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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一个无风无月的夜里,城市似乎异常地寂静,白鹿河倒映着两岸灯光点点,仿佛璀璨的宝石遍布河道,累万盈千。
      许淮书洗了个热水澡,带着沉沉的倦意躺进床里,做了个声色光影乃至触感都生动绝伦的梦。

      他又捻起了一根苦大仇深的牙签,身旁一侧是模糊的人来人往,另一侧是伸展向天空,高得无边无际的落地窗。
      透过玻璃,他能看到窗外有时天色晦暗,像这些年他所见过的最大那场暴雨来临之前的景象,有时蓝天暖阳,那是他埋头伏案错过的所有春光。窗外的季节不知疲倦地变换着,一时有微风送柳,一时又飘起鹅毛大雪,偶尔也有红的绿的蜻蜓飞速掠过,小池塘里的荷花抽苞吐芳。

      唐晏云在他耳边不停地轻声细语,他就一直在画那朵总也画不成的玫瑰。

      工作中能为他指点迷津的工具书籍和经验丰富的前辈太多了,他已多年没有过这种解不出题,被为难得辗转反侧的感觉。他像回到了遥远的年代,聚精会神地思考,又因茫无头绪而画地为牢,寸步不能离。

      天将亮时,他胸中关于唐晏云的回忆滚滚而来,一幕幕深刻清晰到足以让他抽丝剥茧。他忽然茅塞顿开,想起唐晏云用的牙签是从西瓜堆里拔下来的。
      那到底是他随意为之,还是原因所在?

      也许不是他笨手笨脚,是唐晏云用的牙签上沾了水,所以经过的地方泾渭分明,画出的玫瑰花才能轻易成形。而他,不好意思站在一堆人面前摆弄,回桌上默默用干燥的木质牙签——木材疏松的结构吸附了油脂,打乱了原本的形状,他越画越混沌。

      唐晏云的一颦一笑迷惑了他的心,蒙蔽了他的眼,那双眼睛看似明亮动人,情真意切,可最美是他,最狠心也是他——明明早知原因所在,却言笑晏晏地看着他山重水复,看着他无计可施,用惊人的耐心和热情陪他消耗信心。

      但凡一个人类有一丝恻隐之心,但凡一个人类对科学道德知识共享略知一二,早就松口了。可唐晏云不,他就是有从始至终守口如瓶的毅力,他就是有不露端倪,放长线钓大鱼的决心。
      也许他就是要打击别人的自信,挫平别人的锐气,再如探囊取物一般,折尽园中枝头芳华。

      他真是在一万颗心里千锤百炼出的铁石心肠。
      这是什么样的早有预谋?

      亏他还以为唐晏云肚子饿得可怜巴巴。
      现在想来,这“同情”多余得可笑。唐晏云怎会真的可怜呢?他没心没肺又一身屡试不爽的“绝技”,天大地大简直无往不利,只会把好端端的人弄得患得患失、自轻自贱,譬如肖羽茅。

      许淮书在半梦半醒间长长地叹气。

      唐晏云真是坏人。
      坏得见缝插针,坏得无孔不入,让人在看不到他的地方才能放心大胆地分析他的伎俩,痛定思痛。

      他恨不能立刻再抓唐晏云去吃火锅,端一只蘸料碟到那个人眼前,仿佛只有故地重游,挥洒自如地画一朵玫瑰扔回去,仿佛只有见招拆招,当面破解掉唐晏云的每一个圈套,甚至比罪魁祸首更加得心应手,他才能告慰当年被践踏的尊严和遗留的伤口。

      可唐晏云不是游手好闲的流氓,不是只会喝咖啡跟闲聊,他也有自己的课题和项目,根据进度,奔波于实验室、现场、业主之间,设计院的办公室不是每日必到之地,忙时一连几日都没空回来一次。

      这天,许淮书去茶水间接水,听到里间有女同事在闲聊——茶水间外间是各种设备,内间有休闲桌椅,最里面还有个储藏室,归人力部管,每周都有人来盘点剩余的饮料和小食品,以便补充投放。
      由于工作性质和工作强度,院里的女性员工较少,大部分都集中在后勤岗位。许淮书和她们相识程度有限,也就没过去特地打招呼,准备默默走开。

      一个人问:“他是和执法大队一起去的吗?”

      另一个人道:“不清楚,应该不是。执法大队那边已经处理完了,谁还会去啊?听说周围的村民对环保局的处理结果不满意,要把这件事闹到上面,去京里上访,执法队多精啊,更不会去了。”

      “啊?这好像不行吧?”

      “那肯定不行呀,京里有明文规定,不能越级上访。他们上不去,就只能找市里。往电视台举报呢,一看,电视台也归市里管,投诉来投诉去,投诉到一个地方去了,那就只好给自媒体投稿。昨天发的视频,现在在网上传遍了。”

      “不是还有俩人和他一起做报告的吗?他怎么会一个人去看现场呢?”女同事惊讶,低呼道,“我的天,听说几十个人围在厂子门口……你想啊,那些人一天到晚,地也不种,工作也没有,又没什么事可干,还不就拖家带口地在那守着?”

      “是啊,不会出什么事吧。”

      两人唏嘘一阵,沉默地整理着纸箱和零食。
      隔了一会,一人说道:“其实以前也有类似的事,以前私排的企业那不多了去了?”她语气里透着既隔岸观火又忧心忡忡的兴奋,“可是,这次我怎么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小唐真好,”另一个人感慨地说,“你看他面相,长得一看就是心善的样儿,又善良,又负责任,又勇敢——哎,他入职几年了?你们领导怎么想的呀,怎么还没给他提提呢?”

      许淮书:“……”
      他听一句都嫌多,闻言立刻转身离开,在心中愤然拂袖。

      某人真是贻害万年,来上班不务正业,搅得他人仰马翻心神不宁也就算了,这都不来上班了,还能惹人牵肠挂肚!

      愤然归愤然,许淮书还是找出了她们所说的视频,大致捋清了事情经过:一条河,从前排污,污染又大,河道又不防渗,导致附近不能住人,周围居民被迫迁走。政府处理,义正辞严,责令了一二三四条,又拆又改,结果某天原来住这附近的人回来一看,发现这条河还是不行,怀疑政府和工厂沆瀣一气,是保护伞啊、官官相护,等等。

      媒体将其当做一个社会事件,添油加醋,业内将其当做一个案例,也在关注。作为牵涉方之一,设计院对这件事自然高度聚焦,办公平台里的相关文件这一天之中被人点开了不知多少遍,根据阅览热度,此刻就在平台首页,连找都不用找,直接送到了许淮书眼前。

      裕城常住人口接近两千万大关,但真要论起某一个行业来,与之相关且叫得出姓名的机构,数来数去总是那几家。再一打听,翻来覆去其实就这么些人,比如现在——
      审合同的法务章上刻的这家律所,实际大股东是肖天鹤,也就是肖羽茅的父亲,整间律所几乎都是为他家大小产业服务的,肖羽茅相当于是少东家。
      他们所里虽然没有能告倒泰山的大状,但也正因如此,手下的人吃着肖家的饭,指哪打哪,活似旧社会的看家护院。处理常见的鸡零狗碎是他们熟练的份内事,没太大问题,而在为东家推卸责任、争取利益方面,绝对是把好手。

      唐晏云吃个饭肖羽茅都要跑来结账,呵,出了事,还不正好让他大展身手?

      另一边,环保局指定的评估负责人许淮书更熟,是当年同校的师兄谢重山。
      不止许淮书熟,唐晏云和谢重山也熟……至少熟过。

      当年谢重山学业正忙,可谓每一个选择对未来都至关重要。这种时候,他本来不该分心,可偏遇上了唐晏云这样的小师弟。
      大约是先听说了风流韵事在前,又有蓦然回首惊鸿一瞥在后,作为有心之人,谢重山岂可任这一面之缘止于萍水相逢?冷静如他,也忍不住挤海绵一样挤出些时间来,风花雪月地结识了一番。

      当时许淮书这一届的学生对于如何在行业内混一口饭还一知半解迷迷茫茫着,谢重山却已是人人交口称誉的学霸,前途无量,是公认的将来要进科研院和规划局的苗子。可想而知,当一个只在领奖台上远远见过的师兄频频纡尊降贵地出现在本科教学楼时,场面多么鸡飞狗跳,楼里楼间风言风语多么呼啸。

      好景不长,前辈看后生总是看得很清楚的,再加唐晏云对自己的行径从来懒得掩饰,在掂量清楚别人挤的是海绵,这位师弟挤的恐怕是海绵体——实在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恋爱对象后,谢重山便及时止损,体面地退回了师兄的位置,无事发生一般,潜心课题。

      关于这段故事,许淮书只是略有耳闻。那时他早和唐晏云绝交已久,互不往来,听说之后,他发出“早知如此”的冷笑——如果唐晏云不是生得现在这副皮囊,如果他长得平庸一点,悉数他这些朝秦暮楚的行径,哪怕他是个皇帝,农民也要起义了。
      不过后来他和谢重山结识,相熟之后倒是无意之间被迫把来龙去脉听了个全。

      这也没什么奇怪,在乎一个人,除非真的心死了,不然总有流露。

      谢重山敬而远之,但他的心显然没死透。学生时期那一小段时间的迷恋虽没能修成正果,但凝成了天边的白月光,到现在听闻唐晏云的消息,他仍然免不了留心多听两句——唐晏云就像他年少时读过的一个故事,当年没有读出结尾,如今走过路过也要好奇地看一看,故事后来发展成了什么模样。

      谢重山负责对仙山再生资源厂近期排污情况进行总体评估,这是一问就知道的事,唐晏云肯定早已心知肚明。

      有这么两个人保驾护航,他逢凶也能化吉。他们这些“闲杂人等”,还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嘛呢?

      许淮书决心再不过问此事,鼠标一甩,关闭了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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