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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嗟来食真香 ...

  •   离开生活那么多年的北方城市,来到从未光临过的南方都市,母亲觉得委屈了她。她却有自己的见地,不算聪明,但绝无错误,原本的确是不该落得这般境地的。

      只因,她是在弥补她自己。

      董曦是真的很想来这里。

      如果人战胜不了人群,真相洗清不了谣言,她的骨头没法硬到挺直她的身躯,面不改色去迎战各色披着人皮的牛鬼蛇神,那么,她的心理医生告诉她,她是可以选择逃避的。

      她选择让自己的坚持在恶意面前伏低做小,只要能够让她的信念得以喘息。

      宁修伟用充满哲学的口吻,叹息着说过:“如果,你觉得你的选择,你的做法是对的,你丝毫不后悔,就必须用活着来证明这一点。”

      宁垣市是董承运拼搏过数年的地方,她父亲曾是宁垣大学的文学系教授,这就是她考取宁垣大学的初衷,在出事无法用完好的精神继续接受教育后,她换了身份,常驻于此。

      踏足这片土地最初,她被行色匆匆的巨大人潮所吓,可这个人群密集的城市每一寸土地,每一个面色或冷漠或热情的人,都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不当的反应时,她呼吸着清新的街道绿植清芳,认为这个地方,正在接纳她。

      将来的日子,她或许会回曲兴,或许会前往更远的地方,但此时,她认为自己可以在宁垣好好地生活一段日子。

      这一待,就像一颗落了地的种子。一粒种子曾经是怎样不重要,保持着对天地的向往,对生命的敬畏,她就能吸收养分,一步一步生长,开出花朵来。

      早些时候,她游走在宁垣的大街小巷,开始用心描摹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偶尔路遇孩子和老人,微笑着向她打招呼,她也会不吝自己略显僵硬和迟疑的笑靥。

      童家那边远不像她这样平淡悠哉,金家和童家闹翻,金盛斌的罪行被揭露,宁驰得到公正的量刑,金盛斌的父亲悲恸后都是对童家的怨恨,作为童家黄金饰品产品线这边的原料供货商,他直接撕毁了和童家的合约,童家难以平衡旗下数个珠宝品牌的供货需求,一大家子凑在一块儿,董曦和宁驰的错误便被反复拿出来鞭策。

      这些事情,都是她逼着自己跟宁修伟打听来的。

      宁修伟问她:“你以后会回来帮婶婶和伯母吗?她们真的......挺辛苦的。”

      他的话有自己恨不得挽起袖子上场帮忙的苦恼,童家人丁不旺,小辈里唯一成年的小辈宁驰入狱,董曦远走,再无其他人能站在两位女主人身边了。有时他真恨,恨自己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做不到。

      “我还做不到......”董曦最近才穿上喜欢的裙子,一改素面朝天的面孔,为了面试一家美术培训结构的代课老师,她最近开始学着化妆了,每天脸上的笑容能够好好的保持着。

      宁修伟这么一问,她瞬间就想到,如果自己用现在的面貌回去,会有怎样龌龊的形容同她伴生。

      董曦握着手机,她买的公寓宽敞漂亮也温馨,她伸出右手触碰床边累积着热量的欧式台灯灯布,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我想,但是我不敢。”

      她的声音借着机械隔着万里响起,声音略失真,唯有纠结和无措,在空气中飘荡开来,听在各人心中,有增无减。

      宁修伟坐在童家老宅会客厅的红木沙发上,向贵妃椅上婀娜坐着的童文丽摇头,捂着手机的收音孔,细声道:“伯母,还不到时候。”

      童文丽抓着他的手机,挂了电话,交错双腿,抱着胳膊,强压下烦躁,端的是经年的冷艳。童文姝站在远处,丈夫宁锐支撑着她,两人头发花白无暇打理,瞧在童文丽眼中,更添恼怒。

      她痛骂:“你们夫妻假仁假义演够了吗?怎么的,连我们给曦曦打个电话的功夫,你们都恨不得要来这里插播一下你们儿子吃牢饭有多惨,要让曦曦为你们痛苦!”

      童文姝眼泪狂流,说不出话,连她无辜的丈夫也只能选择老老实实被殃及。

      “童文姝,要不是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打到曦曦身上!你们那宝贝儿子会故意带她去酒吧吗!”宁修伟扶着童文丽,可是拦不住她情感的宣泄,她骂得毫不留情、毫不省力,“你以为我不知道,金盛斌平时就爱跟宁驰玩,他要是没得你儿子同意,他会下迷药对曦曦动手?他后悔了有什么用,人被他揍成植物人有什么用,他拿什么还董曦大好的前程!”

      童文姝紧紧抓着丈夫的手,抽噎道:“小驰......真的没有做那种事情......是金盛斌那畜生自己做的......”

      “我呸!”童文丽全然不顾仪态,气到侧过头啐了口,“这话谁说得?你那宝贝儿子说的?他和你夫妻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知好赖,真是个套了狼皮的王八羔子!”

      宁锐卑微道:“是我们家的错!是我们没把宁驰教好,他没做到一个哥哥的本分,但是啊,小丽你想,如果宁驰真的对董曦那么差,他怎么会想杀了自己的兄弟?”

      童文丽喘着粗气,哼笑一声。

      童文姝道:“阿锐说得在理......我把曦曦看作自己的女儿,我恨不得她就是!我说过很多遍让她们好好相处,将来公司都是要交给他们这一代共同打理的,他们注定要齐心协力,小驰别的不说,肯定是后悔过让曦曦遭受了那样的苦难的......”

      “所以,你就跑到医院找曦曦,让她出庭替宁驰作证?就为了让他能够减几年可有可无的刑罚?”她的面容狰狞,只有语言的歇斯底里和童文姝流露出的痛苦才她感到心头舒畅。

      “你明知道那是什么场合!全市记者都去了的公开受理的案件,你就让律师带着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什么......说她被侮辱了,说她被人迷|奸,说她哥哥是因为她才犯的错,到底是谁连累谁!说她明明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她要必须述说她所有记得的案发细节,只因为,这是必须为人知、待人审判的公正的前提!”

      “你们多会说啊,他们父女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蠢善,能敌得过你们的花言巧语吗?”

      “......你们两个回头看看,那些记者,那些陪审是怎样的眼神,他们回去之后写出的是怎样的捕风捉影的报道?他们出了法院,口口相传的是怎样荒谬淫|乱的笑话......”童文丽抹去眼角激荡存积的泪水,沙哑的声音带着难以掩盖的悔叹,在凄凉的大宅里飘荡,“真相是什么真的重要吗?赔上董曦的前程和安稳的生活,重要的到底是你满口假仁假义哄骗董曦所说的真相,还是你儿子能多玩乐几年?”

      “妈妈,”童盼盼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甩开抱着小弟弟还死拽着她的父亲,大步走进会客厅,她手上还拿着刚刚在书房做着的物理题,显然是听见了这些响动才过来的。

      不过她并不是来安抚任何人的。她嘴角抿着,像极了童文丽,克制着恼怒,一开口就一定要和别人撕得个鱼死网破,“如果你想帮姐姐说这个,我建议算了。”

      “表哥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有多生气,我就记得你有多淡定,你的主意我很清楚......走开!别拽我!”她反复甩开她爸的拉扯,“你和爸爸的商量我都听见了,不就是去找金家和解,让姐姐保住现在的未婚夫,吃个暗亏就好了呗!你们又把姐姐当作什么了!表哥就算不对,你们又很正常吗?”

      她狠狠砸下手中的书本,边哭泣边骂:“我们这个家根本就不正常!谁都不正常!什么宁驰,什么金盛斌,谁的人生谁的命和姐姐有什么关系!本来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你们想要一直吵下去,就做好姐姐一辈子都不回来的准备吧!”

      ......

      董曦自小就跟着珠宝设计师傅学设计,为了打好基础,绘画这门特长是从拿笔开始就专门请了老师学了十多年的。童文丽想让她和她一样,能够在公司担个珠宝设计师的副职,至于主职呢,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至少从于叔叔入赘,童文丽一定要生个儿子和童文姝一争高低开始,她主职做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别影响到他们对公司的把控就好。

      自家里老爷子辞世,立下遗嘱必须让男子当家作主,不得像童文姝姐妹一样入赘一事搞得多年龃龉,明明是很重男轻女的决定,扯上当家的女子不光鲜的一面,就成功把两姐妹多年辛苦一把打消了。

      宁驰这个表哥空有皮囊,内里都是吃喝玩乐的经验,非但没有继承人的样子,他还没有想当继承人的心。童文姝夫妇总有年老体弱让权的那一刻,就打算将妹妹那个没有多在意的继女领到名下抚养。

      自古以来,电视剧里面不都是那么演的嘛,董曦这种性格的人,给多少期望就能有多少回报,给多少信任就能返还多少诚心。

      他们想让她扶持宁驰。童敏浩一出生,就多番提及此事,希望能够拉拢她。

      童文丽的想法则更为单纯,只要给她绝对的选择权,她都听枕边军师于从柏的利弊分析。

      谁知,董曦最后去了陌生城市里,断开和童家的直接关联,避开能做得更好的珠宝鉴定,仅靠着技术不精的儿童绘画技巧当了好几年的画室老师。

      画室通常是周末和寒暑假才日日开课,学生的学习日,她们大多都是做一些培训活动或是上街发传单,吸引生源。

      这两类事情前两年董曦是没做过的,她不要工资,偶尔领了老板不好意思的辛苦费,转头就喊自己的女保镖给机构的老师又请点心饮料又出资聚餐,用光不说还有往里垫的。

      最近一年她觉得自己在孩子们的拥簇下,对人的恐惧好了不少,也渐渐能跟一些礼貌的家长对话,便开始跟着大家一起参加宣传活动。

      画室的宣传活动很简单,幼儿园、小学附近是趣味的画画和手工活动,吸引参与的孩子报名,中学或高中就让老师和优秀的学生临街静物写生,重在炫技。

      作为画室专门负责十岁以下孩子的小夕老师,第一次去的不巧,是宁垣五中的宣传,她去之前有了解过他们以往的套路,自己还带了新买的工具,浩浩荡荡放了一车厢。

      同事看见她拿出打开延伸起来就占了一大块地方,挤掉C位的油画画板画架,一时都很沉默。

      身边的女保镖和她一块准备好东西,就开着车找地方休息去了。

      他们身处在人行道旁,头顶高大的梧桐遮挡着秋日的薄阳,行李袋里面放着一顶白色的宽檐帽,款式简单,只有一个简约的蝴蝶结,和她一身浅栗色复古蕾丝小洋装很搭。她频频扶正帽子,遮挡掉很多让她不舒服的视线。

      身旁的男老师看着她用铅笔勾勒热闹的街景,风趣开口:“小夕老师平时神神秘秘,看来都是在找时间惊艳我们啊。你是哪所美院毕业的学生啊?”

      “啊......”董曦握着一把能戳死人的铅笔,想了半天,才说,“我没有上美院,也没有大学毕业。我这个年纪,要是在上大学,现在应该是......是大三了吧。”

      可惜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踏足宁垣大学,是意外发生休学一年后,去办理退学的。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她说话的男老师:“......”

      “那你很厉害,天赋不很好,原本还以为你没有涉猎油画,没想到画得那么好,”这位男老师似乎不想轻易放弃这个聊天的契机。

      董曦低下头去颜料堆里找颜色调配,避开对方的视线,含糊道:“我在国外参加过特弗里大师的集训,他说我技巧练得很不错,不过没什么天赋和风格,他和我合作画了一幅画参加过他的个人画展,特弗里大师去世之后,我很多年没碰过油画了。”

      特弗里大师?那个现代难得流行的写实派画家,十年前去世后,名气达到高峰,画作无论好坏都被炒到高价的特弗里大师?她说的要是真的......小小画室,卧虎藏龙啊......这位男老师酸了。

      集中在董曦和她的画作上的视线一直杂乱,五中午休放学的时候,很多男生追赶打闹着跑出来的时候,见到这个架势,很多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看热闹。

      董曦屏蔽除了视觉以外的五官感受,不去听那些男高中生对她的打趣,也不在意他们对自己的穿着打扮和能力好坏的任何评判。

      等到画到一半的时候,身边的很多同事都已经完成了,她给大家订的解热甜点也来了。

      是某高端冰淇淋品牌的的冰淇淋,每人都有一桶,是一桶啊操!

      “......啊哈哈哈哈哈,谢谢小夕老师啦......”

      她的同事们已经早已经练出,为了面子如何不动声色地将震惊藏牢。

      就算某个财大气粗的大小姐老师其实是想撑死他们,冻死他们,他们也甘之如饴啊!

      董曦也是在看见这个大小的时候略微有点震惊,随后无措地表示,她说照大的买其实是想说买大的买一桶,然后大家舀冰淇淋吃,就算童家有愧于她给了她花不完的钱,也不能这么糟践食物呀。

      唯一不太乐意的是画室老板,他有些尴尬地开口:“小夕老师,下次在外面可以低调一点呢。要不然被家长误解我们太有钱,影响不好。”

      董曦被他这么一说,心生愧疚,便想办法补救道:“我们可以让感兴趣的学生自己过来留联系方式,领传单给家长,或者帮忙去校门口发三十张传单的积极的孩子,可以领取限量的冰淇淋球。”

      “小夕老师,你是天才吧!我这就去买一次性餐盒!”画室老板是个长发年轻人,眼睛一亮就飞奔而去,头发在风中飞舞,“忙完的几个男同志,先去挖冰淇淋球!”

      正抱着冰淇淋疯狂咽口水的男老师们,口水要从眼角垂下来了。

      董曦的油画完成时,传单和冰淇淋都见底了,老板给她送来最后一份,她签上画室和自己的名字在画板上。

      接过冰淇淋,还来不及吃,帽子随她放笔侧头的动作,滑落在地。

      一双不算干净的手帮他捡了起来,她从对方手心露出的擦伤看到指骨上的瘀伤。

      她皱了皱眉,并不是因为手不干净,而是因为看见伤口侵占了这么一双白皙好看的手。

      “小夕老师,你的帽子。”声音初响时清澈,不过才进入变声期的嗓子,再怎么拿捏,都有着逐渐往低沉喑哑走的趋势。他再次提醒时,声音就不太悦耳了,像在喉咙吞咽着什么同时开口,“不要走神啦。”

      董曦赶紧接过帽子,脸颊微红,不敢仔细瞧人,磕磕巴巴道:“不好意思......谢谢你。”

      男生个头比她略高,穿着毫不出奇的白衣黑裤校服,在一群学生中,和他的外貌和名字不一样,他只要躲进去了,就很难被发现。也难怪董曦根本就没发现她身边围观的身影里,有一个从未离开过。

      董曦有发觉对方似乎一直在看她,她回了一个腼腆的笑,小心地抬眸看对方,陷入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个孩子是男生还是女生?

      如若不是听见他开口,观察到了他喉结处突出的鼓囊囊一大块,她肯定会失礼地向对方确认的。

      这孩子身材削瘦,皮肤白皙过度,但不病态泛白,两颊透着活力的血气,眉眼轻缓柔和,唇形精致,唇色红艳轻佻。过长凌乱的发丝下,一双漆黑水润的眸子看着她,光泽和她最熟悉的活泼可爱的儿童一般活泼雀跃,嘴角上扬的幅度都恰到好处,分外惹人喜爱。

      她手中的冰淇淋盒子上的水珠凝聚,化成一颗打在她穿着高跟鞋露出的脚背上。

      指尖在手中把持的事物上用了力,她努力用笑容回复着对方的热情,却听男生说:“老师,不记得我了吗?”

      语气竟是让人生怜的委屈。

      董曦疑惑地看向他,这个样子的人,印象中似乎是有的,但是可爱的男孩子,画室里面有很多呀。

      他扯了扯有些卷起的衣角,董曦的视线向下,发现一个不太醒目的淡淡脚印,从他的上衣下方蔓延到了胯骨那一块的裤子上。

      结合上他左手的伤口,董曦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你是相逸?”

      被她称为相逸的少年重重点头,“是呢!太高兴了,老师过了两年多了还记得我的样子,我多少还是有变化的。”

      “两年多了吗?”董曦心中嘀咕,说来惭愧,她根本不是从他的外表看出来的,她是从他身上那些人为施暴的痕迹上看出来的。

      她皱起眉毛并不好看,相逸则是看见什么都很新鲜似的,眉眼温和地看着她,让她更为着急,又怕话说得不好伤了孩子,支吾半天才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一定要跟我说,当初能帮你的,现在我还能帮。”

      他有片刻呆滞,看起来就像是被她戳破处境的窘迫,可他下一秒就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老师。”

      他低下头,思索了一下,指着董曦那一幅画,“老师,你这副画画得真好。从你开始上色的时候我就在了,你画的真好。老师你肯定也累了,赶紧把冰淇淋吃了吧。”

      这番话听在她耳朵里,都是小可怜相逸的可爱可怜之处,她动容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往他怀里塞。

      相逸的胳膊贴在董曦的指尖,她许久不曾碰触他人,手撒得格外快,像是多放一会儿手指都熟了。

      男孩子收了笑容,看她的模样,有不明所以的失望,亦有好奇地探究。

      秋高气爽的天,头顶无端冒烟,董曦双手掐着帽子,觉得自己很丢人,但不忘了告诉这个孩子,“你也很辛苦。全都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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