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君的小龙长成了大龙》毛笔小旧

43、第四十三章

　　霍家家道中落之前——与其说是中落，不如说是一夜飞上枝头变凤凰，后又掉了回去——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家里有几亩良地，够家中十几口人温饱。

　　可霍老爷不满足于温饱，他听说同村张家小子张诚进京赶考中了进士，在京城做了个小官，村里一传十，十传百，都道那张家是祖宗显灵，祖坟上冒了青烟，于是琢磨着把自家小子也送过去，哪怕考不上功名，也可以投奔那张诚。

　　事实证明，霍家不是祖宗搁地底下睡得太死，就是祖坟上面的土培得太实诚，总之就是没那个命。

　　霍衢进京那年二十有一，年纪在同学中算大的，他本就无心读书，却好商贾之术，张诚见他资质不错，便设宴与他结交了些京城做买卖的商户，还借给他一笔钱，拉着他一起入了股。

　　做生意本就有赚有赔，需要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商业头脑，霍衢没上过几天学，连账本上的数字都看不明白，自然是被人坑了都不知道。最后穷困潦倒无家可归的他还未中举，却连下一年的学费都拿不出了。

　　霍衢心灰意冷，他知道京城自己已经呆不下去了，于是只好背上行囊，准备回家。

　　回家的路上，他迷了路，眼前除了树还是树，翻过一座山又是另一座山。他精疲力尽，只好坐在一块石头上，打算休息一会儿再走，谁知天上忽然开始乌云密布，风雷滚滚，他急忙背上行囊狂奔，又被几颗尖锐的石子绊倒，摔了一跤。

　　头发散落，身上是带补丁的粗麻衣服，后背背着简陋的竹箱笼，里面还留了几本破书和旧衣物——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那只小妖的，还因缘巧合地救了它的命。

　　不，是那小妖救了他的命。

　　不然他应该早就死了。

　　辟犴听了霍衢的自述，对于这凡人的命运他也不好评价，只是阴差阳错地和他关到了一起。

　　“嘎嘣”一声活动了下筋骨。紧接着，琥珀色的眼眸微抬，灵力汇聚，右手毫无征兆地打出一拳——

　　“砰！”

　　混沌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巨响，黑暗却并没有被破除，反而变得更加浓郁了起来。

　　辟犴眉头微微拧紧，他旁边还跪坐着一个人，见此，霍衢屁股稍稍往远处挪了挪。

　　他收回拳头，假装没有发现霍衢的小动作。

　　他本来就没指望这个凡人能帮上什么忙。

　　当他眼前一黑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于是两巴掌把人拍醒，继续把故事听完，这才发现先前一直是自己误会了——

　　霍衢就是一个凡人，之所以顶着一张地府鬼君的脸，是因为他好巧不巧地在玄戻被人追杀时救了玄戻，而自己却被那法器给吸走了精元。玄戻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赐给他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这脸换了，也逃过了凡人的命数——辟犴觉得应该是这张脸令霍衢百年之后还是这般模样，不老不死，不腐不化。

　　辟犴望着无边的黑暗问，“这是怎么回事？”

　　霍衢摇头。

　　“你是怎么过来的？”

　　霍衢再摇头。

　　他心道这人应该和自己一样，也是被绑来的，于是再问：“那你看见绑你那人的模样了没？”

　　“……”

　　确认对方一问三不知后，辟犴看着这张脸，拳头再次握紧。

　　霍衢浑身打了个冷颤，差点儿咬着自己舌头。

　　“……还还还未敢问兄台贵姓……”

　　辟犴咬了咬龙牙，心道自己不能老是被这张脸蛊惑，于是将目光从霍衢脸上转移到别的地方，一拍他的肩膀，惭愧道：“害，霍兄见谅、见谅，霍兄你有所不知，本公子自幼习武，一届粗人，蛮横惯了。对了，本公子姓……姓龙，家中行七，你可以唤我七……”

　　霍衢差点儿被拍出内伤，忍下一口老血，冲他行礼道：“龙兄。”

　　“……？”

　　辟犴君听这称呼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龙兄方才拦住霍某，说霍某的妻子……”霍衢哽咽了一下道：“死了？”

　　“死了。”

　　霍衢嘴唇泛了白，“怎么……死的？”

　　“上吊，自杀。”

　　辟犴向他投去了个「你竟然不知道」的惊讶目光，“就在你们的婚房里，床前的房梁上，霍兄回去就能看到她的尸……”

　　说到一半，他顿住了。

　　是啊，只要霍衢回去了，就能看见房间里林瑶的尸体，哪怕他对林瑶没有任何感情，但名义上林瑶还是他的妻子，他不可能不给她收尸。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新婚夜之后，霍衢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如果我猜的没错，今夜你是打算逃跑的吧？”辟犴怒急反笑，只是嘴角的笑有些渗人，“新婚夜抛下新娘子不要，你是要去哪儿？回家？还是去跟你那倒霉催的老丈人说，这婚你不结了？”

　　霍衢嘴唇抖动了几下，声音开始发颤：“龙兄，我，我只是想静一静！她逼我……他们都逼我！”

　　辟犴想起他作为林瑶被霍衢冷眼相待时，胸口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于是把手放在了心脏的位置上——他无法理解一个人居然会为了另一个毫不相干，且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心痛，更无法理解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三哥曾叮嘱过他，最好不要去尝试那种感觉。

　　他记得当时问三哥：“为什么？”

　　三哥不答，只俯下身，缓缓靠近他的脸，两条龙开始大眼瞪小眼。半刻钟之后，三哥把手放在他胸口的位置，终于开口问他：“有感觉么？”

　　他看着三哥那张近在咫尺却依旧光彩照人的脸，眨了眨发酸的眼睛，然后果断翻了个白眼。

　　“没有就对了。”三哥直起身，笑道：“当你的心因为一个人而开始莫名跳动的时候，你可就要当心了。”

　　“当心什么？”

　　三哥笑得前仰后合：“当心喜欢上人家啊。”

　　原来如此……

　　原来这种感觉……

　　“霍衢。”辟犴捂着自己的心，突然叹了口气，“你不会真的不知道，林瑶她是喜欢你的吧？”

　　她喜欢你，为了你，甘愿化作男儿身待在你身边。

　　原来这种感觉，叫作喜欢。

　　“那你喜欢她么？”

　　霍衢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以前也不会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同乡的女子看见他，恨不得立马绑了带回家去做郎婿——喜欢他这张脸的人太多了，包括欣怡也……霍家只希望他能够出人头地，根本没人会在意他是否喜欢那些女人。大家都说攀上林国公府是他的福气，以后就可以一步登天，再也不用考那劳什子科举，做那劳什子官。只有一个叫林幺的人待他不一样，他帮他打架，教他写诗，他们曾经是最好的兄弟……

　　但是，她却骗了他。

　　辟犴看着霍衢，薄唇微抿，瞳孔已经竖起一条直线。

　　如果三哥在这里的话，此时一定会离他远远的——

　　这是他发怒的先兆。

　　“可是我没想害她……”霍衢脸色愈发苍白，一个劲地摇头道：“我没有，我只是想……我们明明之前都已经说好了的，和离书，就在，就在枕头下面……明明是她自己想不开……”

　　辟犴忍无可忍，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霍衢胸前的衣服，鸳鸯图案在大红色的衬托下栩栩如生，现在已经被撕扯成一团褶皱。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拿别人的一生去换自己的前途，不会不喜欢她还答应和她成婚，更不会拜了天地就舍她而去。”

　　“可是龙兄……”

　　“闭嘴！”辟犴听了四五句“龙兄”，差点因这称呼给他一拳，冰冷的琥珀色瞳仁氤氲着凉薄寒意，以一种绝对严厉的口吻道：“你以为自己只要一直活下去，就可以不用受惩罚了吗？恰恰相反。”

　　“给你这张脸的人，就是要审判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