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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戏子本无情,独对君有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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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他是在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子,只一眼,就被台下低头品茶的人勾了魂,更是大着胆子为她沏上了一杯茶。
自此,太尉庶子齐淮不守夫道,勾引新朝唯一一个能留在京城的大将军,企图飞天变凤凰这个流言满城飞。
太尉震怒,下令不许齐淮再出门。
齐淮不在乎,这流言本就是他找人散的。他生的与别的男子不同,端庄大方谈不上,眼角透着天生的媚确是天下独一份的。而这流言里的另一个人,也任外面的人如何传,从来没想过澄清。
齐淮更笃定,将军对自己是有心的。
其实他早就见过她。新帝登基那天,她风尘仆仆骑马从城外赶来,虽匆忙略过,但他却看的分外明白。
听说她每回打了胜仗回来,都会去京城那家熙园听曲,他便刻苦去学,不管挨了太尉多少次训诫。
他头次登场,扮得是祸国殃民的妖妃,小心翼翼的借着戏一步步朝她去。
给她沏茶时,他瞥见她若弯的嘴角。
齐淮深知自己庶子的身份配不上陈意,但他仍要搏一搏她的心。
他信她的心,远比世人口舌之争更值得一赌。
陈意不用刻意了解,祁朗每回来看她,都会把这京城的风风雨雨细说给她听。
齐淮美吗?美,她看见他的一瞬,确实怔住了,但也没别的了。
她来这已十年,十年跌宕起伏,随新帝反,扶新帝立。她从没想过,只在书中看过的兵法有一天竟会亲自实践。
陈意早就放弃了回去的念头,女子为尊的时代,一个人在这里也落得自在。
祁朗是她从小的玩伴,也是这唯一一个以男子身份坐到副将位置上的人。他是全天下男子的榜样。
如果话再少点就好了。
“齐淮确实长得好,只是这满城风言风语,加之他庶子的身份,你也不好娶他为正夫。”
新帝欲为陈意寻个正夫,陈意推脱再三,恐怕这次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
祁朗鲜少能听到从她口中提到男子。齐淮是个意外。
“为何不能?”
祁朗诧异没从她口中听到拒绝,却是反问,“你真喜欢他?”
陈意没说话。无论哪一个时代,都逃不了被逼婚的命,倒不如选个好看的,日后看着也赏心悦目。
“他看着是个会作妖的,你若收了他,往后再娶别人免不了要费一番功夫。”说完,祁朗一愣。说出口的话显得自己与别的男子没什么不同,而这是他一直以来竭力避免的。他一直都知道她与别人的不同,也是她不惜性命力保自己留在军中。
很难有人能对这样的人不动心吧。
自己也免不了。可他明白,她那样做并不完全因为他,更多的,是不在乎。
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将来。
他看不透她,也不懂她。但是他能被容许留在她身边,祁朗坚信这一点就足以区分别人与自己在她这里的地位。所以即使说出刚才那番话,他也不会认为她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他只是有些嫉妒,嫉妒有人入了她的眼,她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
陈意突然才发觉这里是不一样的,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说法。但刻在骨子里想法不会因为换了个地方就改变。
“若以后,我真有了个家,这家里只会有我,和他。”陈意轻声说道。
他并非一定是他,但是总是一个人,也只能一个人。
她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再给别人。
祁朗只在戏文里听过这样的话。心里的苦涩与茶的苦融在一起,半天才开口,“那样,也很好。”
将军府戒备森严,守卫在院中穿梭巡视,一个死角也没有放过。齐淮千辛万苦才翻过了墙,从小的娇生惯养使他干起这种活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蹲在假山后,自以为没有人发现,等一轮巡视过去后,开始寻找陈意在哪里。
她很久没有来听他唱戏了,齐淮觉得为跑出去的板子白挨了,连个面都没有见着。
他想见她,想问问她为什么不来了。又想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呢?
看看她就很好了。
将军府很大,齐淮绕了一个时辰也没绕进陈意的院子里,甚至连进来的路也找不到了。正急得跺脚,突然听见一阵琴声。
他寻着声儿去,也不绕路了,遇墙就翻,终于在灰头土脸地爬上一面墙后看见了想见的人。
可他宁愿没看见。
琴声已经停了,祁朗挥袖,疑惑问,“这倒是你头一次说想听我弹琴。”
陈意笑了笑,“弹得好。”
两人又说了一句,祁朗便离开了。离开之前,他朝夕阳处看了一眼,压下心头酸楚的滋味,逼着自己加快脚步。
“找了两个多时辰,不想歇歇吗?”
齐淮在祁朗看过来时便低头躲了起来,听到陈意这话有些懵,暗自思忖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努力忽视女子带着笑意的视线,希望能足够优雅地从墙上下来,却还是径直摔了下来。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反而是被柔软接住。墙根底下铺了厚厚的被絮,上面有股淡淡的木香。
“要是喜欢我的被子,我可以送给你。”
将军的?齐淮愣住了。继而脸红的比身后的夕阳更甚。
她取了自己的被褥放在这里,为了接住自己吗?
“将军。”齐淮鼓起勇气抬头看她,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他早该想到将军府的守卫哪有那么好躲开。
爹爹常因说不过自己便动家法。可齐淮偏偏这时半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想进将军府。”声音抖得厉害。
陈意有些惊讶,一挑眉,“为什么?”
见她竟没有生气,更没有斥他没有礼义廉耻,他更信将军心里是有自己的。“我心悦将军。”
陈意手指敲了敲茶盏,“不够。”她突然起了逗他的心思。
不…够?这是什么意思?将军见多了战场上的杀伐,她必定不喜欢自己这样唯唯诺诺。“我、我喜欢你!我这辈子只能嫁给你!”
“你若不娶我,我便天天在将军府正门坐着。”
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激动,齐淮眼里含了泪。“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嫁给你,很喜欢你。”
“爹爹说以后没人敢要我了,我的名声这样坏。”
“我才不要别人看得上我。”
“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意是有被表白的经验的,但这么不管不顾的,还是头一遭。
“好。”陈意只说了一个字。
齐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也没敢想朝她问个清楚。
好?好什么呢?
不过今晚是陈意把自己送回来的,这就足够他开心好一阵子了。
他没想到后头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自己。
一早。齐太尉下了朝气冲冲地赶回府里。陈意破天荒地出现在早朝上,还是请陛下赐婚。
原本是一件高兴的事,一时之间她在心里都盘算好长子的嫁妆,却不想陈意看上的是齐淮这个孽子。
无论她如何说服,也松不了陈意要娶齐淮的口。
若是侧夫,齐太尉也并非不能接受,可陈意要的是正夫,并承诺一生也只会娶齐淮一个。纵齐太尉自认为已是自律之人,也免不了收了两个侧夫。
陈意竟在讨论国事的早朝上提出来,圣上也由她去。
自己万万没有拒绝这门亲事的理由。
她只能将火气洒在那个孽子身上。
齐淮跪在祠堂中,仍没有反应过来。齐徴说陈意会明媒正娶他为正夫,且永不收侧室。
他明白了那个“好”的意思。
齐淮一会哭一会笑,下人越发不敢靠近祠堂。
成亲的日子来得快,齐淮一心扑在缝制自己的嫁衣上,分不出别的心思到别处。明日便是将军来接他的日子。
以后他会作为镇安大将军的夫主活着。
他爱不释手地抚摸这件嫁衣,听见外面传来热闹的声音。
不知是哪家的喜事,他想。
齐太尉没想到这么快会被戳穿。
其实齐徴与齐淮身形并无二致,盖上盖头,就连她也分不出来。
长子齐徴行为端庄大气,从小请了最好的嬷嬷来教,为的就是今天这样的日子。
若看了齐徴,陈意还没改主意,她也会将齐淮送去,但不是今天。
只要陈意没有将齐徴送回来,她便有办法在皇上面前解释。
但还未将嫡子送出府,陈意皱着眉从马上下来,快步走了进来。
不对劲。她就是觉得不对劲。红影越来越近,可陈意觉得这并不是自己要接的人。她说不出有什么不同,但看见越来越近的人,她毫无期待。
这不合规矩,但齐太尉看见她眼里的漠然,没有开口。
“齐淮呢?”没有多余的话,她只问齐淮。
齐太尉还想蒙混下去,陈意深深看了她一眼,侧过身径直往齐淮院子里去,身后的守卫提着剑跟了进去。
隔了老远,陈意就听见齐淮歇斯底里地喊声。“放我出去!”
“她不会娶齐徴的!”
“她说了只要我的!”
她站定在门前,没说话。
太尉跟了过来,只得让人把锁打开。她让齐徴回房,如今也没人知道穿着嫁衣的不是齐淮,便不会影响他以后的路。
现下最要紧的,是平息眼前这人的怒火。
门突然打开,趴在门上齐淮冷不防摔了出来。
他看到院子里的人,眼泪早已弄花了妆。是,“陈意呢?陈意呢!”
“我也是你的儿子,凭什么我不能嫁?凭什么?!”他从不觉得自己庶子的身份有什么。齐太尉因这身份对他宽松管教,只要不过分也是从不过问,可偏偏在这件事上过不去。
明明娘只要应了这件事,他可以永不回齐府。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声嘶力竭,一身血红嫁衣衬得他美艳决绝。
“齐淮。”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擦去他的泪。
他一直没在意自己扑到了谁的身上,心里满是她不会再娶自己的事实。
可这个声音…
“我来接你了。”
一声叹息,将跪在地上的人拉起来,安慰地抱在怀里。
齐淮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到熟悉的侧脸。
陈意正想低头安慰,却被他猛然遮住了眼睛。
“别看,求你别看。”声音比上次抖的更厉害。
“真的是你吗?”半晌,他喃喃问了一句。
“不是我是谁?你还想别人来娶你?”陈意眨眨眼,睫毛弄的他手心痒痒的。
“等等我!”怀里的人突然窜回房间,似是不放心,“你别走!”
“我不走。”陈意转身,“太尉还不去准备?”
她不好发难,这毕竟是齐淮的家。不过往后,他是将军府的人,谁再敢欺辱他,她必定报复回去。
自己的人,自己得罩着。
门再打开,齐淮已重新扮了妆,不过陈意看不见,因为他给自己盖了盖头。
他看见她的鞋尖对着自己的。“走吗?”怯生生的,丝毫没有之前狼狈的样子。
陈意没说话,牵着他的手,无视了一旁欲言又止的眼神。
去他的规矩。
齐淮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本就不愿受束缚,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将人接回陈府,安顿在房里,陈意免不了出去应酬几杯。
她再回来,浑身熏染了几分酒气,靠近齐淮,更是让他紧张。
陈意将人都清出了房间。她累了,只想尽快歇下。她拿起一旁的如意,想要挑开盖头,又觉太草率,于是坐在他身边纠结起来。
“妻主…”身旁试探的喊她。
妻主?陈意眯了眯眼睛,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
“我在。”
“你可准备好了?”她问。
“嗯。”齐淮轻声应道。
陈意握住他的手,“我娶了你,从现在起,你便是将军府的男主人,任何人不得欺你辱你。
在这里。你就等同是我。”
齐淮不禁握紧她的手。妻主这是在为今天的事情安慰他吗?他又想哭了。
从来没人肯这么护着他。
陈意挑开盖头,看到的便是他泪盈盈的样子。
真好看。她想,还好娶的是他。
陈意往后倒,吓得齐淮伸手去接,不过他哪接的住,也一起倒在了她身边。
这一天,陈意是真的累了,倒头就睡。
深夜宫里急召,陈意被叫醒,昏沉沉地赶去宫里,再回来,已是三月之后。
帜城水灾严重,当地官员欺上瞒下,等圣上察觉,灾民已苦不堪言,甚至发生了暴动,陈意便是被紧急派过去的。
严查此事,朝中不少官员连带浮出暗涌,陈意忙得忘记了院中还有一个人。
再等朝中稳定,又是一段时日过去,此间她与祁朗常常接触,不禁感慨若不是祁朗为男子,作为必定大过于自己。
总算有空闲时间。陈意与祁朗在解语亭中畅饮。
“最近,怎么样?”
陈意被祁朗这没来由的一句问的迷茫。这段时间两人总是呆在一处,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祁朗无奈,“你总不会忘了你是个成了亲的人吧?”
陈意这才想起齐淮来。她顿时觉得不妙。不过她早就在府里三令五申,齐淮是同她一样的,想来也没人敢得罪他。
“应该挺好的。”她想,还不用像别的男子那样处处受妻主的气,她给了他足够的自由和权利。
这应该是最好的了。
祁朗放下酒杯,“你虽然宠着他,但素日装也懒得装几分。你那眼睛里啊,谁也没有。”
陈意一顿。
“既然非得娶一个,不如选一个省心的。”
至少没那么麻烦。
“你还真不拿我当候选夫侍看呐。”祁朗起身,走到门边又停住。
“好歹是你招惹的人,多去看看吧。”
过后,陈意去了南院。刚迈过门槛,便听到临风哄着自家主子。
“主子吃点吧,将军若是一直不来,您难道还要饿死自己吗?”临风被齐淮急得跳脚。
将军府就只这么一位夫郎,将军虽平时对下人算得上宽厚,可这位到底是唯一的正夫,出了事他可担待不起。
陈意没想到他会变得如此清瘦。听闻齐家三公子也是个清冷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变了性子,喜欢上了唱戏,从此艳装浓抹打扮着,还好命攀上了将军府。
陈意倒是看到了他从前的几分样子。
齐淮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只觉得心口堵得慌。陈意做到了对自己好,处处顺着他。
唯独一件事,他最想要的,她却做不到,甚至,总与另一个男子一处。
他知道祁朗,他那日的琴声引他找到了陈意。
齐淮原以为是陈意故意让祁朗弹琴,好让自己能找到她。可他现在开始怀疑,这段日子以来是否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想过放弃她,放弃将军府夫主的位子。
她的身边只能有他,必须是他。
“饭菜不合胃口吗?”陈意明知故问。
临风看见将军,连忙行了礼退下。这南院的主子太难哄了些,他还是尽早退下吧。
齐淮看见她,多日阴暗的眸子亮了起来,又惨淡下去,“妻主终于愿意来看我了吗?”
“我这段时间太忙…”却与另一个男子在一起,陈意觉得自己说不清了,还是认错比较好。
“是我不对,让你受苦了。以后不会了。”
他信了,因为她的一句承诺抵得上他的一生。
陈意果然说到做到,陪他的时间多了起来。
多是齐淮唱戏给她听。但陈意不愿他再扮浓妆。
“原本的样子最好看。”她说。
齐淮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只让他抓着些棱角一点一点地猜。
至此相伴三年,齐淮却觉得从未靠近过她。
除了成亲那晚,她再没有歇在他这里。
可她没有别人。他不明白。
关于她,齐淮有太多的不明白。
陈意再度出征。这一次,是负了伤回来。
祁朗为了救她死在了战场上。
她突然有了活着的实感。
依旧是胜仗。陈意发现自己还真没吃过败仗。
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她被扶进了房间,见着不同的大夫,喝一贴接一贴的药。
陈意有预感,她要回去了,回去属于自己的时代。
可是。
她侧过头看着伏在床边睡着的齐淮,突然想起他惊慌失措从府里跑出来的样子。
泪流满面,嘴里一遍遍喊着“没事。”
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
那么爱哭,没了她,齐淮以后会怎么样呢?
陈意有些舍不得,摸了摸他的头发。
以后的将军府是他一个人的,只要别太挥霍,他能过好没有自己的日子的。
再嫁也行。整个将军府做他的嫁妆,该有不少人抢破了头要娶他吧。
陈意死了。一场高热后再没在将军府醒过来。
头疼,疼得要命。陈意爬起来,看到熟悉的乱糟糟的房间,就知道自己回来了。她重新躺回去,一时分不清那段时间是不是一个梦。
好多事情她已经记不住了。
可有些感觉太过真实,让她不得不认为这是真实存在的一次经历。
如果在这里,祁朗一定会是个优秀的人,也许会是个老板,也许会是个教授,
都挺适合他的。
陈意由衷地希望他下辈子能够幸福,不会生于那样的时代,平安的过完一辈子。
齐淮…他现在怎么样了…不过自己也时常不在他身边,想必没了她也会过的很好。
她总是会这样想。陈意觉得心口有些闷。
她低估了齐淮对她的执着。
圣上下令举国齐哀,为祁朗,为陈意。她们两个的名字在百姓口中总是被放在一起。
“应该是我啊……”
齐淮不甘,干裂的唇点点血花。
戏子怎会无情。
“听说啊,将军墓昨晚被挖开了,土里混着腥气的潮,陈将军的棺材旁多躺了一个十指血淋淋的人。”
“唉。”
“谁说戏子无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