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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身体的阻隔 ...

  •   “利奥,你可以问问,你在场的所有兄长和姐姐,还有谁没年轻过?” 利奥的父亲望着靠在椅子上垂着头,面色阴沉且看不出悲喜的小儿子,平静地吐出一圈烟。

      “前段时间,你跟杜家的千金,不是来往地挺顺利的么?大家都以为,你也会跟我们一样,都步上正轨了。” 二哥也跟着父亲说道。

      他是业界知名的、专为托拉斯打跨国官司的律所合伙人。

      “儿子,你玩够了,就可以了。这个人,本来就跟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如果你还心有不舍,觉得无法面对,十分棘手,又实在狠不下那个心,那现在我们只要你对我们当面作出承诺:说你愿意就此打住,愿意继续娶杜家的千金回家,我们一家人肯定会全力以赴让这个事情彻底平息下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利奥的母亲平和地说。

      夫人扶了一下眼镜,她紫罗兰色的裙子在吊灯下散发着典雅的色泽。

      “不。”

      “你说什么?” 利奥的父亲顷刻间,就挺直了身体问。

      这时,心思细腻的夫人已经看到了丈夫咬着烟斗的嘴唇,开始发抖了。

      “我说,不。”

      利奥抬头,满眼里尽是毫不屈服的抗拒,还有鄙夷全场的嘲笑。

      “竖子!”

      利奥的父亲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手里的烟斗,早已随着它主人那猛然拍案立身而起的剧烈动作,似天边流星一样,飞了出去。

      父亲的烟斗照着利奥的左侧眉骨,狠狠地削了过去,反弹地滑到了旁边空旷的地上。

      利奥左眼之下的半边脸,顿时血流如注。

      “这是我生平以来,你第一次打我。”

      “我打得就是你!” 利奥的父亲雷霆震怒之际,说时迟那时快,一把狠命地扯住在他身边也跟着起身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夫人,阻止着母性大发、面慈心软的夫人,不让她奔到小儿子身边。

      可夫人还是使劲挣脱了丈夫的束缚,跑到了利奥的身边,颤抖着扶住小儿子的头。

      “小五,你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拿纱布和胶带来!” 夫人向着三姐喊道。

      年纪比较大了的人,情感都比较丰沛,精神上也比年轻时脆弱,经不起过多的折腾,夫人才刚替利奥吹着眉头,就已泪光涟涟了。

      接着,又是在一片血泪交织的鸡飞狗跳中,利奥终于跟家人摊牌了。

      什么话最能说绝,他就说什么——

      跟杜家千金结婚,是绝不可能结婚的。

      他最爱的人都已经不省人事了,他绝对不能背叛他。

      他要一直等到他醒过来为止,别无选择,没有余地。

      利奥的一席话,把一家人都说得脑涨气大,价值三观皆破碎倒仰,个个都坐立不安起来。

      他们想穿了大气层,想出了太阳系,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利奥那个所谓的恋人,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被性虐的玩物而已,用尽了后,说抛弃就轻易可以抛弃的,他怎么就能对这么一个施虐对象、一般人理解上的低贱下流的泄欲对象,产生了这种舍生忘死、非他不可的感情了呢?

      他们似乎是彻底拿固执的利奥无计可施了。

      大厅里那座有200多年的古董钟表,不知道响起了多少下,拖到最后,所有人都疲累不堪。

      利奥以一对十余人,看着他们气得团团转,自己却任眉骨上的血凝固了又破开,破开了又凝固,也继续咬定牙关。

      最后,他们勉强同意,只给小弋一年的就医会诊、住院治疗的时间上限。一年后,无论小弋实际的身体状态好坏,诊断结果如何,利奥都必须要将他从医院里接出来,不能再继续接受全方位的成本极高昂的治疗。

      争取到这个程度,已是利奥的家族,对他最大的妥协。

      于是,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利奥有生以来爆发出了前所未有过的能量和潜力。

      仅靠他一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助手(他家人不愿意提供)帮忙的情况下,联络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神经科、研究植物人领域的最资深、最权威名医和专家,并且动用了家族里几乎所有的资源,请来了最顶级的医疗团队,给小弋医治。

      那一年以来,他的生活,或者是生命的全部中心,都是围绕着医治小弋而全力前行。

      利奥从那时开始,尝到了一连多天只能睡2-3个小时的滋味,可他依然强撑着精神,在护士疏忽怠慢的时候,不知疲倦地为已毫无知觉的小弋吸痰液,换尿布。

      他不仅会亲力亲为地照顾小弋,天天睡在医院里,而且只要他在小弋的床头醒来了,就无法停止为他到处奔走的步伐。

      黎明即起。利奥只是执着地觉得,只要能熬得过去,就可以从前方某条未知的地平线起,看到好转的曙光。

      不知是不是那片诚心感动了上苍,尽管他之前是有多么不堪入目、千夫所指地对待小弋,当他洗心革面地告别那些过去的愚蠢、荒唐和黑暗,人性才能在最恶臭糟烂的污泥里,长出一缕微弱却簇新的绿植。

      一年前,利奥还只能靠些鼻饲吃些流质食物。

      现在,让他欣慰的是,小弋终于能够自发吞咽食物了。

      而就在六个月的时候,利奥还曾得到过医生的死亡宣判。

      那些医生对着小弋直摇头,说他昏迷的临床特征愈发不好,而且按照神经学科关于植物人的多年经验,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弋醒来的机会,已经近乎渺茫。

      他醒来的几率,以个位数和小数点位数计。

      当晚,他在等医生走后,趴在小弋的床边,尽情嚎啕痛哭了个痛快,接着就突然像明白了似地,抬起头来,抽噎着一抹脸,破涕大笑起来。

      “去他m的,都是些什么废物医生………”

      在一如那天的1984一般漆黑的病房里,利奥抚摸着小弋的额头,用恶狠狠的诅咒语调,嘘着气,咬牙切齿地说:

      “我说要让你醒过来,你就必须要醒过来……!你要是敢不醒过来,我就敢对你用更多的医疗手段.........., 如果你还想继续睡下去,就别等我折磨死你………”

      这句话,像是又回到了他们还没出事之前不久的样子——

      那时候,他也是恶狠狠地用绳子锁住小弋娇嫩白细的脖子,让他跪舔自己的刚踩了新鲜泥土混合了某种动物秽物的靴子。

      利奥就那样付之一笑,把车祸后六个月时医生的诊断揉成一团,还像丢垃圾一样丢出了窗外,丢到了外太空。

      现今,二年后的利奥,已经很久没喝酒了。

      他现在的饮食成分,比电视上的营养达人还要健康。

      可他爱人的眼睛,小弋的眼睛,一直都是那么遥远,那么冷漠,那么冰冷。

      小弋那对羞怯开心时令人莫名动情,讲话时春风化雨般柔情万种的眼睛,此时游荡在宇宙的尽头,迷路了似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原先,在他的眼睛里,炯炯有神地像是漫天星辰,都居住在里面。

      现在却是一片涣散的墨黑,无底洞般的黑,一眼望不到边际,更无半点灵魂栖息的踪影。

      他有时能睁眼环视,貌似清醒,却像被锁在那副肉身里。

      他跟他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那堵墙,就是小弋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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