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白马》许温柔

41、番外4

　　我并非没想过陈小寒的用意。
　　事实上，正因我想到了一二，我才没去。

　　在所有结果导向的世事和规则之外，我想，至少感情这件事应该由心出发，哪怕前途不可预见，结果不是最佳，至少让我这一生中有一次看清自己内心的机会。
　　而那一刻，我的心告诉我的答案是：楼下关门了，巡逻车接人更方便。

　　这不是我四体不勤的假托之词。开学时，蓝白的巡逻车闪着威严的警示灯，在校门前停了一排，蔚为壮观，学校反复强调，校警24小时巡逻，有任何危险都可以随时打电话报警。
　　夜里接一个喝醉的女生，把她送回宿舍，也不算过分。

　　当然……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缺少一种冲动。

　　她的故事和她的美丽，似乎略显单薄，并不足以让我产生改变现状的冲动。

　　我不太担心与她再见面或是一同排练会有什么不便之处，因为我跟唐晏云不一样，我和陈小寒在话剧中本就是一对关系岌岌可危的夫妻，她对我貌合神离，我们之间除了挽臂同游过几次外，根本没有亲密的举止。

　　第二天的傍晚，我又见到她，我发现连我这一点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她看起来再正常也没有了，和我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分走——这间教室借给了我们，话剧组完全可以谢绝无关人员进来参观，但今天屋里多了个陌生的女孩，我不知道她是谁。

　　我的话剧生涯简直步履维艰。
　　多一个陌生人和多一万个陌生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如坐针毡，偏偏唐晏云还在对我挤眉弄眼，又咳又摇头，拼命地暗示我情绪激动一点、再激动一点。
　　我从没这么想堵住他的嘴。

　　我下了台，台上开始排练别的片段。
　　唐晏云跑到我旁边来，又问我：“许淮书，你这不像突然发现通奸，你这像是早就知道了啊。你安排的吧？”

　　我：“……”

　　我今天非要跟他好好讲讲道理。

　　我示意他靠近点，小声说：“不一定每个人都是希斯克利夫，被抢了女人就眼里冒火要杀他全家，也有人天生是卡列文，沉迷地位、官爵，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随便吧，总之，这种人的战场不在家里，他并不会因为妻子跟别人好了这件事本身而生气。他在乎的只是其他人知道后怎么看待他，同僚在背后怎么议论。对他来说，只要把罪魁祸首杀了，消除隐患，这就够了。”

　　唐晏云听完，坐到我旁边，托着脸问我：“卡列文是谁。”

　　我疲惫地摇摇头：“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吧。哪本小说里的，我也忘记了。男爵跟他夫人不一定有感情，否则两个人要是真的相爱，哪里还会一天到晚参加舞会，和不同的人跳舞、跳舞、跳舞？我有必要生气吗？”

　　唐晏云答非所问：“原来你还有时间看小说？我以为你很忙。”

　　我瞪他一眼：“你鲁迅老师没告诉你‘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吗？”

　　唐晏云压抑着声音笑了起来。

　　我仍在准备着跟他理论，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咧嘴，到露牙，到身体晃得忽远忽近，到最后，笑得他自己也累了，又慢慢恢复了正经。

　　我能感觉到，他虽然让我有些难堪，但本意并非如此，甚至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只是过分地关注我，仿佛一直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那样。

　　知道他没有恶意，我对他气不起来。

　　尽管我们挨得很近，说话声音也很轻，但还是惊动了旁人。
　　那个新来的女生走了过来，问我：“这里好像有蚊子，你们要不要喷点驱蚊水？”

　　她手里拿了一个浅绿色的小喷瓶，像是为了以证安全，先在自己的胳膊上喷了些。

　　那味道很熟悉，我猜大部分人都闻过，那是家的味道。

　　我被蚊虫叮咬后皮肤一挠就出血，从小如此，长大后情况也没有好转，每年夏天来临之前，母亲都要叫师傅到家里更换细网眼的窗纱，直到后来出了一种金属丝的纱网。
　　今年，我来到裕城，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给我带了一瓶驱蚊的沐浴液，刚一挤出来的时候也是这种味道。

　　我想，她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我鬼使神差地抬起两只胳膊，伸到她面前。
　　唐晏云见状，也学我伸了出来。

　　女生像给烧烤撒料一样喷完我们俩的胳膊，又问：“腿上喷点吗？蚊子最喜欢咬腿了。”

　　我穿着长裤，不需要。唐晏云把脚一抬。

　　喷胳膊也就算了，让一个女生钻到桌子底下给他喷腿？亏他想得出来。
　　我骂他说：“没长手啊？你自己喷啊。”

　　唐晏云：“对哦。”

　　他接过喷瓶，在桌子底下一通狂喷，我听那唰唰声都听得汗颜，问他：“你洗澡呢？”

　　那女生很大方地表示：“没事，随便用，我宿舍还有很多，再灌进来就好了。”

　　她走后，我忽然感觉我和唐晏云才像两只蚊子。我们嗡嗡不停，被驱蚊水喷了几下，之后瞬间安静。

　　唐晏云趴在桌上，用手指走路，朝我爬了过来：“你笑什么？”

　　我哪有笑。
　　我问他：“那个女生是谁？”

　　唐晏云说：“周秋蕊的室友，来这附近玩的，可能想等她排练完，跟她一起回去。”

　　周秋蕊就是这部话剧的负责人，是地理学二年级的师姐。
　　我说：“哦。”

　　唐晏云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看我，问：“你想干嘛？”

　　我说：“不干嘛。她都进来看我们排练了，我就不能问问了吗？”

　　唐晏云半信半疑地爬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爬了回来，问我：“许淮书，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我不知道。
　　在同龄的女生中，陈小寒没有化妆就已经足够漂亮；周秋蕊师姐的那个室友看起来十分体贴，很会照顾人；周秋蕊本人更是厉害，她一边监督着排练，一边联系着服装和化妆，几乎料理着我们全剧组的大小事宜，常常能考虑到许多我根本想不到的细节，听说她还是她们专业的学霸。
　　她们中有女主角、有学生干部，她们未来应该都会在各自的领域成为优秀的女性。

　　假设她们没有男朋友，我……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的心脏曾经发出信号，我粗心大意没有留意到，还是它真的始终如常地跳动着。

　　我想了好一会儿，道：“我不知道。”

　　唐晏云显然不信，啐了我一口，又爬走了。

　　我也感到奇怪。难道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吗？

　　很快，我便知道，不是的。
　　我的心并非只会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没有被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