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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5 ...


  •   我们参加“学院之星”颁奖典礼,在一间半圆形的学术报告厅。

      前前后后上来了五位研究生院的师兄师姐,他们展示了在相关领域取得的奖项、在核心和SCI发表的论文,滔滔不绝地谈论和国外知名大学的合作,头头是道地讲述研究方向发展未来。

      一眼望去,那些题目我感到似曾相识,或许是我水平不够吧,还不足以看懂其中微小的区别。
      同时我也感到好奇,既然我们的理论已经这么先进了,所有的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可为什么我们还是没有改变报告厅外的世界?

      最后上来一个人,从大屏幕里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本封面开裂后又补过的本子,很大,很厚。

      “学院之星”由院长亲自颁发,出于礼貌,上台前至少也要收拾一下。但他穿着随便,连整洁都算不上。

      我以为他走错了地方,直到他把本子放在发言台,打开了麦克风:“三年前,我第一次养蚯蚓……”

      我:“……”

      “我没办法把它们拿给你们看了,因为有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我做的防渗层太浅,里面积了水,蚯蚓怕淹,全跑了。”他揉了揉鼻子,“第二年我吸取教训,挖出更多的土,把防渗层埋得更深,再进行回填,给降雨留出足够的缓冲空间。”
      他一顿,笑笑道:“后来蚯蚓从地面上跑了。”

      和天书般的枯燥数据相比,温和无害的小动物们把一个大男生折磨得团团转,显然活泼得多。
      我由此记住了他的名字,他叫谢重山。

      “今年我加深了防渗层,加装了地面防逃逸的遮挡措施,OK,我确保没有任何蚯蚓能跑得掉了。我把金属盐溶液和土壤充分搅拌,尽量均匀,尽量理想,联系了促进蚯蚓进食的谷物粉。一切都很完美,但是今天早上九点左右,我在实验地里发现了被鸡刨过的痕迹。”他把手伸到摄像机前,上面纵横了七八道细微的伤痕,“幸好这次夭折得早,我买了竹竿,扎了栅栏,还有机会重新投放蚯蚓幼虫。”

      “我和我的小组成员与裕城至少500个人保持着每年联系,并且寻找商家赞助,每年给这些人提供一个可反复清洗使用的布袋。”他翻开手中那本旧本子,里面是各种笔迹的签名,“这是一本联络簿,当然,这只是原始资料,这里的数据早已被制成各种表格,方便管理。”

      “购买布袋的费用其实只是很小的支出,这项工作真正的难点在于如何确保这些布袋在领取后被频繁使用。我们不可能指望每年提醒一次就让一个人彻底养成某种习惯,所以我们必须经常提醒,既不能招人厌烦,又要达到目的。”他指着一些来往记录明显短于其他用户的条目道,“使用软件群发的短信被当成垃圾短信过滤,打电话被当做推销电话挂断,好不容易接通,还要非常小心,注意语气。时至今日,我们仍然时常碰壁。”

      大屏幕一闪,显示出一张类似于实验田的照片,一端插着小牌子。
      “我曾经尝试在裕城种植东南景天,但是这里的气候,”他非常好脾气地一摊手,“尽管我担惊受怕,它们还是全军覆没了。不过我参考过一些文献,准备种点景天科的其他属,比如八宝景天。假如明年我们再见,我再告诉你们,它们长得怎么样。”

      “总而言之,自从进入环境学院,我发现这个世界危在旦夕,百废待兴,什么都亟待解决,又什么都困难重重,好像所有事都在跟我作对,但归根结底,最难的不是挫折——我吃了这么多亏,一年一年颗粒无收,我从来没觉得难,真正让我感到‘难’的,你猜是什么?”

      “钱?理论?技术?政策?”他笑了一下,“难在‘声音’上。因为声音不够大,所以有人可以充耳不闻,有人敢于自欺欺人。原因嘛,你们懂的。”

      过去的几百年中,环境和经济一度是不可兼得的鱼与熊掌。燃烧煤炭是暴殄天物,人类好不容易意识到这一点,石油又后来居上。
      由于不可忽视的政治因素,石油的经济地位目前为止无任何其他能源可以撼动。
      切尔诺贝利事故后普里皮亚季城至今无人居住,阿塞二号正在向地下水渗漏,所有国家都明确知悉核污染的危害,但没有人能否认它带来的能量和军事威慑力,前车之鉴也无法阻挡人们研发的脚步。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撇开那些原因不谈。在我可以利用的时间里,我试图走上街头,走进网络中,走到所有有人的地方去发声,用更多的声音来传达想法。”谢重山道,“等到我们的观念成为每个人的观念时,就轮到我们当家做主了。人们会发现,他们手里握着钱但只能干着急,不知道怎么解决问题,而那个时候,只有我们可以让这世界改头换面。”

      报告厅的灯光渐暗,屏幕上浮现出学院的平面图。

      “在我心里,真正的美景不是高楼林立,而是这世界本来的样子。我们手里的每一本书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星球创伤修复指南。在座的各位都是未来的工匠,无论你们以后从事环境监测、评价,水处理还是大气污染的控制,是走进企业还是研究工艺,无论每天陪伴你的是COD还是VOD,都不要忘记在工大的这几年——”

      平面图上亮起了一个个光点,它们次第升入空中,飞向远方。接着,亮起的光点越来越多,学院平面图骤然缩小,地图范围扩大至裕城、全国,乃至全世界。
      光点漫天闪烁。

      “我们曾经有这么多的人,怀抱着一样的心愿,读着同一本书。当你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工作的时候,他们也在各自的地方做着同样的事。注意,不止你们,而是每一年,这里都会增加这么多的人。”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了两下,手上忽然一亮。
      一抹彩虹跃然出现在屏幕上,渐渐清晰,覆盖了整张地图。

      “我们这些人,终将汇聚成一股力量。”

      在来看颁奖之前,我最讨厌开大会,因为常常很浪费时间。
      来这里之后,我更加讨厌这样的场合了,因为有些情绪会突如其来,不打招呼,猛然挤进我的心脏。

      我能感到心里原本的一些东西被谢重山的这番话撞飞了出去,又不知道我究竟丢失了什么,这种丢了东西却不清楚自己丢了什么的感觉很不好。

      但我喜欢他的三棱镜。
      在彩虹刚刚亮起又没有找好角度的瞬间,我莫名地为他担心,怕他的手指会不小心挡住光线,让这一刻的记忆留下阴影,但他没有失误,虽然他看起来不修边幅,可动作其实很小心。

      说不定他练过。
      毕竟他已经吃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亏,我能想象他穿着这身衣服坐在突发意外的田边发呆的样子。
      又或许那束彩虹本就是PPT的一部分,他早就掐算好了时机和效果——因为前排同学向他提问,如何一路失败又能不断获得各路赞助的资金,他回答:“你要先练习怎么讲好故事。”

      我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一场演讲成功而感到兴奋,哪怕他本人看起来有一点微微的缩肩……我不免想到了霍金。

      他又回答了几个问题。答到一半,他走回发言台,声明道:“我说这些,绝对不是让你们和我一样到处找人签名、维持联系,这太耗费时间了,这样的手段早已被时代淘汰。我更不是说让你们成为分文不取的志愿者——不会到今天还有人以为追求理想就要过苦日子吧?”

      谢重山道:“记住,我们要成为的是环境界的比尔·盖茨,要骄傲地学习,骄傲地工作,因为21世纪一定是环境的世纪,这是任何经济、政治、文化、宗教、军事都抵挡不了的趋势。即便现在不明显,但从今天开始,往后的每一天它都会比从前更加重要。现在你所见到的其他学院的每一个人,无论他研究的是生物科技、新能源、互联网、人工智能……所有一切产业,都将为我们服务。那时,我们是所有人的甲方。”

      “你们有没有看过修仙小说?”他说,“我们是被低估的力量。”

      之前几位都各自介绍了所在科研机构以及进入的门槛,有人问谢重山现在在哪里高就。

      他笑着摇头,谦虚地说:“还不知道,我才大四,什么都没有,就是上来凑个数的,可能一次颁六个奖吉利吧。”

      满座哗然。
      前面发言的几位师兄师姐学历最低的也是硕士。

      下台前,他摆摆手,道:“一直走吧,会遇见的!”

      不知道是我的眼界太低,对泥坑里打滚有独特的兴趣,还是人类的关注力就是这么因人而异,其他前辈的成绩斐然固然值得称颂,但我似乎更喜欢这些立即就可以实施,并且有一定成效的工作。
      它们似乎就在我的面前,只要我愿意,马上就能行动起来。

      我一整天都在想这些事:蚯蚓养在哪?植物种在哪?我需要多大的面积?篱笆怎么扎?不扎篱笆会不会被鸡刨了、被人拔了……它们对我的吸引力远大于哪个女孩子。

      周秋蕊买了一袋莲子,给我们一人抓了一大把,放在桌上。
      剥开的莲子有一股荷花的清香,唐晏云在一边咔嗤咔嗤地吃。

      我小声问他:“唐晏云,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卖花的?”

      “北边好像有个大棚,裕城的鲜花有一大半都是在那批发来的。”唐晏云问,“你怎么想起来买花了啊?”

      我不太好意思卸磨杀驴问完就走,况且这个话剧组里只有他和我一个专业,我与其他人更没什么可讨论的。
      我说:“我想买八宝景天的……种子?或者苗?”

      “那是什么?”唐晏云剥莲子的手一顿,用嫌弃的表情看我,“我爷爷都不种花了。”

      我:“……你上午没去看颁奖典礼吗?”

      唐晏云点头:“看了。”

      我无奈,解释道:“是一种超富集植物,可以以一百倍于普通植物的浓度吸收土壤里的特定重金属。蚯蚓也能吸收,隔一段时间把它们弄出来一次,集中处理。”

      唐晏云露出一点难得的惊讶:“一百倍啊,这么牛!那不是种个四、五年就把土里的重金属吸收完了?”

      我欣慰:“是啊!”

      唐晏云又剥了一颗莲子,问我:“你买回来放哪呢?”

      我:“……”

      唐晏云:“种厕所里?种你床上?在宿舍弄这些玩意,还重金属?你看你室友不骂死你。”

      我:“……”
      这正是我的困惑,我自己也没想明白。

      经费还好说,但我不知道去哪里能申请田地进行实验,我总不能随便找块地兑了溶液浇下去吧。
      学校倒是有专用的实验地,但显然不会轻易拨给我们这些一年级的学生用。

      我只好道:“我不跟你说了。”

      陈小寒在台上独白,撕心裂肺地诉说如何深爱着唐晏云演的那个角色。这段我已听过至少上百次,她对自己似乎很有些要求,每次剧情走到这儿都要反复排练。

      这些腐朽阶级,整天吟风弄月爱来爱去,一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我听得头疼,居然还要亲自上去演他们。

      唐晏云吃完了莲子,又来拿我的吃。
      我索性都推了过去,道:“不好意思,我不想演了。我去跟周师姐说一声。”

      唐晏云抓住我的胳膊,一把把我揪了回来,睁大眼问:“为什么?你是要去买那个什么景天的种子吗?你买了种哪?”

      我说:“不一定非要种那个,可能去干点别的?先看看有没有人想一起干,再慢慢计划。”

      谢重山那500个签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维系的。即便是像他一样屡战屡败,也没关系,至少我十七岁这一年没有遗憾了。

      唐晏云把我的手臂夹在腋下,往我嘴里塞了一颗莲子,道:“种花养蚯蚓,这不是学农那些人干的活吗?你都已经知道它能一百倍吸收了,还种一遍干嘛?能不能找点纵向突进的项目搞一搞,不要光跟着别人学?”

      我:“……”

      唐晏云麻利地又剥了一颗塞进我嘴里:“再说还有一个多星期,你这时候跑了,让周秋蕊上哪找人去?她白给你吃莲子了。”

      我:“……”

      我被陈小寒哭哭啼啼的声音吵得一时头疼,仔细一想,这时候走,确实太不负责任。

      我闷闷地靠在后排桌子上,说:“哦,你说的对。不走了。”

      然而我试了一试,没能把手臂抽出来。

      “喂。”我提醒他。

      唐晏云低头一看,这才松了劲,道:“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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