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白马》许温柔

26、第 26 章

　　唐晏云眼前的所有物体都生出了重影，像疯狂旋转的万花筒一样晃得他神志不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把他的灵魂从身体中抽离，让他的意识产生了漩涡——他不确定到底是自己在转，还是世界末日来了，整个地球都在转。

　　他不敢说话，以为做了噩梦，可头痛欲裂的感觉那么真实，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狂跳。
　　他抬手抓空了一把，第二次才抓到许淮书的手臂：“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哪有那么容易死。”许淮书动作小心地给他套了两件衣服，翻出他的证件，“你别乱想，坚持一下，120很快就到。”
　　正说着，大约是救护车司机或是急救员打来了电话，许淮书接起，道：“对，都拿了。好，我去楼下接你们。”

　　唐晏云一听，顿时想起许淮书本来就要走，这一下楼，正好跟人交接，把他脱手甩出去。
　　他头更疼了，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抓着许淮书的手：“别走，陪我一会！”

　　“我跟你们说怎么走，可以吗？”许淮书反握住他的手，轻呼了一口气，冷静地说道，“一进小区门，迎面有个人工湖，7号楼在人工湖的东北角，第一幢楼。这个楼一共有三个拱门，你们从最西侧的拱门进来，门禁就在一棵椰子树路灯的左手边。你按门牌号，我给你开。”

　　家门敞开着，电话挂断不到一分钟，两个急救员带着担架进了门。他们把唐晏云搬上车，送往最近的医院急诊科。

　　其中一人应该是随车的急救医生，量过血压心跳后，问：“你以前有这种情况吗？最近出过车祸，或者头部受到过撞击吗？”

　　“没有，从来没有。”唐晏云试着睁开眼，刚睁了一道缝，就见车顶和车内灯跟他家里的天花板一样疯狂旋转，转了大约90度，又瞬间弹回原来的角度，再接着转。他一阵恶心，赶紧闭上眼。

　　医生问：“出现症状多长时间了？”

　　唐晏云奄奄一息：“我不知道……可能，不到半个小时？”

　　医生又问：“之前在干什么？”

　　唐晏云真是奇冤无比——他听见许淮书进了浴室，关上门开始放水洗澡，心知这时再怎么深情呼唤也没用了，自然不做无用功。他只是闷闷不乐地，哼哼唧唧地，骂骂咧咧地一如平常那样躺回床上，世界却开始天旋地转。
　　天啊，难道许淮书冷漠无情地抛下他不用遭报应，他偷偷骂了两句却要有报应？

　　他悲愤道：“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干啊，我就躺着，突然就这样了。”

　　虽然头晕目眩的症状没能减轻，但有医生在身边，唐晏云还是踏实多了。经过急救医生的简单检查，他得知自己性命无忧，情绪也稳定了下来，意识是完全清醒的。

　　尽管他的爱情小河有时泛滥，有时干涸，许淮书的脾气也有点喜怒莫测，可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总的来说，他心情一直不错。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远远没沉浸够，不太想庸人自扰地思考沉重的问题。有些事，即便突然不小心想到一念，他也马上回避。
　　比如，假如有一天他和许淮书的关系被同事发现、被熟人知晓，有一天他们不得不面对外人，在承认或否认之间做出选择，要怎么办呢？

　　其实他还是想过一点的，就在回避的那一瞬间。
　　他想，反正他在圈子里的名声不怎么样，圈外人有些也略有耳闻，有错或是有罪，他大不了一力承担好了。
　　但他绝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救护车开到急诊科门前，急救员们给他换了张床，把他推进了一间诊室。急诊医生问了他几个和随车医生差不多的问题，他还没开口回答，只听诊室的门“咔嗒”一声关上了。

　　“他是我男朋友。”许淮书的声音不轻不重，咬字十分清晰地说，“刚才，我们在床上……嗯……”

　　唐晏云一把抠破了床套，血压上头，脑子更晕了。
　　他好想看看许淮书说这话时的神情，偏偏他现在全身都好，唯独转不动脑袋，也不敢睁眼。

　　许淮书犹豫地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之前，我们俩在床上玩……做完之后，他突然就这样了。”

　　许淮书在救护车上默默听了一路，感觉唐晏云口口声声说“什么都没干”、“没干什么”简直是放屁。不实话实说，让人家医生怎么诊断？
　　什么都没干怎么会生病，难道是鬼上身了吗？

　　“哦。”医生倒是很平静，打量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走到病床边，扶着唐晏云的脑袋垂到病床沿外，问，“你们，怎么搞的？头往哪边偏的？睁开眼我看看。”

　　“……”许淮书磨了磨牙，道，“哪边都有。”

　　唐晏云脑袋突然往后一仰，眼前旋转得更快更凶，他颤抖着啊啊乱叫：“不行了不行了，我头晕，我不能睁眼。”

　　“没事，你睁开。”医生手劲不小，一手托住他的头，一手扒住他的眼皮往上一掀，“你不睁眼，我怎么看啊？”

　　唐晏云的眼皮薄而柔软，医生的那一指头分明摁在了许淮书的心上。他心中一酸，不忍再看，可又怕不盯紧一点，医生把唐晏云眼睛扒坏了。

　　唐晏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医生还没看完，他大呼小叫地又把眼睛闭上了，还迸出了几滴眼泪。医生再次扒开，两下看了个大概，把他脑袋放了回去，道：“听你的描述像是耳石症，良性眩晕。”

　　“什么？”许淮书忙问，“那是什么？要做手术吗？”

　　“耳朵里有个小石头，掉到半规管里了，引起眼震，他看东西就晕。一般都没什么事，不用做手术。”医生一边写诊断，一边问，“他有医保吗？最好先做个CT看看，排除脑子的其他问题……”
　　许淮书还没来得及细问，急诊科又来了新的病人，桌上的对讲机响起，呼叫神经内科医生到预检台。几秒钟后，一个身体抽搐口不能言的老爷子被推了进来，无论是年龄还是状况，一看就比唐晏云严重得多。
　　医生赶忙上前检查，许淮书只好推着唐晏云先退了出来。

　　护士给他们推来了一台轮椅，方便行动，顺便告诉了许淮书怎么缴费、去哪拍片。
　　拍完后，他们在CT室外等待结果。许淮书用手机搜索了耳石症的相关内容，一条又一条，小声念给唐晏云听。

　　唐晏云闭着眼，脑袋歪在椅背的弹力带上，听着听着，忽然开口，幽幽地说道：“完了。”

　　“什么‘完了’？”许淮书在轮椅边轻轻蹲下，手搭在他膝盖上，温声安慰道，“没事的，我看网上很多人说做个什么复位就好了。等下片子出来，我们去找医生看看，说不定你也只要做个复位就能好了呢？”

　　唐晏云抽抽噎噎地说：“你做过CT吗？那个东西扫到我脸上的时候，我的脸、眼睛、嘴都在抖，就像被一只手按在脸上胡乱揉的感觉。那是不是辐射啊？”

　　这是常识了，CT室的大门上也有辐射提示。
　　许淮书无可奈何，捏捏他的膝盖，又捏捏他的手，心疼地叹了一口气，道：“应该是吧，不然怎么透视啊。做一次让医生看清楚，总比糊里糊涂的好。又不是常做，没关系的。”

　　唐晏云虚弱又悲怆地抬手掩面，道：“我被辐射了，医生说我不能要孩子了，我要当一辈子gay了。”

　　许淮书：“……”

　　唐晏云进去的时候，他就在放射室门口，做CT的医生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疲惫地站起身，冷冷地说道：“医生说的明明是‘三个月不能要孩子’，我看你近三个月本来也没有这个计划。”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唐晏云带着不知真假的哭腔小声说，“都是因为你，我都不能要孩子了！这你不该对我负责吗？”

　　许淮书感觉唐晏云应该已经可以出院了：“你还晕吗？你已经好了，是吗？没事了就回家，别在这占用资源。”

　　“哼，怎么不晕的？我头疼死了，你来试试你就知道了！”唐晏云像被捞上岸的章鱼一样歪着头瘫在轮椅里，鼻翼不忿地哼哼翕动着，“反正你就是不想负责！要不是你，好端端的，我没事儿会来拍这个吗？”

　　确实不会。

　　如果他们没在一起，唐晏云这个时间应该躺在床上睡觉，或者发消息跟谁聊天吧？也许还会去别的地方玩。
　　谁知道呢？

　　但总归不用受这些苦。

　　许淮书无话可说，发自本能地感到愧疚，扶着轮椅扶手，又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