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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笔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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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怿带着一干人等赶到的时候,何复言正坐在路边,满身是血地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华辛。
冷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问他们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何复言像没听见一样,只一个劲儿地抚摸华辛的后颈和头发,在他耳边不停说话。
警察抓走了那个疯癫的男人,把身中数刀的妇女送去了县里的医院,然后通知目击者去县派出所做笔录。
何复言和华辛仍坐在原地不动。
警察皱了皱眉头,冷怿帮忙调和道:“警察大哥,我朋友刚看了杀人现场,受了点刺激,等他平复了,我们再主动联系你们可以吗?”
“最好是现在跟我们去。”警察义正言辞道,“案情重大。”
冷怿为难地看了眼何复言和华辛。
“我可以去。”何复言还是保持抱着华辛的姿势,“但我们要乘同一辆车。”
目击证人亲友同行不是什么违背原则的事情,警察勉强同意了。上了警车后,华辛始终待在何复言的怀里,不再颤抖,却一动不动,不知是在想事,还是睡着了。
何复言不避一车人的眼光,就这样亲密地搂着他。
四五十分钟的车程无聊而压抑,一名年轻干警随口问道:“你弟弟?”
何复言看了看那名警察,没有回答,低头安慰地亲了亲华辛的额头和鬓角。
年轻干警哽了一下,不说话了。
到了县城的派出所,警察要求单独做笔录,何复言却抓着华辛不放。
“不配合工作?”
年轻干警有些不满,正要发怒,一位老警察走了出来:“请证人到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
年轻警察毕恭毕敬:“黄所长。”
被叫做黄所长的老警察饱经风霜,眉目间透着慈祥:“小伙子,你弟弟受了惊吓,办公室有沙发,躺着舒服呢。”
老警察慈眉善目,柔和地看向何复言和华辛,不知怎的,给人一种值得托付的感觉,何复言犹豫片刻,松开了手。
“男人冲出来,连捅了她数刀。我怕受牵连,带着我……弟弟跑了几公里,警是我朋友报的。”
笔录室里,何复言言简意赅地叙述,语速飞快,恨不得下一秒就冲出房间,结束这场笔录。
“受害者你之前见过吗?”
“没……”何复言突然一顿,大脑冒出一个画面,“……好像见过。”
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那两个妇女那么眼熟。
去年夏天第一次跟华辛来竹凉,他骑自行车载着华辛在下吉村撞上的那对因财产纠纷争吵的妇女,正是她们。
“这凶手有神经病,死的是他老婆,现场另一个人是他亲妹妹,早就嫁出去了。”问话的年轻干警有些急躁,“财产纠纷,不杀妹妹杀老婆,见了鬼了,到底怎么回事?!”
“那就是妹妹求救,哥哥捅人。其他的我不知道了,你们可以问他本人。”何复言也不知在赌什么气,偏激地说,“就算精神有问题,也总有他的理由。”
这话简直毫无根据,年轻干警急得想拍桌,被旁边另一位警察拦下。
这位警察拿出现场拍摄的两张证物照片,道:“您今天在案发现场目睹的作案工具,是哪个?”
何复言指着其中一张:“这个。”
“确定是这把小的?”
“我确定。”何复言说,“刀是木柄的,染了血,上面好像还缠了白色胶……”
何复言突然停住了。
警察等待了一会儿,又问:“想起什么细节了?”
“没有。”何复言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男的从身后拿着这把小水果刀,捅了那位女士的后背。”
尽管早就如坐针毡,何复言却不得不在警察的询问下回忆更多的细节,笔录前后做了快两个小时才结束。
从笔录室里出来,已经是深夜十二点,派出所却依然忙忙碌碌。何复言焦急地拦住面前一位中年警察,想问所长办公室的所在之处。
这名警察看到他也愣了愣神,何复言这才发现他就是昨晚被他请出去的“领导”。
还没来得及开口,隔壁房间陡然传来一阵骚动,中年警察飞快做出反应,打开房门,房间里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
是男孩子的哭声,伤心欲绝,歇斯底里,原本清亮的音色变得沙哑无比。
“怎么回事?”中年警察严厉地问。
“不知道啊。给他看了证物照片,他就尖叫,接着就开始哭。”女民警无措地说,“峰哥,你看怎么办?”
何复言瞬间向那间房冲去。
另一名民警迅速把门关上,将何复言拦下:“先生,我们正在办公,您不能……”
“你们把他怎么了?!”何复言不顾阻拦,大声质问。
“我们只是询问证人常规的问题,请您冷静。”
“出什么事了?”
黄所长从二楼下来,大喊了一声,喧闹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黄所长,”拦住何复言的民警说,“峰哥说请您来一下,有点情况。”
“什么情况?”何复言根本无法冷静,“你们不是带他去休息吗?为什么人在笔录室?你们对证人做了什么?”
民警严肃地说:“我们做笔录前已经征得证人本人的同意,他是完全行为能力人,有权利决定自己的行动。”
“那他为什么哭成这样?!”
“他……”
“砰”地一声,房门被打开,华辛泪流满面地从房里跑出来,正好撞在了门口何复言的胸口。
何复言整个人接住了他,紧紧地拥住。
哭声刹那停止,就像突然关掉电视开关,机械得没有一丝过渡。
中年警察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和黄所长不约而同地对视,凑到黄所长耳边说了几句话。
“真的?”黄老所长震惊道,“联系二院了吗?”
“联系了。”中年警察回答,“让明天送过去鉴定。”
黄老所长托腮思考了一下,走到抱着华辛的何复言身边,问:“你是他家属?”
何复言一边帮华辛擦眼泪,一边气闷闷地说:“……不是。”
“能联系到他家属吗?”
“他……”何复言于心不忍,“没有家属。”
“那你是他的?”
“……朋友。”何复言顿了一下,“很好的朋友,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
“我来说吧。”被叫做峰哥的中年警察上前解释道,“您朋友醒来后,答应配合我们做调查,所以才带他去做了笔录,一切都符合流程。但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很抱歉,是我们想错了,我们忽略了一个点。”
何复言的心骤然一紧。
“他或许不是完全行为能力人。”
“我们初步判断,您的朋友可能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需要去做一个精神鉴定。”
“……精神疾病?”何复言还没来得及消化。
“是啊,不过今天太晚了,要等明天。”黄老所长和蔼地说,“小伙子,你们住哪?小峰,开车送送。”
警车上,峰哥开着车,黄老所长坐在副驾。
何复言和华辛在后座保持来时的姿势,华辛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你朋友……”黄老所长打破了沉默,“是姓华吗?就是那个,中华的华。”
“是。”何复言不知为何要问这个。
“他小时候是不是待过福利院?”
何复言倏然抬头:“您……知道些什么吗?”
“你指什么?”黄老所长反问,“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才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回事。”
“我朋友他,”何复心脏跳个不停,“可能有点童年阴影,他怕血。我昨天来派出所的时候,跟这位警官说过。”
黄所长看了看峰哥,峰哥点头证实了这件事。
“他还怕水果刀,就是……”何复言犹豫了一下,“今天给我看的照片上的那种。”
老警察沉默地思考,峰哥接话道:“那种刀是竹凉镇以前某个手艺人做的,后来那老师傅到县里开了个厂子,这附近很常见,我老丈人家也有那种刀。”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怕,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他还怕水,已经克服了一些,回这里本来也是想找些线索,但是徒劳无功。”何复言越说越急切,“你们了解些什么?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还不能透露么?!”
“小伙子别急。”黄老所长和缓地安慰,想了想,谨慎地说,“多年前我办过一个案子,你朋友……应该跟那件案子有些关系。”
“案子?”何复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什么案子?”
“命案。”老警察平静地说,“已经结了,想知道可以告诉你。”
“师父。”开车的峰哥出声提醒。
黄所长用手势示意峰哥别担心,对何复言道:“不过,涉及受害者隐私,我需要再确认一次,你真是他朋友?”
何复言今天被类似的问题反复地拷问,快要失去心理防线。
“不是。”瘦弱的身躯倚靠在身上,头埋在何复言的颈窝,他抓住那只熟悉的冰凉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是男朋友。”
华辛纤长的睫毛带着一点点水气,忽闪过何复言的下颌。
峰哥挑了挑眉,黄老所长释怀一笑。
“说来话长。”
县城太小,话题刚起了个头,就到了目的地。车门打开,黄老所长看了看天色,说:“明天接你们去二院做检查,到时候慢慢讲给你听。
何复言心中急切,今天就想知道,又听苍老的声音道:“小伙子,带你对象好好休息。”
一句话堵住他的催促,何复言道了声“谢谢”,扶着华辛进了宾馆。
回了房间,何复言挡掉了所有剧组成员的探访。
沾血的外套上交给了警察,身上仍沾着残留的腥味。
“洗个澡吧?好不好?”
何复言柔声问道,华辛却还是那样呆呆的样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像个小孩子。
何复言没办法,只好用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件崭新的白T恤替他换上。
华辛任由他摆布,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留了一盏台灯,何复言睡不着,坐在自己的床上千思万绪。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万万没有想到这当街行凶的事会被他碰到,也没有想到这场意外牵扯出了他一直期望追查的,华辛心结的过往。
更没有想到,华辛会出现那样异常、过激的反应。
何复言回想起认识华辛的这一年多,华辛似乎总是遭遇意外,平静无波的生活泛起涟漪,汇成波涛,吞噬掉那瘦小的身躯。
他还曾下定决心要保护好他,现在看来不仅没保护好,反倒像个灾星,真是很讽刺。
身后的人不舒服地哼哼了两声,何复言转身查看,床上的身影忽然坐起身来。
紧接着是急促的喘息声,发着抖的呜咽。
何复言对这事有经验,迅速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包水果糖,剥给华辛,又倒了一杯先前烧好的热水,缓缓地喂给他喝。
喘息平息,华辛看着面前照顾他的这个人,眼神呆滞无光。
“华辛?”何复言轻声地唤,“认得出我吗?”
他握上华辛因梦魇而浸出冷汗的手:“是我,何复言。”
“何……”华辛机械而模糊地重复,“复言……”
“对,我在。别怕,我、”何复言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保护你。”
“何复言……”
华辛还在断断续续念着他的名字,每一声都撞击着何复言的心,他忍不住把华辛拥进怀里,希望用炽热的胸膛温暖他的心。
“我在,我陪你。”何复言剖出自己的所有,“今后有我陪你,有我喜欢你,华辛。”
“……喜欢?”华辛口中终于换了言语。
“是,我喜欢你。”何复言仿佛抓住了唤醒他的希望,毫无保留地表白,“华辛,我喜欢你。”
华辛又沉默了,漆黑的瞳孔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死水,无助而空洞。
脑海里又被一汪血色染红,回忆与现实交织,华辛猛地推开了何复言。
“没有……”华辛整个人往后退缩,蜷在床沿一角。
“怎、怎么了?”何复言也慌了神,忍不住伸手去拉。
“没有,你骗……”华辛向后一倒,摔下床去。
“华辛!”
何复言心急如焚地绕到华辛摔下去的一侧,想扶他起来:“怎么样?摔疼了吗?”
可是华辛却像刻意躲着他,还在继续往后退,嘴里念叨着同一句话。
何复言不敢动,只好呆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试探。
“什么?”他仔细地听着华辛的碎语,“你说什么没有?”
“没有……”华辛不停地摇头,声音颤抖,拖着长长的鼻音,像个伤心的小孩,“没有人……会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