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戏》眠眠夏子

93、视频

　　今天是《夜与晨夕》第二季开播的日子，从湿地公园回到酒店已近傍晚，何复言坐在电脑前剪辑下午拍的视频，华辛打开彗星视听电视频道，等待的时间里，他倒了一杯牛奶，凑到何复言旁边看他剪。

　　画面里是如波涛般随风而荡的芦苇，一身白衣的男生在其中穿梭，直身剪裁的长款羽绒服不显臃肿，洁白的颜色与穗尖落了雪花的芦苇相得益彰。
　　镜头切换了三个角度，节奏很慢，过渡效果晕染开来，有些梦幻。

　　芦苇荡被白皙的手指剥开，半冰半水的湖面上，一对鸳鸯相依而行。
　　脚步声临近，鸳鸯惊走，男生幽黑的眼透着失落。
　　下一秒，芦苇荡窸窣作响，男生转头，兜帽落了下来，露出惊异表情的瞬间，日光曝光了镜头。

　　特效转场之后，夕阳下出现两个人影，看不清脸，红彤彤的晚霞描摹出轮廓分明的剪影。
　　新出现的高个子男生走向白衣男生，伸出手与他十指紧扣，红日从他们的视线间流淌。
　　背景音乐响起了悠扬动听的女声——
　　「Going back to that year, could you hold me in your arms and invite me for the sundowners.」

　　全程不过短短一分钟，却叫人心动。

　　“怎么样？”何复言侧头贴在华辛耳边。
　　“好看。”华辛耳根被吹红了，他咬着牛奶杯的边沿。
　　何复言保存工程，导出视频，刮了刮华辛的脸，道：“我发视频账号上了？”

　　照理说最好不要，华辛逐渐走向公众视野，他自己的社交账号每发一条都要经过Lily审核。
　　但他好喜欢这支视频，何复言想必也是，才会迫不及待地想在茫茫数据中留下它的足迹。
　　片子只有背影和剪影，经过各种滤镜、特效处理，基本认不出谁是谁了，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我的私人账号，平时用来发些素材、摄影照片和视频。”没人查户口，何复言却一股脑地坦白，“账号是我的手机号，昵称honoo，密码huaxin0108。实在不行，我可以把视频尺寸裁一下，再给你打个码，好不好？”

　　听到这直白的密码，华辛羞赧得抬不起头，喝过一口的牛奶杯塞到何复言手里，起身道：“随、随便。我去洗澡了……”
　　何复言噗嗤一笑，打开一个视频创作网站，登录了账号，听到浴室门口的华辛喊道：“不要打码！”
　　“好。”何复言笑得更肆意了，浴室的门被砰地关上，他点击上传按钮，低声道，“那么好看，我怎么舍得。”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何复言收敛了笑容，关闭网站，打开一个电子表格。
　　上面有加减符号，文字简记，以及一些数字。
　　12月1日，收支20000，余额40000，差额1460000，备注：片酬
　　12月1日，收支-40000，余额0，差额1500000，备注：还华辛4万（还欠6万）
　　12月2日，收支40000，余额40000，差额1460000，备注：华辛没要（还欠10万）

　　这是一个账本。
　　距离被《夜与晨夕》赶出剧组，签订那份赔偿条款，已经过去了6个多月，离最后期限只剩不到半年。
　　150万绝不是小数目，足以将普通人压得喘不过气，可这些日子与华辛朝夕相处，何复言小心翼翼，从未表现出来。
　　华辛为了帮他还这笔钱，连R18都接，可他又怎么忍心开这个口？华辛跟着自己经历了车祸，经历了流血，不愿让他再承受更多。

　　《木匣》的片酬是分阶段支付，已经打到手2万，等到杀青，还能拿到6万。如果上线票房不错，也许还有分红。但何复言深知不能寄希望于此，这样的小项目，能否收回成本都是未知数，唯一的祈盼，是靠着剧组的人脉，凭着这一点“人品分”，借到一点周转资金。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上次的“闹事风波”，剧组全包全揽了医疗费用和后续处理，何复言实在不想再欠吴霖微人情，至于曲清尔和项泽煜，他俩的感情问题还没理清，自顾不暇，更不合适打扰了。
　　再往上数，莫总？
　　何复言摇了摇头，生意人，只有投资，没有救济。

　　手机通讯录落到“大学”的分组，冷怿、孔皓燃……都是一穷二白。
　　“中学”……江且笑？

　　手机震动，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名字的主人发来一条消息。
　　「可以啊，我的歌还能这么用？」
　　何复言看了看表，M国时差12小时，现在正值早上8点。
　　「在上课？」
　　他谨慎地回。

　　「拍戏拍糊涂了？今天星期天！」
　　「那你起这么早？」
　　「接机！林哥的航班今早到。」

　　何复言愣了愣，打字问道：「方便打电话吗？」
　　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不方便就算了。」

　　没等消息回复，对方主动打来了语音电话。
　　“何大导演今天这么客气？”江且笑声音还是那么放浪形骸。
　　“因为跟江大明星通电话，很惶恐。”
　　“才发了一张专辑就明星了？”江且笑打趣，“少来，你以前也没少给我拍MV。”

　　何复言笑笑，他的话不算恭维，江且笑在M国最顶尖的音乐学院读书，不说毕业校友，就是在读生也有好几个明星，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名流学校，成名是注定的事，就算不做歌手，像林吾一样开一间音乐工作室，也是非常有前途的。
　　不过，何复言的拘谨倒不是出于社会地位的悬殊，江且笑也不是那种人。正是因为她太耿直豁达，才会更加难以启齿。

　　“新歌很好听，谢谢你的授权。”
　　“那有什么，想用随时说。”江且笑取笑道，“我说你，突然这么礼貌，被下降头了？”
　　依旧是毒舌不饶人，何复言道：“林哥什么时候到？”
　　“延误了，再一个小时吧。刚还夸你有礼貌呢，就关心起我的私人生活了？”江且笑窃笑。
　　“不是这个意思。”

　　“审问开始。”江且笑闲适地倚着候机厅VIP室的沙发，“你账号发的最新视频，出镜的是谁？”
　　何复言咽了一下，有求于人，只好坦白：“……华辛。”
　　“哦——”又是熟悉的打趣语调，“修成正果了？”

　　果然不管过了多久，江大小姐八卦之心都不会变，何复言道：“没公开，帮我保密。”
　　“行啊——何复言，我出国那会儿你还是个失恋了喝闷酒的纯情小处男呢，转眼就……”
　　“不是，”何复言忽然意识到什么，打断她，“看得出来是他？”
　　“看倒是看不出来。”江且笑慢条斯理地说，“可你拍了那么个浪漫的视频，就差把‘我爱你’打在屏幕上了，还能猜不出来？话说，摄影和剪辑也是你自己做的？”
　　看不出就好，何复言应道：“嗯。”
　　“可以啊，我专辑的音乐制作人看了也说不错呢。”江且笑古灵精怪的脑袋转得飞快，“林哥说，最近国内视频网站流行起来，有没有考虑建个工作室什么的？”

　　何复言苦笑，这下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何不食肉糜”。建工作室，哪里来的资金呢？
　　“其实……”他组织语言，艰难地道，“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江且笑还挺兴奋，“不会又是借钱？”
　　“……”一语中的，何复言硬着头皮道，“嗯。”

　　“可以啊，你要多少？”没想到江且笑连原因都没问，像当年一样果断。
　　越是这样，何复言越不好意思，反复斟酌，道：“50……30万可以吗？”
　　对面沉默了。

　　江且笑家境殷实，30万说多不多，但肯定也不是说借就借。何复言道：“抱歉，不行也没关……”
　　“你遇着什么事儿了？”江且笑非但没有拒绝的意味，反倒关心道，“急么？”
　　“……遇到一些麻烦，要150万，明年4月之前付清。”
　　“什么意思？”江且笑挺直了身体，“你闯祸啦？”
　　何复言想了想措辞，道：“他……华辛在剧组里遇到事了，我一时冲动，得罪了资方。找工作也不太顺，现在资金周转有些困难。”

　　“啊？”江且笑讶异道，“为了华辛？”
　　“……嗯。”
　　江且笑沉思片刻，吐槽道：“我错了。原来你还是那个头脑发热不计后果的纯情小处男。”
　　何复言很想反驳，特别是最后三个字。但他面对的可能是未来最大的债主，于是服软道：“你说得对。”

　　“哎——”江且笑长叹一声，再度放松了筋骨，靠上椅背，“我现在能动的资金只有25万左右，剩下的，我问问林哥那边。”
　　何复言还在思索着接下来怎么请求，没想到对面直接认购了债务，张口结舌好半天，才道：“不、不用了，25万，可以了。”

　　真是救人于水火的恩情，一切道谢的言语都太轻，何复言只好郑重地道：“会尽快还你。”
　　“不急。”江且笑倒是豁达，“剩下一百多万，你打算怎么办？”
　　“想办法借，实在不行，找贷款公司。”
　　“你有没有想过，”江且笑试探地问，“求助家里？”
　　“不可能。”

　　“也是。”江且笑轻笑一声，“你要是那样的人，我就不借钱给你了。”
　　“25万不是小数目。”何复言顿了顿，“我没想到你这么快答应。”
　　谁知江且笑道：“25万对你不是小数目，对我是啊。”

　　何复言噎住，差点吐出一口穷苦的血。

　　“我只是出生在了好的家庭。”江且笑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闲话家常似的，“我爸妈宠我，干什么都支持我。我现在过得顺风顺水，不是我有本事，只是我运气好。你呢，运气不好，那我这个运气好的人把运气分给你这个倒霉蛋一点，也没什么要紧。”
　　电话那头的何复言有片刻的怔愣，随后释然地笑了。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人在失意时怨天尤人，得意时娇纵蛮横，却少有人在得意时谦逊自省，失意时心向阳光。
　　江且笑和何复言，显然都属于后者。

　　“那就祝你，永远被幸运之神眷顾。”何复言在表格上敲了几个字，恢复了轻松的语气，“小的也沾沾光。”
　　“准了。”江且笑接招，“公事讲完，可以聊私事了不？”
　　“什么私事？”

　　“嘿嘿……”
　　江且笑坏笑一声，何复言莫名打了个寒颤。自由奔放的江且笑到了自由奔放的国度，该不会比以前更口无遮拦了吧。

　　“你跟你的华辛辛发展到哪一步啦？”八卦问题果然铺天盖地袭来，“在一起多久？有没有kiss，床单滚过了吗？你纯情处男，不会伤到人家吧。我们学校很多gay，要不要帮你请教一下技巧？对了，你是1吗？”
　　越聊越露骨，又不好挂债主电话，何复言憋红了脸，抽动嘴角，道：“看上去不像？”
　　逗恋爱中的男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江且笑乐此不疲地道：“没试过怎么能确定？万一到时候发现，华辛那方面比较强呢？还是做好两手准备……”
　　“我是1，那方面也很强！”恋爱经验不足的纯情男子果然上钩，“华辛很满意！”

　　江且笑太爽了，捂嘴偷笑，没想到听筒对面响起一个柔弱清冷的声音：“什么……很强……很满意？”
　　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出讲话人的脸有多红。
　　“你、洗完了？不是，那个，你听我说……”
　　接着，是乒乒乓乓的碰撞声，随后便挂断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候机大厅的VIP室，人们纷纷侧目，看到一位黑头发黄皮肤的时髦女性不顾形象地拍着桌子，笑得狂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