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Arise

1、第一章

　　苏木第一次见到杨苡尘，是在回国的飞机上。同坐头等舱，同要了不淡不浓说不出优劣的咖啡，同样的齐腰直发，种种雷同已经让两个女生尴尬着礼貌性地点头微笑了几次，只是一直没有正式打招呼。苏木把大部分时间都打发在睡觉上，从毕业前的躁动到真正踏上飞机，不说什么论文答辩、散伙饭、毕业旅行和各种离校手续，光是收拾三年里堆积的书物都把她累得够呛。睡得天昏地暗的苏木直到被乘务小心翼翼推醒并接过一盒食物时才睡眼惺忪地注意到旁边一边用餐一边捧书的杨苡尘。
　　浅绿色封皮加淡黄色扉页，《一个人的好天气》，青山七惠的获奖作品，她爱不释手的众书之一。唯一不同的是，杨苡尘看的是日文原版。
　　有那么点好奇，却不想说什么，苏木一边吃着味道始终差强人意的牛肉饭一边斜眼瞄着书皮。
　　“你要看吗？”杨苡尘突然合上书递过来，笑得很真诚。
　　“不用不用，我看过好多遍。”苏木礼貌性回绝，笑着摆摆手。
　　“我第一次看，感觉还不错。”杨苡尘把书收回包里，开始专心吃饭。
　　“嗯。”苏木裂了下嘴，没打算多说什么。
　　飞机着陆前的十分钟，苏木仍旧呼呼地睡得很沉，杨苡尘把她推醒，“快到家了哦。”苏木揉了下右眼，扭头看向窗外，蓝色港湾越发清晰起来。“真不想回来啊！”她伸着懒腰感叹道。“哈？”旁边的人疑惑地望着她。没有解释，苏木只是无奈地笑笑，“nothing”。杨苡尘随即了然地也跟着笑了。
　　真不想回来啊，这个没有他的城市。早出晚归的父母，永远冷寂的房间，怎么也找不到半丝归属感的家。曾几何时，那张唯一能带给她阳光的笑脸不见了，脑海里只留下他无助而愧疚的表情。可是当初的快乐还历历在目，任时光荏苒，却怎么也冲刷不掉。
　　木，不管以后有什么委屈，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苏木懒猪起床了！再不起来我就唱歌轰炸你！苏木苏木苏木……
　　木，毕业后等我们赚了钱就合开一个书店吧，我的林加你的木，叫“森”怎么样……
　　随着飞机停稳，机舱里的躁动打断了苏木的回忆，“对了，你觉得吟子怎么样？”杨苡尘下飞机前突然问她。“哈？”苏木足足愣了半分钟后才消化掉这个问题，“哦……我很喜欢她，做一个像她那样的七十岁老太太，应该挺美的。”“嗯……那我下一本小说争取塑造一个比她更受欢迎的老太太。”杨苡尘说完后做了个拜拜的手势笑着先下了飞机，苏木在原地又愣了足足本分钟才打开手机。
　　“姐，我和小米在5号出口接你。”是苏末的信息。
　　取托运的行李，在5号出口看到两个一年没见的妹妹，苏木终于找回点活力。苏末上周刚从英国回来，似乎成熟了不少，“怎么，你妈终于同意你烫头发了？”苏木扯了一缕苏末的卷发绕在手指上。“是啊，都那么大了还得她同意了我才敢烫。”苏末抱怨道。“你也知道你这么大了啊！”苏木苏米异口同声地说。“哈，还是小米跟我最默契……哟我妹长高了，胸部变大了，皮肤貌似白了很多……”苏木把苏米揽过来喋喋不休地夸着，行李箱则全交到苏末手里。“喂你少偏心啊！”苏末嘟嘴抗议，在遭到姐姐妹妹两记白眼鄙视后气急败坏嚷道，“老李，愣那儿干嘛，还不过来把大小姐的行李拿走！”李司机唯唯诺诺跑过去接行李，唯恐怠慢了苏二小姐。
　　“大伯说今晚有应酬不能陪你吃饭。”
　　“我知道。”
　　“大伯母她……”
　　“哪次拍卖会少得了她的那些坛坛罐罐啊。”
　　“姐，那是陶艺，是瓷器。”苏末刚说完又被丢了两记白眼，“好，好，我不说话。”
　　“到我家去吧姐，我哥今天也有应酬，家里就我一人吃饭，我们三个好不容易聚一次，应该好好说说话。”苏米拉着苏木的手，透着丝落寞的笑容让苏木不忍拒绝。“好！接风宴就办在小米家啦！老李，去三小姐家。”
　　“OK！”苏米欢呼，随即拨通电话，“王妈，大姐回来了，晚饭在家吃，你准备一下。”

　　苏米家里，近400坪的圆形复式公寓，尽管被近千盏各色彩灯点缀得金碧辉煌，仍然显得有些冷清。四名着装统一的下人在长六米的餐桌上摆弄着跌盘刀叉，王妈已经端上第十二道主菜，“够了王妈，甜点等我招呼了再上吧，你们不用在身边杵着，该干嘛干嘛去，我想和姐姐们说会话。”随着苏米的吩咐，佣人都撤了下去。
　　“姐，祝贺你学成归来！”苏米率先聚起酒杯。
　　“还有我还有我。”苏末也凑过身来。
　　两个妹妹的热情让苏木不忍此刻打击她们的兴致，她勉强地抿了一口红酒，难以启齿的话最终被一并吞进肚里。学成归来……她心里默默地回味这四个字，嘴角闪过一丝苦笑。
　　“大少爷回来了。”有人在门口通报。
　　“哥？”苏米看到走进来的男人，诧异地站了起来。
　　“有客啊？”来人并没有投来过多关注的眼光，只是把束缚身体的东西一一解下交给身边一直伺候着的人，“王妈给我来杯咖啡，浓一些。”他吩咐完便翘腿仰坐在沙发上合眼凝了一会神，似乎查觉到什么，继而睁眼望向苏米说，“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子祁。”苏木终于在他再次合眼时开了口。
　　“苏木？”苏子祁这才看清楚家里的“客人”是谁，“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人通知我。”他招呼佣人加了一把椅子坐在苏木旁边，“怎么，刚拿到管理学位就急着回来走马上任了？”半开着玩笑，苏子祁抿了口酒。
　　“呵……”苏木笑着绕开他的问题，“看你很累的样子，工作压力很大？”
　　“别提了，今晚一大客户爽约，所以我提早回来了。”
　　“我爸也在？”
　　“嗯，刚刚绕道接伯母去了。你今天刚到？还没见到他们？”
　　“就是啊，大伯父大伯母都没空，我和小末就直接把姐接回家了。原本以为你会回来很晚呢，我们也刚开始吃。”苏米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王妈，“咖啡先别煮了，把少爷的碗筷拿来，再加一盘糯米鸭，一个黄金茄子。”
　　“哟，很驾轻就熟嘛小米！”苏木打趣着苏米，没有察觉一旁的苏子祁低头抿嘴笑了起来。
　　“家里就我们俩人，我不管，他有时间管吗？”
　　“也是，谁让二伯父二伯母……”
　　“苏末！”苏木制止正要发表感概的苏末，一时间，饭桌的气氛沉寂下来。“吃饭吃饭，吃完了我还得回家呢。”苏木再次打破僵局。

　　苏木回到家时，父母还没回来，一家子佣人忙里忙外张罗整理几大箱她打包回来的行李和她的房间。泡了热水澡后苏木拉铃传了人来，告知即使父母回来也别叫醒她，喝了杯牛奶便睡了。第二天一早，还未来得及正式向父母请安的苏木把东京大学文学硕士的学位证书摆在二老的餐桌上，然后静悄悄地从他们面前溜出了家门。
　　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消化，恩，足够。
　　苏木百无聊赖走进一家书店，
　　“是你？”有张脸凑到苏木面前。
　　“你……”苏木记得昨天在飞机上的情形。
　　“好巧啊，两天中遇到了两次。”
　　“是啊，呵呵。”苏木也觉得不可思议。
　　“来买书？”
　　“嗯，逛逛。”
　　“嗯，我也是。”
　　随后两人一直在书店里瞎晃悠，“对了，你是作家？”苏木提出了昨天下飞机前的疑问。
　　“不算啦，出过一两本小册子，小范围的影响，还称不上‘家’。”杨苡尘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递给苏木，“这个不错，推荐给你。”
　　“骨音。”苏木念着书名，“石田衣良。”
　　“嗯，《池袋西口公园》的作者，日本著名的大众小说家。”
　　“你也在日本念书？”
　　“没有，我是去旅行，一直很想去看看，然后把沿途的东西记录下来。”
　　“为下一本书打基础？”
　　“算吧，你呢？在日本上学？”
　　“嗯，刚毕业。”
　　“学文学？”
　　“你怎么知道。”苏木惊讶地问。
　　“感觉。”
　　“很神啊！”苏木感叹道。
　　“其实是我觉得我们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呵呵。”苏木笑着表示赞同。
　　“我该走了，约了人吃午饭。”
　　“好的，你先忙。”
　　“等会你挑好书到收银台告诉他们你是我朋友，我叫杨苡尘。”
　　“哈？”苏木再次惊讶道。
　　“呵呵，一定照我说的做哦，拜拜。”
　　“嗯，我叫苏木，拜拜。”
　　“以后要常来！”杨苡尘笑着冲苏木摆了摆手推门出去。随即苏木便拿着那本《骨音》去了收银台。
　　“您好，欢迎光临‘尘彦书屋’。”
　　“小姐，我是杨苡尘的朋友。我……”
　　“苏小姐是吗？杨小姐说今天您挑的书都免费赠送，您只要这一本吗？”
　　“请问她是？”苏木有点消化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惊讶。
　　“她是我们书店的老板。”
　　“哦，谢谢，这本就好。”苏木刚接过包好的书便看见街对面正等人的杨苡尘，本想过去道谢，却在下一刻停下了脚步。
　　久违的笑脸，熟悉的温柔，他霸道地把她手里的包拿了过去，帮她把出租车门打开，确定她坐好后才侧身进去……
　　车开走了，苏木的力气也随之抽离。
　　尘彦……杨苡尘，林彦……

　　邂逅与遇见的区别，或许在于前者成就了一个开始，后者成全了一段遗憾。
　　我回来了，而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