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白马》许温柔

12、第 12 章

　　许淮书看不起唐晏云的手段，觉得他耍的都是些非常旁门左道、难登大雅的伎俩，不过是仗着他那张脸的加持，才让拿出手的东西显得光鲜又顺理成章。随便换个人来，抢了别人的盘子，在蘸料碟里神神道道地搅合一通，恐怕不但要被骂多管闲事，还要被嫌不讲卫生。

　　他在唐晏云的怪笑声中挽起袖子，亲自下场。可惜麻汁和辣椒油并不认识他是许淮书还是李淮书，一点面子也不给，两者中的疏水基团惺惺相惜，相似相溶，顺着密度差有理有据且不容置喙地均匀扩散。他用牙签有样学样地划拉了几下，往往这片花瓣还没成型，那片花瓣却已经散去。
　　碟子里一团乱七八糟，丁点儿花朵的形状也无，他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就像真的在调火锅酱料。

　　许淮书何曾这样眼高手低过？
　　他骑虎难下，再想起夸下的海口，对智障人群简直冒犯，脸色又难看起来。

　　唐晏云见他抿唇不言，严肃的脸上写满了无从下手，顿时母鸡似的咯咯咯咯，嘲笑不止。
　　他一倾身，公然搂上许淮书的腰，亲昵地说：“宝贝儿，你亲我一口，我就教你。”

　　说话间，他肺腑中笑岔的热气被一颤一颤地提了上来，喷在许淮书耳边，喷到了人的心坎里。
　　许淮书一抖肩膀把他甩下去：“滚开，别碰我。”

　　唐晏云才不会滚，他饿了，他要吃饭。恰逢服务员推着小车来上菜，一桌姹紫嫣红，盘盘装摆得好似要去选美一般。
　　如此良辰吉日，面前之人又秀色可餐，唐晏云胃口大开，反客为主，热情地招呼许淮书，还替他下菜。

　　吃到一半，许淮书突发奇想，再去蘸料区，用公勺探到底，盛了一碟最下层的麻汁，重操旧业。
　　可还是不行，麻汁中的芝麻和花生破碎不完全，下层沉降物依然饱含疏水分子键。经过牙签的搅拌，沉降物吸附了辣椒油，导致红色不仅在蘸料表面走了样，还进一步和沉降物发生混合，向下层扩散。

　　许淮书终于开始感到惊奇——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这样无法避免的失控，唐晏云那天是怎么做到的？

　　他以为唐晏云层出不穷的小花招们无一例外，是利用人们的好奇心抖的机灵，皆不足挂齿，只要足够冷眼旁观，心不动，幡就不动。
　　可他明明把唐晏云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了，了然于胸了，为什么一样的简单材料，在不同人的手里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许淮书沉思不解，折断了手里的牙签。

　　唐晏云忽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捧着自己的脸，双眼惊恐地望着他。

　　许淮书未看懂，问道：“你怎么了？”

　　“哈哈哈哈，”唐晏云一撒手，又灿烂大笑了出来，“我下巴笑脱臼了！”

　　许淮书：“……”
　　他太天真了，期望唐晏云吃饱喝足安分守己是不可能的。

　　许淮书有气无力地一指：“去对面坐着，离我远点。别在这碍事。”

　　唐晏云大约是逗完他正得意，翘着无形的大尾巴，真的听话地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只不过他坐没坐相，往那一躺，脚从桌子底下横着伸出去，小腿搭在了许淮书的腿上。
　　许淮书不假思索，拎着他的裤脚把他扔了下去，再搭上来时不留情面地抬手一把打掉。

　　“啊！”唐晏云吃痛一呼，粗声粗气地低吼，“刚吃完饭，别打我！”

　　许淮书一面露犹豫，他立刻把腿搭了回去，和颜悦色地握拳鼓励道：“加油哦！我等你！”

　　许淮书：“……”

　　服务员续了饮料，又加了可口的果盘和几道小菜。时钟一分一秒滴答，身边的食客一桌桌来了又走。
　　在时间远远超过许淮书的预期之后，他的玫瑰终于艰难地大功告成了，虽然比唐晏云画的抽象得多。

　　许淮书深知这朵玫瑰娇弱，一碰就碎，一如唐晏云难以捕捉的心思，欺人太甚。
　　他缓缓推到了桌子中间，一脱手，如释重负：“还给你！”

　　唐晏云早就吃饱了，因为这顿饭的用餐时间过长，他一开心，吃得有点多，此时浑身的懒骨头瘫在沙发上，根本不想起身多看酱料一眼。
　　不过他笑得太过，觉得累了，在疲惫之中又看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这是‘还’给我的吗？”他歪着头，眼睛只盯着许淮书，笑嘻嘻地扬眉道，“我怎么感觉，是你自己想送我？”

　　许淮书完全避开他的视线：“没别的事了吧。我去结账了。”

　　收银台的店员礼貌地向他问候，查账后说：“先生您好，您这桌已经结过账了。”

　　许淮书问：“谁结的？”

　　唐晏云从头到尾一直在他身旁腻着，吃饱了就躺在沙发里傻笑，哪里有时间跑来结账？更何况，无论他们两人亲疏远近，从来只有一个致命的原则性分歧，与之相比，其余的事统统不值一提，唐晏云不必跟他搞这样的客套。

　　店员一介打工仔，更怕记错账，一听这话，忙抽出账单来跟他核对。
　　账单末尾的付款信息处一串星号，只显示了一个字：“肖”。

　　许淮书飘着的心霎时沉了下来。

　　这层楼至少有三、四十家大小餐饮门店，肖羽茅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家店，是他们之间又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肖羽茅在结束商务宴请后特地上楼一趟，不厌其烦地，甚至于像个偏执狂一样地挨门挨户、一张张卡座寻找——哪怕他们可能早已离去，哪怕他们在包间或视线盲区落座，根本看不到……才在这里找到他们？

　　如果饭后来结账的人是唐晏云，此刻看到肖羽茅的一片“丹心”，将作何感想？

　　唐晏云……他们这些年是如何相处的？难道肖羽茅一直以来就像今天这样，在他每一次有了新人时默默退到一边，等他尝够了甜头，索然无味了，再旧事重提，和他死灰复燃？
　　难道真的要比谁的心胸更宽广，谁才能和唐晏云走到最后？

　　这太荒谬了。

　　许淮书不敢苟同，他连想都无法设想，肖羽茅是怎么忍气吞声的。

　　离开火锅店，他们乘正常的客梯去取车。往来食客依然不少，他默默看着唐晏云在人群中一手按在他背上，一手扶着栏杆，不着痕迹地挡在他身前。

　　人类在外出觅食时面对共同的问题能够齐心协力，共克难关，显得心有灵犀，吃饱后便纷纷坠回到自己的世界，各怀心思，谁也看不懂谁——唐晏云哼着零零散散的音符，倒是每一声都悦耳，许淮书则完全没有欣赏的心境，在信号灯前停下车，费解地和他对视。

　　本来以为只是一顿有些麻烦的午餐，但也只是午餐而已，谁知吃着吃着火锅吃出了第三个人。当着唐晏云的面，肖羽茅把话说得宽容大度，可他的眼神和行径完全是一只被驯服了的恶犬，仿佛只要那人愿意回头，他随时可以冰释前嫌。

　　唐晏云不像另结新欢的样子，为什么拉黑了肖羽茅？他们这算分手了吗？
　　是从此山高水长不复相见？还是情人之间的调剂，小打小闹？

　　许淮书感到好奇，想问个明白，又不知如何开口。
　　况且，他也没有立场过问。

　　下午，许淮书果然没忙完手头的事，加班到9点，起身活动筋骨，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滕雪兰在参加“裕城新商业”社团的活动，给他发来了一小段视频。
　　这个社团只有区区十几名正式会员，口气狂傲得令人咋舌，不免感慨竟然如此就想代表裕城商圈的将来？可一翻简介又会发现，这十几位年轻人无不身家惊人，未来如何姑且不论，他们背后的力量目前在裕城确实举足轻重。

　　尽管有着得天独厚的出身，在父辈可观的财富中成长，但他们对于未来同样有着紧迫感，不想机械地子承父业玩老一套，也不想不着边际地追求艺术，他们开始思考更前沿的问题，渴求闯出父荫，既推动社会，又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

　　每月的活动日，会员们轮流负责承办茶会，并聘请当天的主讲讲师。本着互利互惠的成立初衷，也为了彰显自己的眼界和层次，各位会员无不尽可能地动用关系，向更高处求索，普通人难得一见的名人大家或是行业新锐，社团成员和嘉宾们在家门口喝着茶就能见到。主讲之后，便是一些带着项目的创业者来寻求投资、受邀的嘉宾之间引荐交际，巩固人脉。

　　今天又到了社团的活动日，承办人紧扣主题，心思巧妙地将举办地址选在了一间厂房。
　　滕雪兰两小时前发来位置和消息：“我在设计院附近，你来么？”

　　许淮书回复，委婉地写道：“在准备申报材料，今天可能没有时间了，抱歉。”

　　滕雪兰很快回答：“人总得吃饭吧？你可以来这边吃点东西，再回去接着忙。你的师兄也来了，我才和他聊完，我看他都没有你忙。”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中午怎么吃的？”

　　许淮书望着那几个字，沉默片刻，输入一行，又删除。
　　最后，他道：“现在过去，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