      虽然,他们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他们记得你们曾经的功绩。
      他们记得你们在最好的年纪,斩断自己的未来,赌上自己的命运,冲上云霄,是为了谁。

      是啊,总会有人记得的。

      后来,一群人回北京,专程看望了二哥。
      二哥,我的二哥啊,你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立足于天地间。
      你心中,究竟是何等的力量与勇气,凭着那一腔孤勇,战斗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在黑暗中渴求着光亮。

      国家的命运,也是个人的缩影。我们的一生,早已烙上了时代的印记。
      许氏一门的离合悲欢,不正是那个时代的痕迹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重复着这样规律的日子,似乎是前半生太过荡气回肠,后半生,反倒显得波澜不惊。

      沈以诲,门前的梅花又开了。
      这些年,我每年都要种一些梅树,如今已是绵延的花海。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花开得很灿烂,对别人来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可是,那一天,我的世界崩塌了。

      几十年前的那一天,沈以诲离开了我。

      看着门外的花海,白雪红梅,交相辉映,我又想起了沈以诲。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太少,分离太多,相聚太少,悲伤太多,甜蜜太少,痛苦太多。

      以至于,我的后半生,全部都用来回忆,回忆那时我们仅有的温存。

      沈以诲,你我,已暌违数十载。

      我们错了吗,不,没有,我们都没错,我们的悲剧,是时代造成的。

      我们的故事,浪漫又悲情,这是战乱时代的极致浪漫与刻骨悲痛。

      曾经带给我最大欢乐的沈以诲,后来,成了我心里,永远的痛,无法释怀。
      而我心中的痛,却远远不止他一个。

      我的大哥,那个最坚毅刚强的人,那个小时候把我扛在肩上,托在背上的人,死得,同样那么壮烈。
      我的二哥,他背负了那么久的骂名,他有口难辩,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甚至,不能活在阳光下。
      我未过门的三嫂,在花一样的年纪,被侮辱,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三哥告别。
      我的父亲母亲,眼看着这个家日渐凋零,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开,曾经的赫赫门楣,终究在时代中渐渐远去。

      战争,带给了我们太多苦难,太多伤痛。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沈以诲,还是当初的样子,清逸俊郎,在空中抖着飞机翅膀,朝我微笑,笑容干净而澄澈。
      他一笑,好像清华园的雪都化掉了。

      那个翩翩少年郎,是我年轻时候见过的最惊艳的人,是让我心头开出一朵花的人,那样明朗,那般出尘。
      于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好像也看到了自己,多年过去,历经磨难,一切尘埃落定,清华园里的那个女孩,还是你当初爱的红裙模样。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我们还是这样。
      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我好像又回到了西南联大,浅色学生装,抱着书本的年轻的自己。
      以及训练场上,那群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们,他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训练,一起和敌人战斗。

      二十多岁的他们,上了战场,比谁都接近死亡。
      他们,是随时会死的人。

      他们,是一群冲上云霄的人,在那里纵横捭阖。
      他们志在冲天,他们在最好的年华里选择了战斗。
      而他们那些儿女情长的故事,总是和蓝天有着不解之缘,天际,空中,云端,这是属于他们的浪漫,也是属于我们的惦念。

      战争带走了他们年轻的生命,而无数个他们,也用自己的生命堆积着,带走了战争。
      他们选择了飞行,斩断了自己的出路,却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开创了出路。

      他们为正义而战,也为所爱之人而战,沉默着,也荣耀着。
      向死而生,一往无前,这是时代赋予他们的壮烈。
      在时间的洪流中,他们挺起了历史的脊梁。

      沈以诲,你可知道,爱过,就是一生。
      沈以诲,我在家里等你。
      不管你走多远,飞多远,终究,还是会回家的。

      沈以诲,这个梦,好长好长,长到我清楚地看见了你的样子。

      最后回眸的那一瞬,仿佛我只身一人经历的这一切磨难,都好似一场梦,梦醒了,回到了原点,我和我的飞行员,相遇了。
      只愿未来,无灾无难。

      沈以诲,再爱,都终须告别,穿过那片孤寂,终有一天,我们会重逢。

      曾经的意难平,终于在心头开出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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