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操纵》松灵儿

4、欲望之审判

　　利奥眺望着霁青色的幽幽森林，感受着清风无影无形地吹来，以她隽美的身姿惊动起湖泊上的平静，皱起了宛如恋人皮肤纹理上的波饰。

　　凉爽的风吹在利奥的脸上，利奥摇晃了一下手中刚榨的青瓜汁，喝下一口清甜，这是他在长时间的自我撕扯中，难得的喘息和放松时刻。

　　利奥在心里自我安慰地假装着，小弋当下正坐在他身后，不仅享受着美景，还在认真且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呢。

　　只不过，他以为，是他的恋人实在太爱安静了，又太害羞了，只是单纯地不想跟他说话而已。

　　哪怕这只是虚假的安逸，又如何呢？他似乎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当他那天，连滚带爬、疯魔一样、踉踉跄跄地奔向那辆车头都被瞬时冲击力扭曲成了宛如艺术家达利画作中那些流淌融化着的金属外壳后，他嘶吼着从车里抱出满头鲜血的小弋，他发现自己周围的世界，除了自己沾满双手的鲜血正发出耀眼的猩红色，一切事物，都变成了天昏地暗的灰色。

　　没错，就是他自己亲手杀了他的爱人。

　　那满手的鲜血，就是明证，无可辩驳，无法推卸。

　　自从那场灾难发生以后，为了全天候地照顾他，利奥倾尽心力，冒着几乎快要跟整个家族决裂的决心和代价，将小弋安置于一处山泽明丽、鸟语花香的私人庄园里，开始了持续两年之久，夜以继日的艰难守护。

　　本性里粗心大意的利奥，也开始做起精细耐心的活儿。

　　照顾植物人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发生车祸后的最初三个月，小弋还躺在床上陷入深度昏迷眼睛还未睁开的时候，每隔2个小时就要翻一次身，每隔3个小时喂一次流食，每天都要全身按摩、叩背、擦身体。

　　这样琐碎折磨的工作，周而复始，无限循环。

　　利奥的家人们，对于这个一向采取放羊态度、实施听之任之哲学的小儿子和幺弟，只要没出什么状况，都相安无事；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却不能再继续纵容他了。

　　从小，利奥就怕极了他家那位在政坛里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大哥，也从来没有那个胆量敢去吼他大哥。

　　可他，为了小弋，在面对跟小弋的父母同样年迈的双亲，和所有赶来处理这件事的哥姊面前时， “扑通”一声跪下，面红耳赤地狂吼，跟他平日里风流不羁的形象判若两人，像是失去了全部理智：“..........我不管，我就要他活下去！”

　　吼着吼着，利奥就哭花了脸，五官都狰狞了起来，支离破碎地变成了一堆被砸得稀烂的陶泥人，在抽噎和痛苦里，面目全非地喊着： “…….我不管你们，觉得他出身怎么低贱，怎么不值得一提………., 或许，你们都觉得，他也许就是我的一个玩物而已……., 可我，可我现在就是要救活他！不光要救活，还要救醒他。我求求你们，哥哥姐姐们，我要救活他，不惜一切代价！！”

　　“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会这么看重他？值得你在这里寻死腻活地，这世界上可以遇到的人，又不止他一个。要是真地变成植物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不光十年，就是半辈子、一辈子也有可能，终生到死，都会是废人了。这样一个人，天天靠插管和仪器维持生命，我就不信，以你这样天天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性格，还会爱么？” 三姐现在是国家队的体育教练，一向心直口快。

　　“他是我今生挚爱。”

　　“我的好弟弟，我怎么听人说，你玩他玩得够惨，都快把人家给玩坏了，最后还不得不送到了医院。繁花酒店，市五医院那次，你还记得么？竟然红口白牙、恬不知耻地说他是你的人生挚爱？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人生挚爱的？………恐怕连鬼，都不会相信你的吧？” 二姐就是那位在商场打拼的投资能人，一向伶牙俐齿。

　　“弟弟，你可是闯祸了，心里有没有概念。你要知道，养着一个植物人，指望他会醒，这会是多大的一笔花销和拖累？……我们家族的基金，还要用于你大哥的选举，你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为了这样一个再也醒不过来的人，损害咱们全家的利益，不仅是利益，还有全家族苦心经营的声誉和信誉，这么严重的后果，你有没有想过？” 说这话的，则是大嫂。

　　面对亲人来自四面八方的攻讦、围击、质疑和痛骂，他在星花乱坠的神志迷离和精神恍惚中，都记不清，那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一一还嘴的了。

　　他只记得，为了给自己申诉，更是拼命为小弋争取，自己已经哭到了眼泪皆尽、无泪可流的地步。

　　接着，利奥的脑袋里便鸣钟似地乱响，在一阵断断续续的干呕和晕眩后，便体力不支，一头昏倒在了家里那冰冷透骨的大理石地上。

　　等他第二天傍晚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亲人哪怕对他气恨交加至极，却终究是心疼他的。

　　可他发现，眼睛酸胀红肿，无法长时间面对阳光，而他自己的嗓子，也因为接连多天哭嚎地剧烈，已经喑哑到彻底无法出声了。

　　他醒来后，就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欲死不能，求生无望。

　　他老是觉得，自己的手上，依然光滑而甜腥——那是因为小弋的血，一旦沾染，仿佛从来就没有洗干净过。

　　那段时间，暗无天日。利奥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各种天马行空、诡异恐怖的噩梦：

　　满头鲜血的小弋，在梦里晃悠悠地向他走来，突然匍匐下来，抱住他的腿，抬起头，看着利奥吃吃地笑，用类似哈巴狗谄媚主人一样的姿势（利奥曾经非常想让他作出的姿势）崇拜地蹭着他的腿，蹭得他满腿鲜血，同时用充满哀愁的眼神和无比凄惨的笑容，柔声问他：“…….利奥，我都肯为你流血了，你还爱我么？”

　　忘了多少次，大半夜里，利奥只穿着睡衣，就要冲到医院里去找那时情况仍在危急状态的小弋。

　　他家不是些大能人、就是超强人，什么样的手腕、计谋、场面和风浪没见过，都事先想好了应对措施，早就防着他擅自跑到医院里去了。

　　可小伙子年轻力壮，再加上精神高度失调失控，十几个身高马大的保镖轮班守着，也险些没拦住。

　　他还咬伤了其中一个保镖。用力的程度之大，都已经切进去了半厘米，肉眼可见的筋肉外翻，所以，那个保镖不得不去打了一针破伤风。

　　虽然他嘴上并没有说自己没了小弋会活不下去。可他的表现，却结结实实地吓坏了全家人，他们从来都没见过利奥摆出这样一副 “为了他，我的命也不想要”的可怕面孔。

　　以往，他总是嬉笑怒骂，态度轻慢，从来不会见他对什么事物，什么人，那么上心过。

　　可这次，对于利奥的家人来说，他不仅是上心那么简单，他完全就是抱着看破自己生与死的决心，去向全家人求情的。

　　这样全然静默了三天，也就是相当于他亲人们给了利奥三天的时间，缓冲他过激出格的言行。

　　当然，那也是他们给自己梳理头绪的时间，就艰难地讨论了三天三夜。

　　最后，利奥的家人们终于商讨出了一套解决方案，就跟才刚能发出一点声音的利奥，展开全家族都参与见证的谈判了。

　　利奥在坐在10余米长的乌木桌的对面，在长桌另一头直接与他对面的，是面前摆着一杯加冰威士忌、举着英国式烟斗、面如铁石的父亲，侧面稍向后，则是一惯喜欢戴着紫金色单片眼镜的母亲。

　　而在父亲的身后威严排开的，则是交错坐在高低两排椅子上，十余位他至亲至爱的家人。

　　利奥那些极具社会背景、睿智无俩的哥哥姐姐的面孔，都极凝重严肃，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盯穿了他。

　　就像当初他也是用那样的眼神，把小弋给盯穿了。

　　果然是一家人，都会用着一模一样的眼神。

　　在烟雾缭绕中，除了时不时喝着酒的父亲手里那偶尔发出的冰水撞击声，全场所有人都岿然不动，他的亲人们，此刻都活像一群等待审判利奥的众神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