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她只想无痛当妈》依岸

13、软饭更好吃

　　董曦印象中，第一次遇见相逸，那是一个雨天。

　　男生个子矮小，背脊总是挺得直直的，混着泥水的短发蹭过她的肩膀，孩子的反应比她还大些，弯下腰，满脸的泥水顺着笔尖滴在画室门口的地毯上，手中拿着的那一张上周停课让他们在家练习的画作已被泥水泡烂，在他手中和他一样肮脏狼狈。

　　到底是怎样的面目，是完全记不清了的，她唯独记得男孩压抑着哭腔对她说了很多个对不起。

　　她原就不是他的老师，不同的教室，是不同的天地。

　　相逸的教室在对面，他埋着头，污水滑进眼睛很难睁开，晕头转向才走错地方，差点撞到站在门口的董曦。

　　她的衣襟只是沾上一点点泥污，孩子却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道歉的派头比那些真正罪孽深重的人虔诚太多。

　　他的负责老师闻讯将他带走，又在让家长接走后，站在走廊上小声讨论他：“又被欺负得这么惨，太可怜了。我听说学校也管不了，这孩子这种情况，迟早会出事的吧。老板不在，等他回来，我再问问他，这孩子的学费能不能退回去。”

　　她让人帮忙查了一下，这名叫做相逸的孩子是画室临近学校——宁大附中初一的孩子。画室坐落在市中心，方圆五公里内大大小小的学校很多。宁大附中是数一数二的好学校，旁边则是排名倒数的六中，成绩不出色就算了，里面还有很多其他学校劝退招收进来的学生。

　　欺负相逸的，就是六中的学生，他们只要遇见他，扔书包、撕作业、烧课本等等事情只算九牛一毛，就怕他们一群人推搡辱骂，动起拳头，用起凶器......

　　相逸的班主任说，早前是真的爆发过恶劣伤人事件，那学生是塞钱进来的，用钢筋往孩子头骨上砸，还好没砸到，事情闹得很大，带头学生不愿道歉，记了重大处分，就转到肯收他的六中去了。

　　相逸的事情很特殊，他家里犯过大事，害死过很多人，学校内外所有人全知道这件事，街边卖水果的老叟都喊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孩子样貌水灵，明明是讨喜的模样，可大家都不敢对他表示自己的友好。

　　施暴的上了瘾，还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其余的人，也不懂什么是对错，懒得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他自己又是唯唯诺诺的懦弱样子，校园暴力便在他身上开始了。

　　惩罚不痛不痒，行凶学生转学后更加有恃无恐，总在相逸放学后，在校门口堵他，然后美其名曰“哥们叙旧”，对他吆五喝六，拳打脚踢。

　　这一次，则是自称“不小心”将他踹进校门的雕塑喷泉。

　　她暗中让人帮忙解决此事之后，相逸干干净净来过几次画室，结束了那一期的学习，就没再看见过他的身影。

　　现在看来，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彻底被拯救。

　　董曦花了钱，请人帮忙调查，送来的资料塞了好几个文件袋。

　　她先看了标记家世背景的那一大叠，浏览过相家家世时很是意外。

　　津市原本的石油大亨相鸿是相逸的祖父。她而是跟童文丽在酒会上是见过相鸿的，那时候他意气风发，是许多人都想结交的能源大亨。

　　她很久没看过新闻，所以并不知道，在她不愿回忆的时间里，这位石油大亨带着家族走向了灭亡。

　　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相鸿的石油能源集团先是发生了开采污染事件，导致油井旁边的村落水源和土壤被大面积污染，相鸿赔付这几个村子的人一大笔钱，公司陷入了负面形象危机，资金链出了问题。

　　等资金周转过来，风头没过去多久的那年寒冬，他们为了纪念挺过这次风波，一家人前往老家宁垣新建好的分公司剪彩，大批员工跟着他们去最早修建好的市郊加油站视察，加油站却因石油埋藏储藏不当的问题当场爆炸......

　　石油开采污染的问题她不了解，可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容易出事的加油站真的爆炸。

　　原想找找看完整的事故致因，但资料里面并未提及。她只翻到后面的村庄污染照片，以及爆炸事故的伤亡信息。

　　污染案件尽管无人伤亡，村子里面的大多数人还是在三年内背离故土搬迁走.

　　爆炸事故的信息尤为骇人，九死六十一人受伤，一人失踪后判断为死亡，其中认定死亡的都是相鸿公司的员工，包括相逸的叔叔婶婶，找不到尸骨的相逸母亲，受伤的除此之外还有无辜路过的行人或居民，相鸿本人重伤后抢救及时脱离了危险。

　　案件的落幕是由分公司的主管人相逸的父亲出来领罪，据他所说，他是故意为之，想要趁机杀了哥哥嫂嫂以及父亲，一时鬼迷心窍，在加油站做了手脚，制作出这次爆炸案，原不想牵扯那么多人，可事已至此，只怪他自己愚蠢。之后的物证也证明了这件事。

　　他被判了缓期死刑，相鸿等同没了儿子，能源集团宣布破产。相鸿原是需要被问责的，不过出事后，他整个人就疯疯癫癫的，一看医生，大段大段的病况病名往诊断书上写，审讯记录上倒没什么有用记录。

　　死的死，疯的疯，家里就剩下大儿子留下的一双儿女，以及二儿子给他膝下添的小孙子相逸。

　　儿媳姐妹的父亲缪迎泽之后将相宜相安接走，改了姓氏上了族谱，最后，宁垣曾门庭若市的相家，就只剩下一个疯癫老人相鸿和乖巧的男孩相逸。

　　她被提醒，另外的资料都是相家人的生平档案。董曦从中抽出一个比其他五个加起来都厚实的文件夹，问帮她调资料的美女小姐：“这个也是个人资料吗？”

　　“是的，不过这是那个相逸的哥哥的，我看过，聪明的小混混一个，都是老师在档案里面写的批判词，挺无语的，没什么营养，和相逸关联不大。您可以不看。”美女小姐抚着自己红色指甲，对这一次的工作，没太多耐心。

　　她是为什么来做私家侦探的呢？是为愉快地赚钱，而不是来复盘这种到处是遮掩是bug的案子的。唉，主要还是董曦钱给得够多，让她放弃了去帮一位阔太太调查她的阳痿丈夫的第十三个私生子到底是靠什么出生的。

　　董曦将一叠资料整理好放进书桌的左边抽屉里，和童家给她的股权分配协议和地产转让书叠在一块儿，塞满了整个抽屉。

　　美女小姐告辞时不忘推荐她更擅长的业务，“董小姐，有需要可以联系我，亲情业务从追溯祖先到血缘鉴定，婚恋关系从相亲介绍到出轨鉴三，哪怕是帮忙钓鱼执法搜证我都可以，欢迎您再次光顾我的生意。”

　　啊......她可一点儿都不想了解。董曦尴尬地想，可别有这么一天。

　　那日再见相逸，男孩比起印象中，要更加活泼。许是因为她本来就不了解他，男孩帮她整收工具，还说下次会请她吃饭。只是口头上这么一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到，董曦就觉得自己已经欠了对方人情，今天晚上就让女保镖开车将他接到家中吃饭。

　　吃饭的人只有三个，准备的菜肴却很丰盛，大菜有酱板鸭、葱油鸡、椒香烤鱼和清蒸大闸蟹，小菜青黄白占了三样，还有一道罗宋汤。

　　董曦的面颊的红晕看着是腼腆，眼中期盼且紧张，不看他，也不看菜，惹得相逸问：“这都是老师做的吗？”

　　她用湿巾揩手，为大家分发筷子，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问，“这些都是在酒店订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做的好的各类菜我都选了一份。相逸，你喜欢哪道就吃哪道，不喜欢没关系，不用勉强。”

　　“辛苦老师为我破费，谢谢。”相逸的眼睛带着笑意，接过她递来的筷子，拿起自己没使用过的碗盛好汤，却放在了董曦面前。

　　董曦的动作犹疑一瞬，只露了个笑容，正想说什么，身边沉默寡言的女保镖开口：“我们小姐不用别人的餐具，你吃你的，不用管她。把汤端回去吧。”

　　“牛姐——哪有那么夸张？”董曦握起勺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不行，舀汤送进嘴里，被烫得咬舌头，才听见相逸略迟一步的“小心烫”。有点丢人。

　　幸好，相逸并没有拿别人的糗事取笑的习惯，反而比牛姐还快一步，将纸巾放在她的手背，她翻过手掌就抓着了，松开捂嘴的手淑女地擦拭着。

　　“不......不好意思......”

　　“是我忘了提醒老师了。”相逸从身后抓了本杂志，帮她慢慢扇着面前的汤。

　　“......”

　　牛姐带着墨镜的脸紧皱，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鱼，嚼啊嚼，吐出一口混着姜丝的肉糜。

　　董曦还不知怎样拒绝小孩子的体贴殷勤，见此先给她递纸。

　　“......”相逸主动将自己面前的鸭子和牛姐面前的鱼肉调了个位置，“这样，不影响老师夹菜吧？”

　　董曦感叹这孩子真懂事，“不影响的。”

　　相逸道：“老师有什么喜欢的菜吗？我也挪挪。”

　　“......”

　　牛姐端着碗筷，很不耐烦，压着嗓子说：我去阳台吃。”

　　菜没挪，人倒是挪走一个。牛姐性子直脾气倔，平时都是她们两个各吃各的，一言不发，一时不适应情有可原，董曦只能随她去，自己和相逸聊起来。

　　她添了筷子鸡肉，和着米饭细嚼慢咽，问他：“你平时和爷爷在家，饭菜是你爷爷做还是？”

　　相逸一愣，董曦才后知后觉自己查了对方，还没解释过，“不好意思，稍微打听了一下你家里的情况。”

　　相逸似懂非懂地点头，后道：“爷爷有时清醒就自己做，大多时候是我做的。”

　　董曦眼光不自觉地柔了下来，他平淡的语气被她解读出一丝无奈和坚强，“你好厉害。那今晚你爷爷怎么办？”

　　相逸露出一丝微笑，“我没空的时候，会让爷爷的老友一家帮我照顾他，他们关系很好，做的饭菜不比我的差。”

　　董曦面露赞许地点头，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相逸献宝似的，兴奋道：“这样吧。我原先答应老师的饭，明天就让我来这为你做次晚饭，行吗？”

　　牛姐过来夹菜，眼皮都不抬着看相逸一眼，“不用算我的份，晚饭我回家和我弟弟吃。”

　　牛姐这么一接话，想婉拒的董曦就不知道怎么干脆谢绝人家的好意了。

　　“你爷爷呢？喊他一块来？不太方便吧。”提让一个不熟悉的人来，她自己心中都是万分不乐意。

　　“我爷爷可以去他朋友那里吃饭，他们每次彻夜下棋都很开心，我爷爷很心疼我，他也希望我能多结识一些像你这样人美心善的人，多点朋友。”相逸漂亮的嘴唇沾了点油光，不像眼中剔透纯真的眸光，反而也点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她突然觉得他这张嘴巴，能说会道，热情黏人，却没让她生出任何负面情绪。可能因为是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出于单纯的喜爱，才没有让她反感。

　　“那好吧。”董曦点头应允，另外提醒他不要破费，少买点菜，两个人三道菜足够。

　　吃完饭后，相逸从书包里拿出手机，为了方便，两人交换了号码。

　　相逸乖巧地帮她洗了碗，整理好餐厅，将垃圾打包好，先背着书包下去丢垃圾，走到电梯面前，他还不忘回头再三向董曦告别，嘴边洋溢的笑容和眼中的喜悦，比起分离，更像下一秒就要再次相遇。

　　回家顺道要送相逸回家的牛姐，故意挨时间离开，就为了单独询问董曦一句话。

　　“董小姐。”

　　“怎么了？”

　　“这个叫做相逸的，应该不是想和我抢工作吧？”

　　“怎么会？”董曦哭笑不得，“牛姐，你也学会开玩笑了。”

　　......

　　黑色的轿车在宁大附中旁边的别墅区停下，相逸不让她送进小区，自己下了车，悠悠往里走。

　　每周的这个时间手机准时响起，标着缪相宜的来电显示，接通后则是一个男生稚嫩的声音，唯唯诺诺的，照旧先和他问好，告诉对方他这边发生过的大事小事。

　　“相逸，”他在嶙峋的假山小道中穿行，此处无人，连月色都少有探入，朦胧夜色中，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难有半分情感起伏，“你以前说过的那个小夕老师，我认识她了。”

　　电话里面的声音有点高兴，“小夕老师吗？她人挺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不过......”

　　“嗯，我知道。人好像有点背景，也有不少故事......”他松了松学生衬衫上的领带，结了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她有多少故事，我不在意。人傻钱多，就够了。”

　　“哥，你别——”尾音被拉长，电话里的声音忽然被扯断半截，男生捂着嘴，将忤逆对方的话原模原样吞回去，声音弱弱的，不认真听几乎听不清，“我知道我拦不了你，但是，你别伤害这个老师。”

　　“你紧张什么？”语气听得出嘲弄，没有痞气，反而显得刻薄。

　　他一直都觉得，两人虽是一家人，但从不是一路人，连例行交流都累得慌，“答应帮忙应付老瞎子的颜頫，我都能给他那么高的报酬。我要占她便宜，肯定也是让她，心甘情愿捧着给我。”

　　男生沉默，半晌后道：“有什么能帮你的吗？需要我讲讲我在画室的事吗？”

　　“需要你帮？你先把脑子养好吧。”他眼神冰冷，精致的五官展露出的都是雪壁冰刃的刻画。

　　他讥诮：“你那几斤几两够看吗？照你的模式走，我也跟着被人打进重症ICU体验体验？我当相逸，我也可以不是相逸。至于你，不给我拖后腿，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