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盲妹》挖坑兽qaz

46、番外二·小事故与小骑士

　　程楠回国后不久，我就发现了妹妹有事瞒着我。
　　那天是个周日，我没有上班，正好程楠这段时间找工作、面试特别忙，我跟她约好到我家来，给她准备了爱吃的酱肉丝和酸菜鱼。
　　小区门口，出租车到了。
　　“谢谢，师傅。”程楠取出手机，“扫码吗？”
　　“不用不用，这是自动支付的。有人接你不？我送你上去。”司机说。
　　“不用，我男朋友在。”程楠一边说一边拿另一只手在车门边摸，我刚好已经走到车边，就给她拉开了。
　　“哦，再见。”司机师傅走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我，仿佛想见识一下这个特别的姑娘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子。
　　“楠楠！”我倒也不介意，立刻旁若无人地紧紧搂着她，顺便在她香喷喷的头发里深吸一口，“这周都没见你，想死了。”
　　“呕，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土了。”程楠吐了吐舌头，漂亮的大眼睛盯着我衣服上的纽扣。
　　“找工作怎么样了？”
　　“老实说挺难的。”那大眼睛扑闪扑闪，一说起这个就泛起了愁云，“国内单位，对残疾人还是诸多成见，好多都是到了面试，明明成绩是第一，但就是会因为种种原因被卡掉。”
　　“你凭你家的关系找个工作不是轻轻松松。”
　　“这不就是不想啃老嘛。”程楠笑道。
　　“别想那么多啦，走，饭做好了。”我牵起她的手。
　　“嗯。”
　　“今天做的是酱肉丝、酸菜鱼。”
　　“素菜呢？”
　　“凉拌茄子。”
　　“嗯，好呀。”程楠似乎挺满意。
　　“对吧，都是你爱吃的菜，我一大早就去生鲜超市，就为了买……”我话说到一半，突然见到了令人意外的景象，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程楠迷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见玲心在和一个男生……噗……”
　　“真的！”程楠眼放光芒差点喊了出来，我连忙拉住她，“嘘、嘘，小声一点，等方季明走。”
　　“真的是方季明！”程楠声音压小了很多，但还是跳得头发都抖了起来，不停打我胸口，“我就说他俩能成！”
　　“哎哟，你轻点！”我揉着被她打疼的地方，眼见得方季明松开了她，点着盲杖，顺着盲道走了，这才领着程楠，从身后接近了还兀自恋恋不舍地侧着耳朵听着季明离去脚步声的玲心。
　　“苏玲心！”我突然大喊一声，把妹妹惊得跳起三尺高。
　　“哎哟，哥。”她一边按着被我吓进了眼睑里的瞳子，一边转过身来，可笑地翻着一双白眼，“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
　　“这不重要，刚刚离开那个人是谁呀？嗯？”
　　妹妹眼睛好不容易翻出来，一听这话又腾地缩回去了，她一边按着眼睛，一边把头埋得低低的，说：“你看见了？”
　　“好妹子。”程楠笑嘻嘻地，似是而非地盯着玲心，“你有这种好事，也不告诉嫂子。”
　　“哎呀，只是……先和方季明处处看，就想着，先不跟你们说……”妹妹依旧埋着头，小声地说道。
　　“你不是不和盲人谈恋爱吗？”我笑着揶揄她。
　　“方季明看得见一点的！”她抬起头争辩道。强行解释，果然恋爱令人智商为负。
　　“给我说，怎么好上的？”程楠不禁循着声音往前探了探手，抓住玲心的胳膊问道。
　　“呜，我还以为嫂子不是这么八卦的人。”玲心扁了扁嘴。
　　“这不是八卦，是关心！”程楠认真地说道，“快告诉姐。”
　　“……那，回家说吧。”妹妹答应了。
　　“行，边吃边说。”
　　吃完饭后，我们几个坐在沙发上，妹妹给我们讲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件小事。
　　那是上周六，无障碍体验馆。
　　“……它还支持与手机蓝牙联动，语音告诉它目的地，就可以自动规划线路……小姐姐？”
　　“啊……在。”
　　跟前传来的微弱声音让玲心松了一口气。今天来的这个客人似乎格外内向，带她参观的全程几乎都是玲心一个人在叭叭叭地讲，好几次玲心都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偷偷走掉了，不得不停下来喊她。
　　“你觉得怎么样？”玲心尝试引导她说话。
　　“……很好，但我……”
　　“她还不太会玩手机呢。”身边她的妈妈赶紧答道。
　　“哦。没关系，我们这边也有专门的课程教智能手机的用法，就三课时，包教会。”
　　“哦，嗯……”那个小姐姐不置可否的回答，让玲心有点失去耐心了。
　　“我们会考虑的，但你这里的东西确实有点贵。小洋，走吧。”那女人的声音答道。
　　“那好吧，欢迎下次再来看看。”玲心平静地露出商业微笑。
　　“哦，姑娘，建议你戴个墨镜吧。你的眼神有时候怪吓人的。”那女人临走前还抛下这么一句。
　　“好的。”玲心狠狠掐了掐摸到的展柜边缘，依然冲着声音的方向微笑着，直到确信她们已经走远了，才砰地一声拍在展柜上。
　　“消消气，喝点冷的冷静下。”玲心手臂一冰，同时传来方季明的声音。
　　“我就没见过这种家长，明明自己的孩子都是视障，还说我的眼睛吓人。自己姑娘什么都不会，也不用心教，真就一辈子把孩子关家里呗，脑残。这种人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盲人，我看她有钱能养她姑娘一辈子不。”玲心叭叭叭地骂了一大堆，气得拿掌根按着微微刺疼的眼睛，“哎哟，给我眼睛都气疼了……还有，这两天不喝冰的，谢谢。”
　　方季明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她气撒完了，才笑着说：“哦，有点懂……那我去给你接杯咖啡。”
　　“懂屁啦……”玲心脸上一红，终于憋不住笑了。
　　“还行，玲心刚刚表现的……挺专业的。”两人的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是店长杨紫青。
　　“杨姐也听到了？”玲心向着声音侧头。
　　“啊，刚刚……站得不远。”店长似乎走了过来，揉了揉自己脸，“玲心，你是有幸遇到了一个对你好的妈妈，但你也要知道，世界上不是每个残疾人都有这样的幸运。”
　　“啊……这……”玲心突然心里一堵，低下头来，“我倒是……没想过。”
　　“那我们还能怎么帮她，她自己家长都这样。”季明无奈地笑道。
　　“没关系，不是留了电话号码吗？哪天残联搞活动，通知她来参加吧，慢慢让她走出来。”
　　“嗯，好。”两个小朋友表示赞同。对于杨紫青，他们都是无比信服。在玲心心里，她一定是那种高挑、美丽、成熟的职业女性，尽管她的视力也比玲心好不了太多，也就0.03左右，但却走过国内很多地方，旅游、骑车、徒步、摄影，参加各种聚会活动，几乎和健全人没有什么区别，见多识广，一直都是玲心的偶像。
　　“好了，差不多该关门了，今天客人多，咱们稍微晚走一会，做个扫除吧。”店长说道。
　　“好！”两个小朋友自然是听店长的安排。
　　自从有了无障碍体验馆的这份工作以后，玲心每天都很忙碌，虽然正常下班时间是晚上六点，但也时常有开会、加班、打扫卫生或者整理货物这样的事情，是要在打烊以后来做的。虽然视障展厅的面积并不太大，但他们仨毕竟都是视障，做打扫卫生这样的事情就要慢一点，看不见哪里脏，就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把展柜通抹一遍，顺便把所有货品都再定了下位，再用吸尘器把地板横着竖着各吸一遍，应该是怎么都能覆盖到了，反正他们展厅的卫生还经常得到领导表扬呢，对于视障人来说，这真的很不容易，都是勤快出来的。
　　等到做完这些，走出馆区大门，玲心感到外面暗沉沉的，应该是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过反正黑不黑什么的，对自己也没什么区别，玲心摸了摸包里，取出智能盲杖。
　　“艾玛。”
　　“主人请讲。”
　　“回家。”
　　“好的，已为您规划常用路线。请沿盲道步行到地铁口，前方六十米右转。”
　　无论何时何地，智能盲杖“艾玛”总是如此让人安心。玲心方向感很差，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走着走着就会偏，甚至会原地打转，现在有了艾玛的导航，再也不会了。
　　这时另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
　　“我也去地铁，带我一程。”方季明说。
　　“每天都是我带你，你自己不是也有艾玛。”玲心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嘿嘿……你用得比我好。”
　　“那倒是。”玲心对此不无得意，“现在有了它，我在城里面跑基本没有障碍，你也要多练啦，早点适应。”
　　“嗯嗯，你说得对。”方季明的声音来自后方的高处。比起和健全人对话，玲心还是更喜欢和盲人交流，最起码可以随意露出盲态，不用强行假装自己“看”着对方。就像今天，尽管自己已经刻意朝着声音的方向，并且尽量控制眼睛，却还是得到了“吓人”的评语。玲心当然知道自己的眼珠子会四处乱转，她每次按着的时候都有感觉，但是平时就完全觉察不到，只知道自己的世界忽明忽暗，如果大白天的觉得昏沉沉的，多半是自己的眼珠子又“溜了号”了。有时候会觉得不舒服，特别是心里紧张的时候就会特别想按着眼睛，玲心知道这也是盲态，但这个小动作，自己都二十一岁了，还是改不过来。
　　“方季明，我盲态是不是挺重的？”玲心边走边问身后搭着自己肩膀的人。
　　“可能吧，没关系，我也挺重的。”
　　“可是你起码还能看见一些……”
　　“那是白天，到了晚上我俩都差不多。”
　　“我也没办法，我好想改掉，但是好难啊。就像是按眼睛这个动作，我知道不好看，但是就是会觉得眼睛舒服，心里也舒服，改不过来。”
　　“你试试戴个眼镜？”
　　“我有，眼镜墨镜都有，但是总会忘。”玲心笑道，“而且总感觉戴墨镜上班也好奇怪。”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说着，方季明捏捏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啦，不是每天都能遇到那种怪人。”
　　“我在想，其他人是不是也这样看我，只是他们没有说出来。”玲心扁了扁嘴，“有时候觉得好不公平，他们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他们。”
　　“看不见就别想那么多啦，不是有句古话说得好，眼不见为净。”
　　“嘻。”还是方季明心大，“你说得对，眼不见为净。”
　　顿了顿，玲心又说道：“你知道吗，我嫂子回来了。”
　　“程楠吗？”方季明听她说起过，“她眼睛怎样了？”
　　“她说得很含糊，但应该跟我差不多了吧。唉。”
　　“是吗……真可惜。”方季明叹了一声，“家里那么有钱，也没能治好呀。”
　　“先天性的眼底病变哪有药治，你治得好吗，我治得好吗。”玲心笑道，“不过哥哥这几天都开心得快起飞了。”
　　“那是肯定的。”
　　两人聊着聊着，艾玛播报：“前方接近地铁口，电动扶梯在左侧。”几乎与此同时，玲心踩到了点状盲道，盲杖一磕，碰到了台阶。玲心顿了顿，先拿盲杖继续往前点了点，确认是三级向上台阶以后，才迈步上去。从小不知遇到过多少次把路沿或者花坛当台阶的事，玲心都习惯了。上了台阶以后，如果注意听的话就能听到电扶梯轻微的嗡嗡声，以及其他赶地铁行人的脚步声。玲心循着那声音往左探了探，盲杖触到了一个障碍物，用手一摸，感受到胶皮带带着她的手往前运动，是电动扶梯的扶手没错了。
　　“好了吗？”季明被她慢腾腾的动作整得有些不耐烦。
　　“别急呀，安全第一。”虽然坐电梯比自己拿盲杖探着下楼梯要更安全，但那突然一下往前出溜的感觉还是挺吓人的。她一手提着盲杖，一手摸着不断向前运动的扶手，脚掌感知着扶梯静止和运动的边界。
　　“好了，一，二，三！”她和季明同时迈步，突如其来的运动还是让她脚下一滑，盲杖在扶手上“咔”地一撞，加上季明连忙扶住她，她才稳住。
　　“你干嘛呀，又不是第一次坐了。”季明嫌弃地说。
　　“讨厌，这不是要领着你个小累赘。”随着电梯下行，玲心觉得有晃来晃去的光，地铁站一定是灯光明亮，但她的眼睛只能感受到很稀薄的一点点光。很快，扶手变平，玲心知道马上要出电梯了，往前一迈，这次倒是很平稳地站住了。
　　“好了，这里不黑了，你带着我吧。”玲心反手过去，抓住方季明的肩膀。
　　“可是盲杖在你那……”
　　“你看得见，要什么盲杖。”
　　“……好吧。”于是变成了方季明走在前面，玲心提着盲杖跟着，没走几步，玲心就感觉身子靠着了墙。
　　“哎哟，你怎么光往墙边带。”她抱怨道。
　　“沿……沿着墙走，不是更安全吗。”
　　“你这不是沿着墙走，感觉你就是奔着墙去的。”玲心撅了下嘴，“你看不见墙吗？”
　　“我看得见！”方季明赶紧说。
　　“玲心、季明。”这时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每天都在这个站接他们的工作人员王姐。
　　“王姐，原来你在啊，太好了。”玲心松了口气，“你说，刚刚季明是不是撞墙了？”
　　“噗……”王姐忍俊不禁，“没有，只是稍微偏了些。”
　　“就是，稍微。”季明赶紧下台阶。他俩跟着王姐，这好心人天天帮他们买票，领他们进站，确实是帮他们省了不少心。
　　到了站台，按照惯例该分别了。“好了。”王姐说，“老样子，玲心走右边，季明走左边，分头上车，早点到家！”
　　“嗯，谢谢姐，再见！”两人给她道了别。
　　随后，季明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玲心仰起头，冲着她想象中季明的方向。
　　“明儿见了，搭档。”
　　“嗯，明儿见。”
　　说完这句话，列车很快开来，玲心跟着人流上了车，身边再也没有熟悉的气息，从这里到家，这段路只有她一个人了。
　　因为她扶着盲杖，眼睛的样子也和常人不同，身边人很快就发现了她的特殊，给她让了座位。她坐在座位上，暂时远离了人群的拥挤，但是沉闷嘈杂的空气依然把她包围在中间，即使地铁上放的电视节目和音乐，也显得不是那么清晰。百无聊赖地刷了会手机，由于没有戴耳机，也不太听得清读屏，于是只能坐在座位上发呆，直到到站下车。
　　“花园路站，到了。”踏着地铁站的广播，玲心一半靠着盲杖，一半随着人流往出站口去。站口的闸机要把票塞进里面才开，玲心从来没有自己成功过，从来都是身边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好心人帮她做的，有的还会顺道把她领到出站口，虽然玲心口里说着不用，但热心人毕竟还是多，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大街上了，要说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显而易见的冷风和汽车驶过的声音吧。
　　艾玛似乎没有报该怎么走，但玲心对这段路还是比较熟悉，出了地铁站，沿着圆点盲道能找到一条笔直的盲道，沿着盲道走出几百米，艾玛就会在某处提醒自己小区就在自己右手边，然后随着它的提示走，就到家了。
　　玲心走在盲道上，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当年程楠在这里走丢的事情。当年她和子琪挤脱了程楠的手，战战兢兢地在地铁口等了二十几分钟没有等到，才给哥哥和程枫打电话，但他们正在上晚自习，电话根本没人接，整整两个小时没有程楠的任何音讯，给她吓坏了，哭了好久。
　　要是当年嫂子就有艾玛，应该就不会迷路那么久了吧……
　　走着走着，玲心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踩到了点状盲道，按理说回家的路是一条直路，不应该有点状的盲道。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盲道就彻底断头了，现在脚下是平地，什么也没有。
　　什么情况？玲心拿盲杖仔细探了探四周，一大片水泥地，光秃秃的，右前方有个什么障碍物，还不确定是什么。感觉车流声音在自己左边，右侧安安静静的，似乎是条小巷子，自己已经站在了巷口一样。当然这些都是她猜的，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这是哪里。玲心回忆了半天，也不记得回家的路上有这么个地方。
　　怪事了，自己走错了路，艾玛怎么也没提醒我？
　　“艾玛。”她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艾玛？”她用力晃了晃手中盲杖的头子，依然没有回应。
　　“艾玛！”她歪着头，两只手微微用力把那头子在手里拍了拍，可还是没有任何用处。
　　“艾玛！艾玛！”玲心连续拍打了几下，可是盲杖依然没有反应。
　　不会吧？玲心心里一沉，坏了？是刚刚上电扶梯的时候撞到了吗？
　　不急，好在还有手机，手机导航虽然没有艾玛贴心，但好歹也有点用，带自己回家是没问题。可是玲心刚刚掏出手机，就听见电池报警的声音。
　　百……百分之三？玲心这下彻底麻了。
　　快，趁手机还有电，赶紧想个办法。她局促地站在那里，咬了咬自己的食指关节，又拿那个关节按住不断跳动的眼睛。手机马上关机，导航回家已经不现实，必须当机立断，给一个人打电话，可是打给谁？哥哥？嫂子？爸爸？妈妈？
　　正当她还在犹豫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居然是方季明。
　　“到家了吗，打牌不？”
　　“还打呢？我迷路了！”玲心没好气地说。
　　“迷路……怎么会！不是有艾玛吗？”季明的声音也紧张了起来。
　　“它坏了！而且手机也快没电了……”
　　“你马上把位置发给我，我现在就来！”
　　挂了电话，玲心也来不及想那么多，打开微信，方季明的消息就在列表第一条，内容也是“到家了吗？”看来他是见玲心没回消息才打电话来的。玲心也来不及再选其他人，直接对方季明点了个位置发送，刚按下去，读屏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她甚至不知道发送成功没有，手机再按也没有任何反应，它关机了。
　　彻底完了。冷风一吹，玲心浑身发抖，她恨死了自己的这双眼睛，分明感觉它张得大大的，可是除了无意识地动来动去以外，没法给她提供一点帮助。这是哪？有人吗？几点了？都是她不能回答的问题，她开始害怕起来。
　　“有人吗？”她对着虚空中喊道，可是没有回应，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有大马路的车流声从左手边的远处传来。她再敲了敲自己刚才探到的障碍物，是墙壁？台阶？还是花坛？她提起盲杖的尖端往上扫，感觉越过了顶端，从高度上判断，似乎是个花坛。沿着花坛走了几步，盲杖又碰到了什么，咔哒一声响，玲心先是伸手往前，没有摸到任何东西，这障碍物不高啊，她再往下摸去，摸到了铁边、木头条，是根长椅。
　　原来如此，自己刚刚的判断不太对，这里应该不是个小巷子，是个小公园吧。平日里，应该能听见广场舞的声音，但今天应该是时间太晚，所以四周已经寂静无人。玲心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盲杖坏了，手机没电，四周又听不见人声，只得在长椅上坐了，把膝盖抱在胸前。
　　今天好冷啊，降温了，风一吹简直要灌透了自己单薄的外套，只有树叶在自己的头顶沙沙作响。
　　要是没有人找到我，我会不会冻死在这？孤独感压得玲心喘不过气，可她也不敢到处乱走，从小她就知道，一旦和人走散，靠她自己是没有任何办法的，要么是寻求别人的帮助，要么就是等同路人来寻她。可是方季明，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他能找到我吗？
　　再……再过二十分钟，如果方季明不来，我就向着大街走，大街上总该有人可以帮我吧？二十分钟，也就是一千二百秒，自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计时，就数数吧。
　　“一，二，三……”玲心开始数起来，可是数到六七百的时候就乱掉了，不得不又从头数起，再数个六七百总该差不多了。
　　“四百五十一，四百五十二……”正当她第二个六百快要数完的时候，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划破了寂静：“苏玲心！”
　　玲心霎时间觉得自己心底都亮开了，当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转过身喊：“方季明！”她分明听到方季明的声音就在自己身后，恨不得马上跑过去，可是脚下一绊，手中一空，她倒在花坛上的草丛里，艾玛飞得不知去向。
　　“哎哟……哎哟。”膝盖磕疼了，自己太兴奋，忘了椅子背后是一个花坛。
　　“玲心！”分明听得，季明的声音就在前面不远，“怎么了，你别动，这里有个花坛，我正在找路过来。”
　　“哎哟……”玲心挣扎着站起，听见盲杖的声音已经就在自己周围。
　　“玲心？”是季明熟悉的声音，她向着声音伸出手去，同时摸到了也向她摸过来的，季明的手，她再也绷不住，不禁钻进季明的怀里啜泣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季明一手摸着她的头，一手往她手臂摸去，“听你刚才摔倒了，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但是艾玛掉了……”
　　“啊？”季明大吃一惊。若是寻常盲杖，掉了也不碍事，但艾玛价值不菲，玲心才上班不久，可是损失不起。
　　“怎么办，它先是坏了，后是掉了，我才买了一个多月啊……”玲心急得又要哭了。
　　“我帮你找！”季明说道。
　　“可是这大晚上的……你也看不见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说了，也不是完全看不见，手机还能打电筒呢。”说着，玲心听到一阵读屏声，季明问她：“喏，亮了，你有光感，我这么晃晃，你能看见吗？”
　　不确定，方季明是拿着电筒在自己眼前晃吗？玲心睁大眼睛，可是手电筒的光源太小了，除非是离得很近，不然玲心的瞳仁不住颤抖翻动，根本抓不住它，但方季明说有，便是有吧。
　　“能看见……能行吗？”玲心疑惑地说。
　　“能。借着光，我能模模糊糊看到一点绿色，虽然就很少一点，但总好过什么都看不见。”玲心感觉季明松开了自己，还把他的“艾玛”交到自己手上，“你拿着我的，我去找你的。”
　　“你小心……”玲心话没说完，便听见方季明翻上了花坛。
　　“你仔细想想，跌倒的时候有没有听见它往哪个方向滚了？”季明问道。
　　“完全没有……”玲心仔细回忆道，“没发出任何声音。”
　　“那就肯定还在草里，范围很小。等我一会。”季明一边说着，一边不停挪着脚步。玲心知道，他这会一定是蹲着身子还弯着腰，艰难地把自己还好用的那只眼睛贴近草丛，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在草里一点一点地摸索……而自己只能抱着他的盲杖干站在一边。
　　“方季明，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玲心听见他都开始喘粗气了，不忍他这么辛苦，说道，“等明天天亮，这里人多了，会有人捡到的。”
　　“那不行，普通人不识货，说不定就当垃圾扔了，你再等我一会，就一小会，哎呀，我的视野本来就小，手电筒还只能照亮一小块，小上加小，还得靠摸。”季明一边喘着气，还不忘宽慰玲心，“你别担心，这个花坛就这么点大，全摸一遍，也花不了多少……啊哈！”他一声惊喜的大喊，从花坛上呼啦一声蹦了下来，因为不知深浅，落地收势不及，几乎是“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方季明！”玲心连忙蹲下去摸他，没想到他却先摸到自己的手，熟悉的手柄感觉传来，是自己的那根“艾玛”。
　　“我就说一定找得到！”方季明得胜一般，却是反手从地上扶起了玲心。
　　“太感动了！你怕不是我的骑士吧！”玲心握着两根盲杖，欣喜得跳了起来。
　　“哈哈哈哈，能给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当骑士，才是我的荣幸。”方季明笑道。
　　“真的，感觉你一直一直都在保护着我一样……我好多年前参加作文比赛遇到骗子那事，从那时候就是了……”玲心回忆着和方季明经过的点点滴滴，忍不住心中一股股暖流泛起，“我是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没想到你今晚真的会来……其实你都不太会用艾玛……大晚上的很危险……”
　　“额……不知道你有什么误解，但你先把我的艾玛还给我，我带你回去。”季明说道。
　　接下来的一段路把玲心惊呆了。季明哪里是不会用艾玛，他用得比自己熟练多了，从导航的设置，选点，到规划路线，甚至像今天一样靠着一个定位找到玲心，一路上季明都一一给她演示讲解，甚至他的艾玛AI也比自己的活泼的感觉，一路上还用它独特的机器思维不断回答季明调笑一般的问题，把玲心逗得合不拢嘴。
　　突然，玲心一闪念，想起一件不对劲的事儿。
　　“奇怪，你这么会用艾玛，干嘛每天都跟着我下班？”
　　“额……”刚刚还在大开玩笑的方季明，突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你到了，从左手边进去就是你们小区大门了。”
　　玲心突然脑袋一热，抓住他的手臂不放：“我不走，你快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
　　“没有可是，快说！”
　　没有声音。方季明立在那里如同一块石头，玲心仰起头，她感觉自己的眼睛睁着，多想看看方季明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她只能听见季明沉重的呼吸声，不知道自己这一双调皮的眼睛又翻去了哪里。
　　“我想多陪你走一段。”方季明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下班从展厅回家，我们只有到地铁站的一段是同路的，我怕你尴尬，也怕自己尴尬，就赖着你带了……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觉得，再怎么我的眼睛也比你稍微好一点，遇到什么危险可以保护一下你……”
　　“那你每天晚上一到家就约我打桥牌？”玲心胸膛起伏，一颗心扑扑地跳。
　　“嗯，是想确定你有没有安全到家。你看今天晚上不就被我逮到了……”说着，方季明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得真傻。”玲心不知怎么，也跟着他笑了起来，“那你怎么从不跟我说这些。”
　　“你说过不和盲人谈恋爱的。这是你的愿望，要保护你，就要连这个一起保护。”
　　“傻瓜，你不是能看见一点吗。”玲心再也忍不住，一下扑进了方季明怀里，泪流不止。
　　妹妹讲完了这个故事，脸上多了一些幸福的红晕。她的眼睛依旧斜斜盯着半空，摇着我的手臂：“哥？你觉得怎么样嘛？”
　　“额……嗯。”我揉了揉微微发红的脸，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我觉得你讲的……很好。”
　　“谁问你这个了！”我说得很含蓄，但妹妹跟我在一起久了，自然听得懂是什么意思，她翻了个白眼，“又怪起来了，这老哥。”
　　“哼。”程楠在一旁冷哼一声，“好在玲心已经归了小方，就要脱离你这个哥哥的魔掌了。”
　　“说真的，怪不得那天晚上你十点过才回来，我问你去哪了也含含糊糊，第二天还要我开车送你去上班，说是艾玛坏了。”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景，“那你那天怎么不给我说啊。”
　　“哎呀，还不想这么早被你们知道嘛……毕竟过去说过不跟方季明谈的……”妹妹半瞑眼睛，低下头去，羞涩地笑道，“谁知FLAG立得有点早……”
　　“傻丫头！”我和程楠异口同声。
　　“我俩早就觉得小方对你有意思，一直暗示你，你就是看不出来，唉。”我一摊手，程楠也点头称是。
　　“就是，你俩在一起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俩能拖到我大学都毕业了才在一起，这才让我意外。”程楠也说。
　　“就是，祝你们幸福，真心的。”我说。
　　“祝我们都幸福。”妹妹在我俩的恭维中，抱着自己沙发上的玩具熊笑得合不拢嘴，脸上满是幸福，仿佛从那时起，她也是一个有骑士守护的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