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之声》笔寻

19、夜谈

　　吃过红薯就算是吃过晚餐了。

　　丁小满洗澡用上了新毛巾，换上了布料虽然粗糙但是针脚细密的衣服。看，在新的世界里生活也没那么难，至少今天是个很好的开端。

　　都洗过了澡，头发没干，丁小满和半便坐在廊檐下晾头发。

　　丁小满回忆起白天的村庄，感叹道：“没想到在森林边缘还有那么多人生活着。”

　　“嗯。” 半半披散着头发用手指梳理着让它能干得快一点，随意地应着。

　　丁小满又想到了那些若隐若现的青色纹路，问：“我今天看到村里人都有青痕，是不是有这个就可以在森林里生活？”

　　半终于理顺了长发，“不一定，有些人只是还好，少数人可以进入森林。今天围着你转的那两个孩子，他们就偶尔会到这里来给我送贡品。”

　　丁小满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听到普通的人可以安全地进出森林，好奇地问：“那他们是不是要变成山神了？”

　　“不会，他们还差的很远，他们没有完整的青痕。”她侧过脸，盯着丁小满的眼睛，“想看看吗？真正的'山神'的印记。”

　　淡蓝的夜色朦胧的笼罩着这一方天地，微风拂过，拂起一片片萤火。

　　丁小满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半解开衣衫，露出了整个肩膀，如玉的肌肤莹莹泛着光，手臂上淡青色的花纹优美缠绕，从遮住的地方蔓延出来一路而上，在左胸上方心口的位置，努然绽放。

　　这是丁小满第一次感受到山神的力量，那力量充斥着含蓄和张扬，如此美艳，美得她忘了呼吸，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你的表情太夸张了！”半的声音打破了沉静，说笑着拉上衣衫。

　　丁小满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真的是山神！”

　　“不是。”半静静地说，“神造万物，而我只是万物之一。”

　　丁小满想到罗恩对山神的执念，“那他们为什么那么拼命地找你？”

　　半说：“为了私欲。”

　　罗恩看起来不像是私欲，倒像是爱。丁小满不解。

　　半又问：“你看我像多少岁？”

　　丁小满看着她的眉眼，她眉目如画，看起来还是个少女，但是她身形高挑，声音清冷，行事也像个成年人，丁小满有点迷茫，猜道：“二十？”

　　半笑得花枝乱颤，“我四百多岁了！”

　　丁小满震撼得一下说不上话来，虽然有了上万岁的老橡树，她还是需要时间消化，久久才问出声：“你是长生不老吗？”

　　半抹去笑出的眼泪摇了摇头，“我有寿命，只是稍微长一点。这本是森林赋予的使命，却变成了某些人的贪欲。”

　　丁小满问道：“森林赋予的使命是什么？”

　　半看着远处飞舞的萤火，“大概是守护这个世界吧。”

　　“但是他们说，森林会摧毁一切。” 丁小满纳闷，这跟她听说的不一样。

　　半哈哈大笑：“他们竟然对你说这样的谎言，那只是他们在为自己的错找借口而已。”

　　丁小满亲眼看过锈迹斑斑的列车，痛苦倒地的黑林病者，主动攻击人类的藤蔓，那些情景都历历在目，那不是最有力的证明吗？于是她试探着反驳：“我看到所有的金属靠近森林都会生锈，还有那些黑林病者……”

　　半看着丁小满的眼睛，问：“你很想知道么？”

　　丁小满也回望着她，点点头，“嗯。”

　　半无奈叹息，“这些都是因为战争。”

　　“战争？”丁小满错愕，她是听罗恩提起过现在有战争的存在，但是战争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吗？

　　半沉默了一阵，慢慢说道：“人类为了争夺资源，总是找各种理由开战，战争进入狂热阶段后，便爆发了核武战争。”

　　半回忆着那些久远的历史，“核武器不断地摧毁着生态，后来又开始了生化战争，陆地缩减，病毒横行，动物变异，这时的地球已经伤痕累累，但如果到这里认识到事态的严重立即补救也还来得及…… ”

　　半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来需要花费巨大的力气，“他们偏偏像是癫狂了一样，为了最后的资源变本加厉。”

　　忽然半呵呵笑了起来，“人真是脆弱的动物，经不起任何磨难，一旦灾难祸及自己，就会现出他自私贪婪的一面。”

　　丁小满哑口无言

　　半继续道：“地球已经岌岌可危，森林不得已进化了，生态发生了转变，他们开始净化一切。人类最终还是选择拥抱战争开始排斥森林。甚至不惜对自己下手。”

　　“那是什么？”

　　“基因工程。”

　　半回忆着那段最不堪的人类史，“由于排斥森林，环境的恶劣无法逆转，人的寿命平均不到三十岁，人数锐减，国已不国，已经接近人类毁灭的边缘。那个太阳帝国，名义上的公司，通过改变基因控制着人类，把人的寿限提升了十年，所有人都拥戴他们。但是，那些技术并不完善，他们在底层人类里做着实验，随之而来出现了各种问题，黑林病只是其中之一，因为会传染，所以格外突显。”

　　丁小满犹豫道：“你说黑林病跟森林没有关系？但是我亲眼看到他们进了森林就格外痛苦。”

　　半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们已经变得不适应森林的环境，黑林病尤其是失败者，身体的排斥反应特别激烈。”

　　“是……这样？”丁小满纳纳地点头，又问：“那青痕和黑林病有关吗？”

　　“也算是有关吧。他们是一开始最接近森林的人，坚持忍受着森林带来的不适，森林也在净化着他们，只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只要靠近森林，每一代的出生都能比他们的父母更好一点。”

　　“然后就能变得像你一样？”

　　半看着丁小满，眼里满是孤寂，“其实变成我这样，并非是好事。”

　　“为什么？你这样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半一笑，“就是因为太多人想求而不得……”半低下头掩饰自己眼里的落寞，“你知道吗，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孤身一人，我也有过父母亲，有过家人…… 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做个普通人，最普通最普通的那种。”

　　她的父母家人应该是不在了，丁小满知道自己戳到了她的伤口，充满了歉意地说：“对不起。”

　　半又抬起头笑了起来，“没什么的，都习惯了。”

　　看着她明明还是会暗自神伤，却还要笑着故作坚强，丁小满心也跟着揪揪地疼。她想安慰她，让她不再那么孤寂，她不由伸出手，环住她的头，让她依靠自己的肩膀，发自内心地说：“以后都会好的，以后我陪着你。”

　　半被突如其来怀抱震慑到，僵硬地愣在她瘦小的怀里，久久的，久久的，柔软了下来，感受着久别的人类的体温，似乎就连心，也柔软了下来。

　　夜风静谧地包裹着她们，她伸出手回抱住丁小满，在她颈肩轻轻呢喃，“你这样，我怕我会变得不像现在的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