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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前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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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设成片交了。”冷怿在视频电话里说,“5月30号截止,我们算快的。”
“那就好。”何复言挤在狭小的出租屋,用鼠标点击着电脑屏幕。
“下个月展映,你回来么?”
“尽量。”何复言投递完又一份简历,吃了一口泡面,“看忙不忙,揭不开锅了。”
“你必须得回来,我不负责上台帮你讲。”冷怿问道,“工作找得怎么样?”
“还行,昨天面那个我觉得有戏。”何复言倒是心态平和。
“看你这条件,日子挺苦的吧?”冷怿继续诓骗,“江港竞争压力大,不行就回交州。”
“看情况再……”
对话被几声轻柔的敲门声打断。
“来客人了?”冷怿好奇极了,“谁啊,你那破地方也愿意来。”
“嗯。”何复言迅速放下泡面,抽了把纸擦嘴,仔细理了理头发和衣领。
“搞得这么隆重,记者采访来了?”冷怿说到一半,恍然大悟,“好啊你,难怪不想回来,搞了半天是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先挂了。”没等冷怿回答,视频就被按掉了。
何复言打开门,华辛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
“怎么来这么早?”何复言甜滋滋地接过了袋子,“带的什么?”
“今天休假。”华辛进了屋,摘掉了帽子和口罩,看了看床前的桌,说,“酒店打包的。”
何复言打开外卖袋,里面是他爱吃的牛排。他把剩半碗的泡面倒进屋外的水槽,开玩笑说:“现在就靠你救济了。”
华辛羞涩地笑笑,自然地坐上了床。
江港寸土寸金,何复言租的这间房在江港的老城区,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的,房内只有八平米,除了床、小桌子、衣柜,很难再摆下别的东西。
唯一庆幸的是单人一间,没沦落到跟人合住的地步。
距离何复言离开剧组已经一个月,华辛近来拍剧繁忙,何复言有时候会悄悄去剧组看他,收工后两个人短暂地幽会一会儿。
偶尔收工得早,华辛也来何复言的出租屋,一起吃晚餐,靠着聊会儿天,放个电影,然后再把人送回酒店。
条件太差,治安不好,何复言不让华辛在这边过夜。
“下午去哪儿玩儿吗?”何复言问。
华辛摇摇头:“就在这里。”
何复言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头想亲他的脖子。
华辛缩了缩脑袋,脸轻易地红了。
何复言走那天,那个吻太过突然与迷乱,很久之后华辛才渐渐缓过味来,顿觉羞赧不已,此后何复言的一切亲昵动作,他都敏感惊觉。
何复言也不急,循序渐进地等他慢慢适应。
“上次那个公司……”华辛聊到工作来掩饰,“定了吗?”
“没有,本来发了offer。”何复言费解的样子,“突然又说工作失误,发错了。”
“那怎么办……江港这么贵,你待在这里……”
“我下个月可能回学校一趟。”何复言轻轻揽住华辛的肩膀,这下华辛不躲了,“看看毕设展映有没有什么机会。”
“我最近……接了个活动。”华辛犹豫再三,还是说,“赚了点……钱,可以帮……”
“不用。”何复言果断拒绝,“你赚的那是你的钱,没理由给我用。再说,我还欠你五万块。”
“这次也算我借你……”
“我最近接了剪辑兼职,日常开销够了。”何复言为了不给华辛增添负担,哄道,“工作再找找看,要真走投无路了再问你借,嗯?”
华辛应声,不再坚持。
他们像往常一样靠在一起,以为偷得浮生半日闲,谁知何复言刚挑了个电影准备放,华辛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一定要今天去么?小曹来接你?”
“嗯……”华辛换着鞋,歉疚地说,“活动改流程了,大家都加班……”
“那你路上小心。”
何复言无奈,他们这一个月聚少离多,每次见面都像这样匆匆忙忙,还得避人耳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安心心光明正大地谈个恋爱。
华辛戴上了帽子,却没急着戴口罩,他站在门口,好像在等什么。
“忘东西了?”何复言没领会到。
华西不吭声,用幽黑透亮的眼睛瞅着他,闪动着纯洁又无辜的水光,像“汪汪”讨宠时的样子。
何复言霎时悟了。
他靠近华辛,俯首在他粉嫩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华辛闭上眼睛,有些紧张地接受了这个主动索要的吻,脸颊绯红。
华辛走后,何复言嘴角咧了老半天。
这些日子两人的感情进展虽然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他每次试探着跟华辛更加亲密的时候,都会被下意识闪躲,但是唯独接吻,华辛似乎不反感、甚至很喜欢。
这就是所谓的食髓知味吗?
何复言想着,咧着嘴剪完了一个片子。
6月,两人不但没得清闲,反而更忙了。
华辛的剧原计划这个月内就要杀青,剧本却总是改来改去,重拍补镜头,为了赶进度,节奏拉得更紧了。
而何复言又投了好几家简历,其中有家工作室已经谈了薪资,工作室老大当场给了口头offer,结果过两天他们又说有了更好的人选,把他给拒了。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毕设展映了。
交州电影大学在南方经济圈是数一数二的艺术院校,展映会相当于一场小的大学生电影节,有许多娱乐公司、工作室来物色人才,毕业生尤其重视展映,都希望把握机会,走上好的前途。
何复言在展映前一周买了火车票回了交州,华辛太忙,连面都没见着。
直到《夜与晨夕》第二季的拍摄进入了尾声,演员组忽然闲了下来,据说是制作组对最后几集的剧本产生了争议,迟迟敲定不下来。
拍摄搁置,华辛忙里偷闲,才得空联系何复言。
华辛拨通了何复言的号码,距离他们上一次打电话已经有十来天的时间,那时候何复言刚展映完没多久,神采奕奕,说有公司看上了他们毕设的团队,可能会整个签下来。
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烟消云散,华辛也为他高兴。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对面传来沉沉的男声:“喂。”
“是我……”华辛从这声音里听出有一丝疲惫,“你怎么了?”
“哦,刚打盹呢。你那边忙完了?”
“这几天休假。”华辛说,“你还在交州吗?”
“你听。”
听筒里传来站内播报的声音。
“准备回去了。”何复言道。
“回江港?”华辛有些兴奋,“我去接你。”
车站是公共场合,华辛本以为何复言会像往日一般有所顾虑,却听到他说:“好。”
小曹借了车送华辛到车站,把车钥匙留下,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华辛在副驾驶默默地等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听见车窗被敲响的声音。
他抬头看见了何复言,指了指左边,示意他开车。
何复言却没动,华辛把车门打开,他忽地躬身进去,情不自禁地吻了华辛。
华辛不及反应,由着他吻,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想他了。
华辛耳根一下子泛起红潮,待何复言接手了驾驶座,发动汽车,才渐渐缓过来。
他们找了一家相对安静的餐馆吃晚餐,聊了近况,话了家常。华辛总觉得何复言瞒着什么,言语间闪烁其辞。他不解,却也不敢问。
晚餐过后,何复言开车送华辛回酒店,在地下停车场恋恋不舍地做了别,华辛转身准备离开。
何复言靠在车门上,烟瘾上来了,摸了摸口袋,才想起他已经戒烟了,因为华辛不习惯烟味。
他在原地郁闷了一会儿,看见华辛还在电梯口等待,电梯下行到负一层、负二层,红灯亮起,华辛准备迈腿进入,忽然手腕被人拉住。
回头见何复言已来到跟前。
“再陪我一会儿。”
带着些请求意味,那一刻,华辛觉得何复言有些憔悴。
出租车沿着公路开往郊区,华辛看着,像是天和山的方向。
天和山是江港的最高峰。江港地势平坦,三面环海,站在天和山,可以俯瞰整个江港。
时候已经不早了,此刻都是乘着缆车下山的人群。何复言和华辛绕过缆车站,在夜色中踏上了通往山顶的步行路。
一路无言,阴郁的气压弥漫在四周,华辛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看得出来?”何复言疲倦地笑,“最近有点累。”
“工作上的事?”华辛难得地敏锐,“那家公司不好吗?”
“好。”何复言说,“但我没签。”
“为什么?”华辛不能理解。
“权衡利弊。”何复言一言蔽之,“改天说给你听。”
眼下剧组拍摄未完,何复言不想影响华辛。
华辛想安慰,又无从说起。
江港是不夜之都,天和山正眺望它繁华的夜景,紧凑的大楼、霓虹的灯光和穿梭的车流,无数个理想和希冀混杂在这五彩的大染缸里。
“大京看不到这样的夜景。”何复言兀自说了起来,“小时候,家里也不让我乱跑。”
华辛从没听何复言主动讲起家乡与小时候,他问:“大京是首都,也看不到吗?”
“你去过大京吗?”何复言问。
华辛摇摇头,这几年他默默无闻,接活拍戏都集中在南方经济圈,北方,是他陌生的领域。
“你去过就知道了。”何复言说,“大京太规整了,横平竖直,好像千百年以后都被规划好了,不能有一点偏差。不像江港,再狭窄偏僻的地方,都有人想方设法地挤出一线生机。”
“哦。”华辛一知半解,“你不喜欢大京?”
“不喜欢。”何复言似有所指,“一眼望到头,没意思。”
华辛想不透何复言到底想说什么,唯有凭着直觉猜:“你有不开心的话,可以……告诉我。”
何复言看着他,说:“你知道我以前,听到别人给我最多的称呼是什么吗?”
“……什么?”
“何主任的儿子、何书记的儿子、何区长的儿子。”何复言讽刺地说,“就是没人记得我何复言的名字。”
“从小所有人都跟我说,子承父业,有我爸铺的路,将来前途无量。”何复言回忆起年少的愤懑,“但我不喜欢。阿谀逢迎,虚与委蛇。他铺了路,问过我愿不愿意走么?”
华辛静静地听,如果不是遇到何复言,他可能永远都接触不到这样的世界。
“初中的时候,我组了乐队。”何复言凝视夜空,“他们起初反对,我就偷偷地去,后来被陈贝玥告密,他们找到排练室,砸了我的琴。”
“从那天起,我就决定,将来如果有机会,我要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何复言说,“不做谁的儿子。”
“高中我入了戏剧社,第一次高考完,填志愿我没去,被我爸打了一顿,命令我复读。然后我开始住校,托社友介绍,接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活,攒了钱,偷偷参加了艺考。第二年毕业的时候,把三年的学费一并还给他们,来了交影,和他们断了关系。”
“我走到这一步,不可能认输。”
何复言说着,有不甘,更多的是坚定。
他身形挺拔,屹立在初夏明媚的夜空下,华辛看着他,油然而生出一种向往与憧憬,仿佛天生要被他吸引。
“你可以的。”华辛绞尽脑汁地形容,“你这么……好,有才华、聪明、勇敢,又……温柔,一定……”
他词穷着,懊恼自己贫乏的词汇量,不足以形容他这么喜欢的一个人。
心事一吐为快,何复言也释怀地笑了。
虽然眼前的人无法立刻给他答案,可是他会全神贯注地聆听,挖空心思地安慰,这是何复言过去二十几年都不曾有的。
“谢谢。”他在晚风中拨开华辛额前凌乱的发,用唇轻触了上去,“幸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