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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二十八(下) ...

  •   【下】

      十月末的清晨,浓雾弥漫在森林中,让这片土地显得更是为之蓊郁幽深。偌大的丛林,除了鸟兽的呜咽低鸣声,再无其他。因为刚下过雨,道路泥泞,行走艰难。
      我一步一步向东边迈进,想到七睿,嘴角不由露了笑意,他一定以为我是去找浅遏了,可是他错了。我选择往东越国去,小隐于野大隐于市,选择在东越国的一个人口众多的郡住下,我想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愿意给自己一个重新的开始,从此以后,希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马娅这个人,没有她,也不再有他们……
      ……

      朦胧中听见有人在跟我说话。
      “装什么死,还不快给我醒来!”
      “哗”一桶水泼在我身上。
      痛!
      咬牙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全身的骨头似乎已经散架,因为突遇冷水,我的身体跟抽筋一般痉挛起来,我痛得连连抽气。
      有人一把揪过我的头发转了个向。
      我努力地睁开眼看那人,是个女人,脸孔有些熟悉,可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只觉得应该在摩诃宫见过。但是,不是最近,是什么时候见过?
      还在想,那女人一抬手就给了我两巴掌,她微微笑道,“最恨你那副骚蹄子模样,一双眼勾魂来勾魂去,真以为自己国色天香?”
      “给我把鞭子拿来,我今天要好好伺候伺候她。”
      女人接过鞭子,用力在地上抽了两下,我抬眼看她,又看鞭子,想动,但是不能,四肢被绑在桩子上,完全动弹不得。
      刚要抽,有个丫头走了进来,女人问什么事,那丫头道,“娘娘,爷赐了一碗羹汤给你,得趁热喝,是好东西,听说配料是天山雪莲。”
      女人沉吟一下,立时抽了一鞭在我身上,她扔了鞭子在地下,冷笑道,“算你运气好,等我空了再来收拾你。”
      ……
      等人走了,我不由松了一口气,皱眉想着昏厥前发生的一切……浓雾,凌乱的马蹄,喧杂的人声……仔细想了一想才想起来自己是几天前在林子里被一批人抓回来的。今晨刚醒,被那女人打一顿就又昏过去了。
      他们……好像在审问我什么,可是,是什么呢?我咬牙想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近来,脑子好像越来越记不住东西了。
      几个时辰之后,那女人又来了,手里拿着马鞭,嬉笑道,“你若是痛痛快快说了,也能少吃点皮肉苦,若是宁死不说,我也会成全你……”说着话扬手就是一鞭,鞭子抽在身体左腰侧,衣服应声而裂,皮开肉绽,有鲜血顺延而下。
      我抬眼看住她,笑道,“你问就是,我怕死,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很好,”女人皮笑肉不笑的,似乎我说这话又惹她极度不满意了,“我问你,你跟七睿大军是在哪里分离的?”
      我沉思了一下,如此犹疑的一瞬间,身上立时又挨了一鞭,抽在肩上,火烧火燎的痛。
      她凄厉喊道,“快说——”
      我不再想,敛眉低声道,“在西坪镇的大沟谷。”
      “他打算往哪去,突围路线是?”
      “他没跟我具体透露,只说会往东南……”一句话没说完,那女人又猛地抽了我一鞭子,她一边狠抽一边厉声,“东南?你想骗谁!你以为我们那么好糊弄?东南方向是莫里国,凭他穷途末路,难道还想找留戟拼命不成?”
      被她浑抽十几下,全身皆是血痕,我咬紧的牙关已经痛得咯咯直响,我用尽全身力气辩解道,“我,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他是什么打算,但是是东南,没错……”
      那女人却不再听我言语,狠下了手段死命急抽,起初还留着几分力道,到最后却越大越急,力道越下越重,是要将我挫骨扬灰的决绝。
      我别着脸咬牙看住地下,忍不住问自己,难道我命休矣,要死在她手里?
      “看小姐,并,并不是,并不是因为不信我才用刑,即便,即便要我死,也还请让我,死,死得瞑目……”我有一句没一句地道尽,这话让那女人怔了一怔,双眼怒瞪如铜铃,她喝道,“好,我就给你理由,我叫你死明白些死明白些。”
      她凑近我,声音温柔,吐气如兰,轻轻的两个字,“迦叶——”我不禁笑了,也好,这样倒是最好,果然是摩诃宫的人,可惜,真正不记得在哪见过了。
      她软语:“可能瞑目了?”
      我点头,已经没力气再说话。
      她笑了笑,又扬起了鞭子,连抽了不知多少下,突然停了。有人走进屋子一把夺了她手里的鞭子,他冷冷喝骂,“你想打死她不成!”
      “已经问出七睿大军撤逃路线,还留她干嘛?”
      “你别忘了,她可是系着两个男人的心……”
      这话让我心头一跳,我吃力地抬起眼皮看那男人,这一看吃惊不小,先前有在怀疑是留戟,可是想到此地距莫里国亦有百里,他不可能如此冒险,却不想这留戟真有如此大胆。
      再看那女人,这一会终于想起来了,当初跟歌晔初次见面就闹得不快,就是她在一旁“劝”的架,而后又在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这一会,倒……如此想着,脑子渐渐昏沉,眼前一黑再不知人事。

      再醒来,已是躺在大屋的床榻上,周围几个丫头见我醒了,立即出去通报了。
      一刻钟后留戟进了门,他在室内圆案边坐下,一双眼直直盯着我瞧。
      我忍不住问:“你看什么?”
      留戟笑,“看你到底是哪里出众,又没有三头六臂,我就奇怪怎么能将老四和老七迷得团团转。”
      我微微吃惊,“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只是看好戏而已,”留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语道,“说起来,我还得敬你一杯茶。”他看我,嘴角含笑,“若不是你,他们两个还不能这么快交战……”
      “你妄想坐收渔翁之利?”
      “并非妄想,”他将茶杯递给我,“不用我说你也清楚,老七这一仗可是输大了,他那十二万人马可是他手中最精锐的部队呀……”我接过茶杯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语调轻松,像在说一个笑话,“我还真没想到,老七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听说他们要联盟,我都不信,他居然就信了……”
      我冷冷盯着他,他想是不愿自讨没趣,敛了笑意接着说道,“老七怕是完了,即便他的地盘上还有几十万兵马,但是,我想……老四不会放虎归山……”
      “至于老四,”他抬眼定定地瞧住我,“这可是个痴情种……”
      我冷笑,“你想拿我做文章?我只怕你要失望了。”
      “失望?”他气定神闲一笑,“你太小看自己了……”
      “什么意思?”
      “究竟什么意思,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我想了一想,大惊,“你拿我和老四作交易,难道他还答应了不成?”
      留戟笑,不置可否。
      我疑惑地,“你难道,忘记泥菩萨所测天卦了?”
      “那个?”留戟冷笑一声,“我根本不信,即便是真的,把你扔给老四不是正好?”他品着茶侃侃而谈,“你心里爱的是老七吧,所谓良缘是双方相爱,老四那可是单相思……”他摇头不由自己乐呵,“有意思,有意思……你不爱他,你在他那可就是个灾星了……我那不是得托你的福败他运道么……至于老七嘛,他不用我收拾也不行了吧,我就说那天卦根本是一派胡言……”
      我咬牙,不由握拳道,“跟我说这些,你不怕我寻死?”
      “你会吗?”留戟拿过桌上的茶壶替我倒茶,深深看了我一眼,“你会这样问就表示你不会,不然,就该不声不响寻短见了。”
      “更何况,好死不如赖活,这道理,我想你应该悟得比我透彻……怎么看,你可都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听这一席话我忍不住将茶杯砸了过去,他身形微微一动就躲开了,临出门前又看住我笑了笑,“孕妇可不宜动怒,对胎儿不好——”
      说完人就走了,我不由目瞪口呆,他,他,刚才说什么?孕妇?胎儿?是我幻听,听错了吗?

      十多天后,浅遏亲自将我接走了。
      是安顿在临时搭建的大军营地,与留戟大军所在相距不过三日脚程。
      由侍女服侍着沐浴洗漱后,浅遏派人送来了药膏,涂抹完好后,他这才从门外进屋。
      他看住我一晌在我床沿坐下,几次想说什么却又语言又止,最后才轻语道,“身上的伤口有一部分可能会落疤……”
      我摇头,“你答应他的条件后他就没再虐待我了……在他那也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倒是你,脸上这道伤怎么让它留了疤?”我不由伸手去摸,这道疤是七睿那一剑的剑伤留下的,划在脸侧,极快的一剑,虽然只是擦过,但也导致了这样一条暗紫色的疤痕。
      “很丑吗?我是想丑点好,这张脸就是生的太好看了……”
      “不丑,倒是真的把阴柔气遮了……”
      浅遏只是看住我不说话。
      我想起留戟来,不由开口问,“是用什么代价将我换回来的?”
      “重要吗?”
      “我想知道。”
      “十个城池。”
      “七睿说的没错……”我笑了。
      “什么?”
      “红颜祸水。”我看住他。
      他笑,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没见过比你傻的傻瓜了。”
      “接下来,”我问,“你打算对付谁?七睿还是留戟?留戟原想的你俩该是两败俱伤,妄图坐收渔翁之利,他没想到七睿会被围困……留戟是多少兵马开到这边来了?虽说他离后方莫里国只有百里,但是,如今三军会合要拿下他也不是不可能的……快刀斩乱麻吧。”
      “小娅,”浅遏喊我,“小娅——”
      我还是滔滔不绝。
      他说:“七睿。我们要对付的是七睿。”
      我其实也知道是七睿,正如留戟所说,没道理放虎归山留后患的,他现在只有一万兵马,稍微会带兵打仗点的,都知道应该围追阻截哪一方。
      可是……
      我的心忍不住疼了一下。
      “浅遏,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看着我,轻语道,“你先说。”
      “我知道很荒唐,可是,能不能放过他一次,就一次。”
      浅遏愣愣地看着我,仿佛听不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我有些着急,“以后怎么样我都不会过问,就一次……看在是因为我才将他骗至北伐的份上……”
      浅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在挣扎,我知道他在挣扎。
      我安静地看着他,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缓缓应道,“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一半欢乐到了极点,可是另一半又好痛。不由眼泪掉下来,不是一贯无声的默默流泪,而是嚎啕大哭。
      浅遏慌了,“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不,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一边掉泪一边抽泣答他。
      “那是哪里痛?”
      我摇头,“不知道。”头枕住他肩,眼泪全部掉在他外袍上了。
      很奇怪,怎么样受苦受难都没哭,可是居然就这样哭起来了……一晌无话,哭到快要睡着。
      然后听见浅遏喊我,“小娅。”
      我从他怀中离开,坐直了身子。
      浅遏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里,他看了又看我,眼里思绪繁复。“小娅,你可知你已有身孕?”
      我点头,“几天前才知道。”
      “他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
      “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生下来……”我的手不由探向了自己的肚子,“浅遏,我觉得这个小家伙是特地选在我最孤寂的时候来陪我的,我爱他……”
      “小娅——”浅遏看着我,眼神痛苦。
      我不解地向他看去。
      他握紧我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小娅,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个孩子?”
      “你说什么?”我猛地提高了音量,不可置信的,“是用这个作为放过七睿的条件吗?”
      他眼神坦然地看住我,眼底还有隐隐的痛。
      “你不能要这个孩子,”他叹息,“别误会,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而是因为你的身体,你这几年灾病不断阳虚寒盛,体内寒毒日积月累……若是要生这孩子,必将引发寒毒,一泓说你活不过两年。”
      我直直看着他,一言不发。
      浅遏凝眉看我,“小娅,来日方长……等你调养好身子,你可以……”
      可是只有他才是我和七睿的孩子,我想要他。
      我低垂着眼,轻语,“我好累,想先睡一觉。”

      夜半醒来,后来就一直睡不着了,忽然听到不远处营帐里传来暴跳如雷的一声断喝。我觉得奇怪,穿好衣服无声无息地踏着脚步靠近了大帐。大帐里只有三人,尔拓浅遏一泓。想是他们各有心事,太投入,以致完全没有发现我。
      是尔拓在发怒,他在骂浅遏,“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一泓坐在另一边一言不发。浅遏抬头看住尔拓,只说,“你小声点。”
      尔拓按捺下情绪,耐着性子在泥沙地形图上排子,他一边动作一边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这是一次绝佳围剿他的时机,我告诉你,错过这一次机会,你想再拿下老七?”他冷笑一声,“哼,非费上比这多百倍的人力物力不行——”
      浅遏看住那地形图一晌,冷着脸道,“你别说了,我不会更改主意的。”
      尔拓恨铁不成钢猛砸了一下桌案,他咬牙一晌,冲一泓喊,“老五,你倒是说句话啊。”
      一泓看了一眼浅遏,又看住尔拓道,“这家业是他的,他有权决定怎么做,我支持他的任何决定。”
      “你——”尔拓颇为无奈,叹气道,“老四,你真得想清楚了,这事情……日后悔断肠子也没用了……”
      浅遏伸手执起酒壶,给桌案上的酒杯斟满了酒,他朝尔拓喊,“过来继续喝酒……”
      一泓跟浅遏两人先自碰杯饮尽一杯,一泓开口问浅遏,“胎儿一事,小娅怎么说?”
      浅遏只是喝酒,并不说话。
      尔拓自斟自饮好几杯,摇着头苦笑,“莫问了莫问了,他呀,一定又被那丫头吃得死死的……老四啊,不是我说你,你还真是不及老七有魄力,这事要换了老七在你的立场,哪里会听那丫头说什么,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喂她吃了堕胎药了,不然也得是在屋子里点上麝香让她滑胎……”
      “……老四啊,对女人,太尊重是没用的……女人喜欢的,是坏男人,坏男人懂不懂?”尔拓犹在侃侃而谈。
      浅遏听着,神色不变地看着桌边,唯独那捏着杯子的手青筋凸显骨节分明。
      我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如裂帛一般被撕裂了。
      痛入骨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二十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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