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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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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就行动。
唐归榆做什么事都已经没有事先和父母商量一下的自觉了,自然回奶奶家更不用。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又把刚刚想当众溺亡的怒火给消下去了,他虽冷血,但自在乐观,大不了今后避而远之。
他过去噌噌地把踢翻的椅子扶起来,把稍长的头发向后扒拉了一下,转身出门去储物间拿行李箱。
选了个铁灰色大小适中的行李箱后,唐归榆自觉的亲手拖去卫生间擦了一遍箱子上的灰尘。这些小事他也不会去找保姆阿姨做,尤其是心情好又闲极无聊时他还会跑到院子里去除草浇花。
小时候在奶奶家亲力亲为的事做惯了,所有事等着别人去做的少爷脾气他倒是没沾染上。
箱子擦好烘干后,唐归榆才优哉游哉地甩着钥匙开了一扇门,神情庄重又严肃,抱着朝拜的虔诚之姿准备去做他认为最重要的事了。
唐归榆的这个别人送的外号唐总,分量在朋友乃至学校里中可一点不比他妈的陈总轻。这归功于我们唐总从小到大不缺钱,对自己,对朋友那都是散财童子架势。
小时候父母忙,一两周不见一面,接回家后倒是天天能见了,附带着一周例行几次的吵架,什么都见了。
吵归吵,吵完后他妈也后悔儿子天天这样看着,也怕影响儿子的成长。但终归是晚了,唐归榆已经不屑于理他们了,于是陈宁也想通过嘘寒问暖弥补一下,结果却换来唐归榆的嗤之以鼻,冷眼相待。
没办法,只能想到用钱来弥补油盐不进的唐归榆,至少要让外人看得见自己大把大把的关心,似乎这样就能说明儿子很幸福。唐归榆虽然还是嗤之以鼻,但还是没骨气的拿下钱了。
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钱至少可以抚平不少心灵创伤。
唐归榆没什么不良嗜好,抽烟喝酒烫头至少目前什么都不会。但钱也留不住,在别人看来他这些就是不良嗜好。他喜欢收藏各种东西,身上穿的戴的,桌上摆的玩的,他都爱买。
手表,帽子,手办,潮牌,电子设备,各种高达模型,乐高,漫画书........,不要钱的他也爱弄些来家里堆着:好看的石头,形状各异的瓶瓶罐罐,限量鞋盒也能堆满半面墙。
他大把大把收集这些的时候,别人只当他疯了。
他又何尝不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呢?身边好像也只剩这些冷冰冰的东西了,几年前离开了爷爷奶奶后,他的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些能带给他愉悦。
唐归榆甚至觉得,从今往后,他的灵魂都只能靠钱塑起来了。
这间隐秘也孤独的房间装载着唐归榆的灵魂,只有他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只有他能打扫他的物件他的房间。
也只有他知道他的灵魂在哪。
在这个宝贝房间里,唐归榆每每都能待上小半天,这个房间是他最后的港湾,也是最接地气的安慰。
说起来这个被唐归榆点过睛开过光的房间也还是存在食物链的,至于这个食物链顶端的珍宝。唐归榆每每想起最都会带着笑,自豪又自负。
唐归榆还有一个别人人送的外号:七中鞋王,外号虽土但中听。他爱这个‘王’字。
他嗜鞋如命。靠收藏的半墙球鞋来给肉/体凡胎续命。
他沉浸在这异次元的世界里,他把他带回来的每一件物品都当做有灵魂的小朋友,由他亲手建造的这个世界,没有争吵,没有针锋相对,秩序井然,一类不碍一类。
唐归榆打开门进入他的世界,眼里的爱意又涌现了,环顾一下四周,满意的一个傻笑,然后径直走到他的鞋面前。
他这次回老家定然是要带着他钦定的鞋一起回去招摇撞市的。他要把从他全国各地乃至其他国家托人淘回来的球鞋拉出来当街示众,也不枉他鞋王的称号。
唐归榆一排一排扫过去,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要住多长时间,但鞋一定得带够,在讨别人眼红和恨这条路上他走得一直很顺畅。
他挑了八双自认为好看又合适的球鞋把它一双一双认真仔细地用防摔的充气包装给裹起来,整齐排列在行李箱里,几双球鞋下放下去,半个行李箱都装满了。
至于其他的,他就很随意了。
随便挑了两块手表,回到房间里随便挑了几套从里到外的衣服,胡乱塞进右半边行李箱,这种差别对待,引得除球鞋外的房间里其他小伙伴一阵嚎叫。
唐归榆又想着给老家的亲戚和曾经的伙伴们挑两件礼物。
这样一来,行李箱满了,两边一合,一拉,迫不及待,他今天就走。
他思躇半天找了一件Palace黑色印花卫衣和黑色运动裤,又去认真地挑了一双Nike Zoom Dunk SB 芝加哥的红白配色的高帮滑板鞋。
唐归榆把一切有关学习的东西通通丢开,随便发了个誓,要敢在成绩公布那天之前看一眼有关学习的东西他的鞋就被偷走,发完后头也不回赶紧关上门出了房间。
他该玩就得玩,奶奶家这宽天阔地的,他得玩的开心,躺得舒服。
拖着行李他走到客厅,一眼瞥见俩人各坐一头,陈宁杵着头,唐延军环着手。唐归榆心里冷笑一声,心想,老动作了。
看见儿子提着箱子就往外走,陈宁着急地站起身问上哪儿去。
唐归榆连嘴皮子都懒得张开,咬着牙齿用气音发出了句回奶奶家,眼皮都懒得抬,换了鞋还没等陈宁张嘴嘱咐唠叨两句,也没等陈宁叫家里司机开车送他去高铁站,他门一开一摔就走了。
坐上叫来的车,唐归榆又一次从刚才的混乱中回过神来。
他应该回头和他妈搭两句话的,为什么又不理人了,他应该冲过去警告唐延军再敢和他妈闹他回来就把他弄局子里去,为什么也忘了这茬。
不想开口的话渐渐地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终究,他们互相成了对方的悲哀。
这种畸形的亲子关系,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唐归榆头靠在车窗上,失落地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阳光打了进来,轻轻抚过唐归榆的脸,却看不出一丝表露的情绪。
就这样,高考第三天他离开了这个城市,带着一箱子鞋,出发去了那座有着童年记忆的城市。
下车,买票,上高铁,到站,他一路塞着耳机,高铁走了四十分钟,到了熟悉的地方后,他才从自己的异次元回归到外面30摄氏度的世界里。
老家是个小城市,没什么发展的来路,没前景,顶多比大城市下面的附属县城好一点,大一点,依山傍着小水,蓝色挂着青色,只适合养老。
好像这里的人天生就是闲云野鹤般的,连起个名字都是诗情画意悠哉悠哉的,叫山宁。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唐归榆心里,对这个地方已经没有热爱,因为他知道,他天生不属于这个地方,他也不适合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他要去的地方,他早已在三年前打算好了。
唐归榆在出站口往玻璃外看了一眼天空悬挂的太阳,真有种把左半张脸伸出去进来只剩右半张脸是完好的了错觉,这一瞬间让他想起了检察官哈维登特了。
唐归榆真怕热,身上出汗真像有生物在身体上爬动。
他皱着好看的眉,提着行李出了站。
好在山宁小地靠水吃水,正值最热的时候吹来的风中也略带潮湿气,仿佛能洗涮人的怨气和焦躁。
这个从小待大的小城市唐归榆是熟悉的,好长时间不回来了,但记忆里什么都没变。唐归榆拖着行李往奶奶家走,这段二十分钟的路程他无比熟悉且多了些怀念,他决定走走。
果不其然,过后证明,安居乐业的养老城市是不需要改变的,位置还是那个位置,店面还是那些店面,连两侧的树都是长了就修,也没长高。
潮湿的微风吹打着唐归榆,他觉得此刻舒适极了,街边屋檐下,树荫下,净是唠嗑乘凉的人,屋顶上趴着微眯着眼的猫儿,树荫下伏在主人腿边的杂毛中型犬。路边多是无人管的摊位,有削着水果卖的小摊,也有棚下的大型水果店;有推着金鱼小乌龟卖的中年女人,也有卖五金的青年小伙。唐归榆一路走过,餐饮店,冷饮店,电玩室,文具店,书店........都是熟悉的老店面,山宁的人叫他静城路。
唐归榆此刻又无比羡慕这条街上的人,看着他们满足舒适的神态,唐归榆被大城市带坏的浮躁心性在此刻得到了安抚。
奶奶家在路尽头,街口左边又有一条略窄的路。那里大多是居民楼,一家一栋排成了一条街,因为盖房的原因,街道也窄成巷了,几乎就是单行道了。
当年的人盖房讲究色彩主义,仿佛这样能避煞气,所以五颜六色成了那一条街的特色。
这条街本来就是个无名街道,但后来居民越来越多,老人们逐渐觉得没有名字的街道挺没有档次的,于是几个老人凑在一起翻了好几天的书,又取了个闲云野鹤的名字:丹丘路。
唐归榆站在路口一眼望去,生生被五颜六色晃晕了头,像是一头扎进了西西里。
唐归榆奶奶家明晃晃地杵在右边第二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偏要把好好的房子弄成明黄色,晃眼睛。
偏要守着这么丑的房子过一辈子,当时陈宁劝了无数次让他们一起去省城住,这房子留着或是卖了反正得跟他们走,老人家死活不去,吵了一架后也不了了之。
爷爷奶奶总是说,全靠这栋房子风水好,招财保平安,全家人这些年的际遇和这栋房子分不开,还说这房子必须得有人烟气。一通胡乱闲扯篇后,爷爷奶奶安心在这养老了。
唐归榆站在门口,他觉得他的血压有点升高了,来到熟悉的地方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有点烟火气,还是会喘气的。
奶奶开了门,笑着拉住了孙子的手,左右摆弄,反复摩挲,愣是一句话没说,把唐归榆上下检查一遍,像看文玩似的。唐归榆叫了声奶奶,又冲着走过来的爷爷叫了一声。这俩老人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孙子,是一年没见的孙子。
“小米啊,你怎么瘦了呀,再怎么拼也不能只吃这么点啊!我还以为你要过一段时间才来看我俩呢,你来可真是太好了.......”唐归榆摸摸鼻尖,跟着奶奶进去里屋。
爷爷这时候插上了话“这样看来,你奶奶这个假期可就有得忙了,你得天天守着她给你做吃的,一定要把你养回来,你个小子你看看你现在瘦了这么多。”
唐归榆心想他惦记奶奶的厨艺好长时间了,这次他可能真要胖了。
“小米想吃什么?今晚就给你做。”
“这次考试挺稳的吧,好的大学肯定稳进了,小时候就给你算过命就说你天生就是读书的命,咱们家几代人就你有出息了。”
“想好要读什么了么?你这种条件,身高也够长得也好,去读军校或者读个公安大学出来那可真的是光宗耀祖了。”
奶奶说完爷爷说:“学医吧,不过你想读师范吗?这种出来,工资又高又稳,人人羡慕得紧。”
唐归榆一个头两个大。
自从坐上沙发那一刻开始老人家就没停过,短短几分钟已经把唐归榆接下来几十年的人生构造完了。那几分钟他觉得老人家血压肯定升高了。
毫无疑问,这些世代人们认可的康庄大道唐归榆都拒绝了,这些也都不是他人生规划里的专业。但现在也不是拒绝老人家的时机。
等他们终于说累了,唐归榆才说“这些专业不是想上就能上的,一切不都得等分数出来嘛,到时候分数出来又商量,现在就不谈这些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唐归榆又接着说“奶奶,我想吃老妈妈汤。”
奶奶欣喜地应下了,爷爷出去打牌后,唐归榆拖着箱子上了房间,打开行李箱,把他的宝贝球鞋小心翼翼的放进鞋柜里,把箱子腾出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唐归榆向后一倒,埋在床里蒙着被子终于心无杂念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