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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岁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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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的寒梅腊月,鹅毛大雪不过一夜便盖遍了整个皇城的大街小巷。
这是她被老皇帝找回皇宫的第五年,也是她被废后的第一个年头。
“皇宫走水喽,走水喽。”
冬季大雪,天干物燥,皇宫各处应该都是放了防水的缸子,现如今却是处处火光冲天。
她死后既没有什么黑白无常来找,也寻不到那劳什子的孟婆桥,想要一碗孟婆汤忘记前尘也是做不到。反倒是没处可去,便守着如今也怀胎九月的南夕敏,如今她已是临盆之像。若能在她生产之时投胎于这个孩子,嘿嘿嘿……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床榻上的人像是被外头的喊叫声惊着了,但是却仍然没有没有睁眼。南夕敏这孕期的最后一两个月,常常日夜梦里盗汗,要么睡不着,要么睡不醒。
南乔只是个灵魂,她挥脚往她身上踢过去也是白费力气,与她其实也无甚关系,但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还睡,赶紧醒了!火烧宫墙了!”
不过须臾,也许是肚子里的孩子踢得狠,她皱眉在床上翻滚了两下:“……来人呀,我肚子好痛。”
好痛?要生了?
南乔是没什么办法的,但是也着急,毕竟她还想着占了这孩子的身体呢。倒是南夕敏自己也够坚韧,痛了半会滚了半会自己赤脚下了地捂着肚子就往外一步一步挪动。
没能走出宫门,外头已有人等着她。
一群赤红血色衣裳的带刀宫人,南乔虽然见得不多却也认出了血衣上的四爪黑蟒,这些人应该是隶属于东厂,直接由皇帝掌管。
不过,近些年头,直接由皇帝掌管这么说又有些不大准确了。因为谁都知道,东厂侍卫只对东厂督主唯命是从。
南夕敏看见他们像是见了鬼神一般,立马退回了宫内,颤颤巍巍扣上宫门门栓,手指一边抖动一边用力捂住嘴巴。
这堂堂的皇后寝宫,里里外外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就她刚刚开门的瞬间,似乎看到了那群人身后比他们身上血衣还要殷红的一片。
外头领头的人也不急,慢慢悠悠走近宫门,一把开封的匕首插进绛红的门缝:“皇后娘娘,您把鞋穿上,还得劳烦你跟我们往玉门殿走一趟。”
南夕敏捂着嘴不敢出声,眼睛惊恐的看着那露了一截的匕首,凶光已现。
她不敢在做停留,挺着九个月的肚子往里屋床上挪过去。前几个月宫里宫外开始不平静时她便请了稳婆学了许多生产的事宜。
她倒也手脚利索,脸盆,手巾,剪刀,火烛,还有……催产药。
南乔心里头骂她傻,东厂的人再怎么蹦跶,萧致也终究还是当今的皇帝,她也好歹是皇后,倒也不至于孩子都保不住。
“南乔,保佑我,”南夕敏生得不说极美倒也端正清秀,此番因为痛楚,五官科皆是扭曲,龇牙咧嘴的模样比她当初被她一碗毒药逼死时难看多了。
“南乔我知你恨我,恨我抢了你的萧致,抢了你的后位,还亲手逼死你。但是你不能怪我。”
南乔觉得她不提这事她兴许还能给她祈祷两分,但她偏要提这些糟心事她就真不乐意了。
竟然还想着让她保佑她?她这算是聪明的脑袋,和这萧致待久了也是生了锈,蠢人同化了。
南夕敏这边倒也不怕,将那催产药撒进一碗水里就一口闷进肚里,就等药劲发挥作用。
也不知道她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拿出来一块玉佩。这玉佩没什么光泽,不过成色倒也是不错的。
南乔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当初她还没被老皇帝找回来时,在南家她那老爹送给她们两的吗?那时南家有着两个女儿,一个庶出一个嫡出,关系好得很。
只可惜后来……她想着觉得可笑,什么只可惜,她居然还觉得可惜。
南夕敏爬上床后手里握着刚刚用火烛烫好了的剪子,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悲愤又释然。
“南乔,你真不能怪我,当初你帮着萧致登了皇位,一心都扑在他身上,你觉得他纯善,将一身的筹码都咱在了他身上,你说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会照顾你一辈子。可你不知道,他那个时候早就不是曾经你眼里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了。”
她轻抚自己的肚皮,衣服也已经被她扯开,生产不能给肚子加上任何的束缚。
南乔听得面无表情,只见她另一只握着玉佩的手攥得更紧了。
“且不说他给你后位到底有几分真心,但是他赐死你几位亲兄长是真,不择手段巩固势力是真,连老皇帝的死和他当真是脱不了关系的。当时知情的几个朝中老臣皆是突然暴毙,这种大事,我当初多番试探,你也是一概不知。可见,他到底是瞒了你多少的东西。”
听到这,南乔倒是也不平静了,望向床上的人,手往她面前晃了两下,确定她看不见才凑近她,发现她胯间已经开始流血了。
南乔:“……”
你确定你这是催产药不是堕胎药?待会一不小心可就一尸两命。
“南乔,你当初因为我父亲为了南家与你断了关系,又恨他不该连着先皇一起,让你连生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可是你生母当初已经疯了,你见到又如何呢?你说你又何尝不是够狠的心。你就因为这个,就和养育你的南家恩断义绝,你连自己生父都不愿搭理,宁愿帮着萧致也不管南家。”
“那你可知道,那时的南家一面有朝臣参本,一面有萧致打压,岌岌可危。父亲临死之前都记着你,念着你,如今南家族谱都秘密留着你的名字。南乔,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呀!”
“啊……”
她还想说,肚子里的孩子倒是不给她这个机会了,催产药起了作用,痉挛一阵一阵,像是要抽掉她最后一点的坚强和忍耐。
屋里头就她一个,屋外头都是些牛鬼蛇神。
南乔想按住她乱动的腿,却毫无作用,就停见她嘴里呜咽,贝齿咬着下嘴唇,嘴边一圈的流血。
“南乔,保佑我的孩子,这是你的小侄子,这也是南家的希望……”
南乔:“……”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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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夕敏的孩子没生成,反被东厂狗架着去往了玉门殿。而几乎同时,她看明白了,今天的皇宫走水绝不是意外,叛军已至皇城之下。
她活着的时候活得不够明白,看不清人心;她死后她也死不明白,亲眼看着已经登上皇位的萧致变得何等疯狂。的确,萧致她是眼瞎看错了的。
她在南夕敏身边游魂了这么多年也是清楚了,已东厂那位掌印的的一惯兢兢业业的作风,就算真的不想要萧致这个主子,那他也不至于连并无太大影响的南夕敏,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愿放过吧。
但事实证明,她死了这么多年不仅眼瞎,心也瞎。
南乔对这个沈妄其实也不甚了解,只是印象里不论是先皇还是这个惯来没脑子的萧致,但凡提及他都是一副“我大里无敌”的模样。
他是人才,下治反骨上治贪腐,一个顶两个的朝堂人才。
他身就东厂,位至掌印,只可惜是个没根的主。
这也难怪两代皇帝都坚定的信任他。既不怕什么功高盖主,也无所谓感情政治威胁。
只是此时他说着“鞠躬尽瘁”和“捉拿叛贼”却是一把冰冷长剑捅进她那怀孕临盆的南夕敏肚里。白进红出,剑光血影。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白瞎了。
那张平日的笑脸此刻如同入魔的佛陀,依旧是笑却让人瞧着不寒而栗,薄情的一张嘴一开一合说的都是些平静极为凶狠的话语:“皇上,臣早就说过,此女太坏不适合皇后之位。”
南乔:“……”
她奶奶的,你就不能等这孩子出生后再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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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活她没能如愿,好好死她也没能如愿,想着借南夕敏肚子里那孩子再活一次也仍是没能如愿。
倒是阴差阳错,她回到了自己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她将被老皇帝找回皇宫那一年。
说来都像是一场梦。
又是一年的寒冬腊月,鹅毛飘雪一夜之间盖了整个富饶皇城的大街小巷,街头尽是斗诗斗才的文弱书生和豪门贵胄家的公子哥。
“二姑娘……二姑娘……二姑娘……”
边上的明镜丫头压着嗓子叫唤她,一声两声也不嫌厌烦。
南乔回神,明镜这丫头示意她看门口,来人纤腰窄臀,蓝色衣袍,五官端正英气,青丝用极其简单的一根银簪固定于发顶。
她略微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此人目光清冷,视线平稳不偏,隔着冬日带着冷意的空气往她身上看了两眼,收回继续抬步,去了她隔壁的雅间。
店小二颇为热情:“这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等人。”
店小二一腔热情算是被狗吃了,手边的桌布往后背一甩,惺惺的离开。
南乔搂了两下胳膊:“明镜,冷吗?”
明镜点头,“有够冷的。”
说着她默默弯腰给她重新盛了一壶热茶,外头的小厮也重新给她递了和暖壶过来,她熟练的塞进绒袋里,递给南乔。
“二姑娘,你说这小罗将军怎么年纪轻轻性格就如此沉稳内敛,被他望一眼当真是冰冻三尺。”
南乔觉得明镜这丫头说得还算好听。说好听了是沉稳内敛,说难听了就是漠视他人,不会做人。
这也是为什么萧致当了皇帝后把他罗家当成第一的打击报复对象的原因,因为没有一个当权者会放任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人在自己的朝堂之上。
而这人最后,为保罗家,直接带着他三万多罗家君直接投奔了沈妄,让他如虎添翼。
不过她就好奇了,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就搞到了一起呢?
当初南岳明百般拉拢罗家讨好罗家他们不为所动,人人口里的恶鬼修罗东厂人却得了这高冷贵公子的青睐。
“那是锦衣卫?”
明镜瞧见望春楼下的一片骚动,街边小贩绕出了小摊子,“啪”的就往地上跪,刚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文人骚客们也皆是缄默了言语,个个耷拉着头细细呼吸。
南乔盯着那群人最前面的头子,“不是,这是东厂狗。”
那种够坏够贱又不够狠的东厂狗。
上辈子她的确是这么觉得的。至少在老皇帝死之前她是这么觉得的,那个时候萧致还没有当上皇帝,东厂也没有明着同皇家作对。
那时候,下治反骨上治贪官,这是真的。
但后来她亲眼见了东厂狗的主子将白进红出的冷剑刺进南夕敏肚子里后她就明白,这个人不仅是狗,更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那人不知道在笑什么,下了马往手边卖糖人的的摊子顺了一根刚做好的狗模样的糖人,还很是样子的丢了几锭碎银子,老板直磕头:“多谢九千岁。多谢九千岁。”
南乔觉得好笑,这老板搞笑,这东厂狗也搞笑。
平日里手底下的人偷鸡摸狗,仗势欺人的事还少?
那人也敏锐,似是察觉了楼上看他的视线,下巴往上抬,往望春楼二楼看过来,一群看好戏的赶紧收回自己的狗头,装作什么没发生。
不巧,她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当年身处深宫的南皇后,而只是南家南乔,现在的她还没有理由这么看着他。
她理应同那些若无其事的人一样,赶紧收回视线,或因为恐惧或因为不屑。
但是她没有。
那人的一张笑得极为场面的脸毫无血色,白得瘆人却偏偏生得极美,一双漆黑狭长的眼微眯着,像是被好不容易出来的冬日刺到了眼睛,一身赤红血蟒的东厂服饰,脚踩一片雪地,更显妖冶。
南乔想,他这纤腰窄臀和罗小将军的纤腰窄臀不知谁的更纤更窄呀。
因为她觉得他俩都很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