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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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毗邻大运河的码头，桓昭站在高高的望江阁上，看着下方不断忙碌搬运穿上粮草的民夫。
江城府君钱沛回头瞧着内城的方向，惴惴不安，“孙郎君，我们撇下平老，还用他的名头买这么多粮……只怕并不妥当。”
桓昭似笑非笑瞥了府君一眼，“府君想见平老？”
想起今早他委婉表示对方在自己府中安置这么多护卫保护孙姑娘，是否有些不给他面子。
就被桓昭直接拔剑削了半截发髻，开门见山点出孙姑娘受伤一事，冷笑着向他问罪。
府君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不想，不想！还要谢过郎君仁厚，帮我在平老面前瞒下此事。”
一个孙家二房的外室子就能这般狠辣果决，前一刻还言笑晏晏，后一刻就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那个凶名在外的平老岂不是更下可怕？
府君尴尬的笑着转移话题，“不知郎君刚才在看什么？”
桓昭也转过脸去，看着湛湛江水，眼中笑意加深，“我在看……这里的妖鬼邪物瞧到我的警告，该是何反应。”
府君被他说得背后凉飕飕的，探头看向下方，尬笑道：“郎君说笑了，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妖鬼邪物？”
桓昭笑而不语。
京都，今日是大朝会。
左丞相李稳早早就乘着牛车进宫去，作为老皇帝一手提拔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心腹。
文官之首的李丞相竟难得，对半月一开的大朝会心生疲惫。
先前老皇帝病重，朝会也一直由就差确定名分的隐太子二皇子，及左右两位相爷主持。
可就在前些日子，汝南郡主突然失踪。
陛下一直昏迷不醒，本该死在十八年前的四皇子再次出现，并且成功在右相的支持下，翻起了先太子旧案。
本来对二皇子来说，这些都不足为惧。
可就在这时候，避居多年的皇后回宫，隐约有和四皇子联手之势，对地位稳固的二皇子发难。
前几日四皇子派系的官员要求彻查汝南少君被罪奴挟持失踪一案，似隐隐还牵扯到了二皇子头上。
北地两省大旱尚未及时赈灾，渭州又报水患。
这会儿又因为汝南郡主失踪，城外驻扎保护少君的八百汝南近卫哗变，闹得满城风雨。
这事本还能捂上一段时日，偏那个受人追捧的明珠郡主，在赴宴时候好巧不巧提起了汝南郡主这事。
她摇着扇子似是而非几句话，就坏了汝南郡主的名声，让京都传遍了汝南郡主和罪奴私奔的留言。
若是个旁的贵女，李相也不会在意。
可偏偏这明珠郡主竟把脏水泼到了汝南郡主头上。
就算汝南郡主往日再不着调，那也是汝南的少君。
未来的一地封君，哪容得被传出这样的闲话，岂不是把汝南王的脸往泥地里踩吗？
果然，一直被安抚在家中的老王妃激愤之下，上书求朝廷为她找回孙女，严惩明珠郡主，为汝南王府洗刷污名。
为此老王妃亲自绑了汝南王最欣赏的义子高禄送进京都衙门。
二皇子虽看不上魏阿蛮这等粗鲁无趣的女子，却也不得不对汝南王府加以安抚，并派人严查此案以示重视。
至于说错了话的明珠郡主，二皇子也意思意思让人训斥了一顿，给禁了足。
到底是先太子遗孤，先太子贤名在外，且战功赫赫。他的遗腹子有不少朝中老人护着，即使老王妃再如何不满，却也不得不将这事轻轻放下。
就是这样，也让先太子妃觉得女儿受了委屈。
她不敢将这事闹到知道明珠底细的皇后面前，就只能派人去找了曾是先太子师父的李相爷。
想让他老人家，为自己女儿讨个说法。
因为今日大朝会，昨天还有先太子妃宫中的内侍请了李相夫人过府说话。
这事一心想要安抚汝南的李相自然不会答应，可他却拿不准自己老对手右相武德厚的态度。
按道理二皇子这事做的不妥，四皇子一党本该乘胜追击，借此笼络住汝南王一脉。
可在说起对明珠郡主的处置时，四皇子竟也面有不满，以右相为首的一系官员未曾反驳半句，着实让人莫不着头脑。
李相不知道四皇子和明珠之间的私情，只觉得这背后必然另有隐情，说不准今日大朝会就有一场硬仗要打。
李相忠于老皇帝，如今老皇帝病重，他夹在两位皇子日益白热化的争斗之间，也越发举步维艰。
谁料在进大殿前，和右相同坐在偏殿吃点小食垫肚子的李相就被人叫住。
打眼一看就，认出了这人正是皇后身边得力大内侍的干儿子。
李相眉头微皱，如今皇后相助的四皇子隐隐有压倒二皇子一脉的态势，这会儿找上他，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老对头武相爷此时正老神在在的饮着茶，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一切都状若未闻。
李丞相却半点不敢放松警惕，他跟着内侍走到一边，“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
大朝会在即，皇后娘娘再傻也不至于这时候跑来让人拉拢自己。
可他也实在想不出，自己和那位避居宫外多年的皇后能有什么交集。
难道和今天的大朝会上，四皇子一系即将要做的事有关？
他心里生出十二分的警惕，谁料那小内侍只是笑道：“相爷莫急，娘娘这是让奴才来报喜的。”
“何喜之有？”李相笑意不变。
却听这小内侍悄悄道：“陛下醒了，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吗？”
李相瞳孔骤然放大，昏迷了近半月，众人都以为已经快不行了的老皇帝醒了？
这对于他们这些老皇帝倚重的心腹而言，确实是天大的喜事。
可李相却迅速冷静了下来，皇后自回宫以来就隐隐有些亲近四皇子一派。
这个时候却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悄悄告诉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陛下醒了,也意属四皇子继承大宝？
想起二皇子这么些年的胡作非为，李相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只是四皇子这些日子和二皇子相斗的手段，也实在阴毒了些，实没有良主之相。
李相忧心忡忡，直到掏出袖中笏板，进殿之后，细细查看时才猝然一惊。
眼前这笏板，尺寸手感用料都与他昨日所备一般无二，可上面书写的内容，却是天差地别。
今日出门时候他还亲自检查过，这究竟是何时被人置换的？
上面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好在就在这时，宫人提前置备好的厚重纱幔中，一张巨大的软榻被一众侍从轻轻放下。
殿中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没人觉察到李相的失态。
隔着玄金二色交织的幔帐，隐隐能看到那榻上似乎躺了个人。
老人若隐若现的急促呼吸声传来，在这百官屏息的大殿之中分外明显。
就在这时，一身华服发髻高挽的皇后缓缓走入殿中。
众臣避让，在两个皇子惊诧错愕的目光里，随行的宫人为她掀开幔帐。
皇后缓步走进了那帐后床榻，牵住榻上人伸出的手，坐在榻边轻轻唤了一声，“六郎。”
陛下继位前在兄弟之间行六，能让皇后这样唤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位了。
众人心中虽然早有猜测，可听到这声轻唤还是心中一凛。
拔了牙的老虎，那也是老虎。
再如何年老体衰，可那位一日未死，旁人就一日不敢明着闹腾。
有老皇帝坐镇，这次的朝会开的分外和谐，及时帐后时不时传出几声轻咳，百官也丝毫不敢放松心弦。
李丞相先前猜测的请立四皇子为储一事并未发生。
他看着眼前笏板上写着的：彻查明珠郡主、顾大郎合谋暗害汝南少君一案。
一时心思百转。
明珠郡主涉及先太子，皇后身为亲祖母，必定不会把这块板子放在自己袖中。
可是能神不知鬼不觉调换了朝中大员随身携带的笏板，这其中警告的意味也不言而喻。
李丞相想不出这背后之人会是谁？
直到眼看朝会即将结束之时，突然有四皇子一系的官员，越众而出，对着帐后的皇帝，和前面坐着的两位皇子，大声道：
“臣监察司御史大夫陈元睿，斗胆上书弹劾武懿太子妃桓氏——十八年前混淆皇室血脉！”
“以桓氏罪人之女将先太子刚出世的小皇孙换走！”
“桓家私藏小皇孙一十八年，桓氏女冒充先太子之女一十八，如今更受人指使，与他人合谋暗中加害小皇孙和汝南郡主。”
“致使二人如今皆是下落不明，武懿太子妃胆大包天，假郡主其心可诛，桓氏一族罪无可恕！”
“臣今日冒死上书，唯望陛下明察！”
这话一出，大殿之中乍然静的落针可闻。
帐后，传来老皇帝剧烈的咳嗽声，二皇子没想到桓昭的身份会这时被人揭破。
想起自己得知真相之后，慌张对桓家下手的事情，当下面色难看至极。
汝南郡主那事，他是知道的。
毕竟顾家正是用这事，和他家大郎君废了的手，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投诚之意。
只是后来突然冒出了个四皇子，才让他将顾家的投效抛在了脑后。
现在乍然被人戳破，二皇子不自觉用阴狠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对面坐着的四皇子。
想起皇后有意将他记在名下的传言，二皇子已经断定了今日之事，必定和老四脱不开关系，心中越发恼恨。
只是四皇子此刻也面色难看，他顶着众人望来的视线，向陈元睿厉声喝道：“陈大人，你可知道你在说甚么？”
陈元睿一直是他这一系的人，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旁人都以为是他暗中授意。
可只有四皇子知道，这陈元睿突然对他的女人发难，实在和他半根毛的关系都没有，心中憋屈极了。
谁料这陈元睿看了看二皇子，对着四皇子的方向磕了个头，一脸悲壮道：
“此事牵连甚广，背后恐还涉及皇子，臣不敢不报。”
“如今冒死进言只求不让陛下受奸人蒙蔽，置使小皇孙被人鸠占鹊巢，流落在外。”
“汝南诸部，不会因为少君之事同朝廷离心。”
李相脸色一僵，若只是混淆皇室血脉这事还能推诿给宗正去管，可涉及了汝南王，还被人直愣愣点出来，这事还真不能不管。
上面两个皇子也面色难看。
一个担心自己被牵连，一个气恼自己手底下会有这样的愣头青，把这事牵扯到他的女人身上，让他日后徐徐图之给明珠改换身份一事彻底被打乱了计划。
就在这时，帐中传来老皇帝剧烈的咳嗽声。
皇后已经先一步扶着被掀起的帐子，一一扫向众人。
她声音颤抖：“桓家那个郎君，竟是我懿儿的孩子？先太子的……嫡子？”
十八年前的遗腹子……
桓家那个和明珠同时出生，因为合了陛下眼缘，被接到宫中抚养的“麒麟儿”，整个京都谁不知道？
众臣哗然中，李相突然明悟了皇后之前让人给他传话的意思。
陛下醒了……
如今这目光短浅心胸狭隘的二皇子，和瞧着光风霁月实则手段阴毒的四皇子。
在皇帝的心里，如何比得上在自己身边养大——身为先太子嫡长子，还天资聪慧，才学品貌无一不差的的小皇孙呢？
这事只要不假，如今已经被人揭破。
单被指出的明珠郡主，便是逃不掉的。她背后必然牵连甚广，说不定还得拉下一位皇子来。
至于会是谁？就要看看两位皇子，谁更技高一筹了。
李丞相抬眼和皇后的目光相触，看到其中哀切。
想起英年早逝的先太子，也想起了当初那个坐在他院墙上摘桃，不过十五就敢召集乡勇瞿山救驾，吓走辽胡的桓小郎君。
他现在才晓得，那小郎君究竟随了谁的性子。
“母后且安心，此事儿子必定要让宗正皇叔查个明白，若真是兄长的孩子，必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四皇子仗着这段时日皇后待他亲善，忙上前扶住此刻摇摇欲坠的皇后，温声道。
二皇子也跟了过去，虚扶着嫡母。听他这话，竟也难得没有反驳。
瞧着两个皇子明显要把案子推给软弱的霍宗正。
李丞相心中叹息，若真如此——这事必将会被拖上许久，要是这段时间里陛下薨逝，只怕最后也要不了了之。
可偏偏皇帝醒了，还在这大殿之中。
作为皇帝心腹纯臣，李丞相即使知道开口会被两个皇子记恨，却也不得不阻拦。
不然等陛下康健起来，念及他竟日的装聋作哑，讨好两位皇子，必定是要君臣离心的。
更何况那两位皇子也不会念着他的这点好意。
李相这才看明白那换了自己笏板之人背后的用意。
今日这步步算计，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不曾半点言语逼迫鼓动，却让他不得不心甘情愿的照着他的计划走。
这背后之人只怕并不是逼迫想自己达成他的计划。
相反，这更像一场实力的展示。
以他能在不知不觉中换掉他的笏板，以他对人心的把控，步步逼近，用自己的心机谋权，向同样才华横溢的老丞相发起挑战。
并在胜利之后，贴心的递上台阶。
在软弱的宗正竟出乎意料截断了皇子的话头，并不推诿，反而直接向老皇帝哭诉：
“皇兄，这事非同寻常。臣弟、臣弟什么德行，皇兄还不知道嘛？让臣弟一个人如何能查的好呀！”
李丞相就清晰的认识到，这是一场精心算计的拉拢。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以幕后那位的能耐，想要拿回身份的办法多得是，为何要在大朝会上冒这个险？
还将被流言缠身的汝南郡主牵扯进来，除了给汝南郡主洗脱一直以来的污名，扭转旁人对她的印象。
更让百姓茶余饭后，将他们几人之间的纠葛猜测作为谈资，似乎也没有旁的好处。
何必要那么麻烦，从太子妃和险些定亲的明珠郡主身上下手？
更何况，他又为何笃定，两位皇子明明已经斗得不可开交，竟还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放弃打压对方的机会？
李相疑虑颇深，却还是出列躬身，朝着皇帝病榻的方向一拜道：
“此事干系重大，事涉汝南郡主。还请陛下令刑部官员、与京都衙门协助宗正共查此案。”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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