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百废不兴

81、第 81 章

　　茫茫去路 第七
　　冷月影走后第四天午夜，沈冲天听见空中似滚雷一般的声音，纳闷大冬天哪里来的雷声，联想到之前的雷电二圣，赶紧出门查看。半空中忽然降下两只白色的小山似的巨兽，一只三头八足，一只双头四翅，叫声似雷轰鸣，两只巨兽落在院子里，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难以回转。沈冲天正在诧异间，就见冷月影从三头八足巨兽身上跳下，手中仍牵着另一只的缰绳。
　　他落地后便径直朝沈冲天的卧房过去，一眼望见沈冲天带着家下人站在廊下观看巨兽，忙笑嘻嘻跑过来：“从没觉得这俩畜生有这么大，看来你的院子还是太窄小。你这几日怎么样，可将家中安顿妥当，与家人都告别过了？”
　　一句话惹起沈冲天的离愁别绪，顿时黯淡了神色。
　　冷月影一见，赶紧从袖笼中掏出一只小匣子递到沈冲天手上：“这是你要的驻容丹，还有三丸别的，说是同服效力才好。你快来看，这是我从北海牵来的坐骑，有翅膀的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避风兽，腿多的是踏雪兽。我还备了一顶软轿捆放在踏雪兽身上，一会儿你那两个宝贝乘踏雪兽，咱俩骑避风兽，这样安置可周到？还要带上你的烈焰马，在那边出门必要有脚力。”
　　沈冲天听着冷月影诸事考虑妥当，只是点头：“难为你这一趟，为我一句话，接连几日不得休息，一路去来可顺利？”
　　冷月影轻松道：“还好，远不及往日忙碌，难得我有几日空闲，能为你出力，也不枉相识一场。我告诉你个事，你可别惊讶，我偷牵这两个畜生的时候，被祖父抓一个现行。原来祖父当日就发现他房中的药少了，因此偷偷观察，谁想到抓住的竟是我。祖父问我牵避风兽做什么，我回说整日靠着两条腿，天南海北地四处跑，实在太过辛苦，因此回家寻两个脚力。祖父只说，‘若是这样就罢了，你既喜欢避风兽，今后就送你充为坐骑。你也知道避风兽的本事，好好待它，至于那个踏雪兽，等你用完之后记得还回来。’”
　　沈冲天惊讶道：“这么说老祖宗识破了？”
　　冷月影笑道：“识破没点破，无妨。咱们只说眼下，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沈冲天道：“我等你来就动身。”
　　他当即唤人将烈焰马牵到后院，吩咐绛纹和凝香悄悄把行李取来，准备出发。沈冲天回到屋中，先将丹药放置桌上显眼处，匆匆写下一张字纸压在下面，从怀中掏出半幅红绫帕，迎风抖开，铺展在地上，将收藏的沁风所有书册，飞荧刚送给自己的书，依次整齐摞放，上面是隔断内供奉的一应牌位，其上是螺钿匣子，再上面是两小箱金银锞，最上是青霭留下的白玉瓶。他将手帕四角捆扎结实，以手一拎，巨大的包袱变成一个轻轻巧巧小手帕包，被沈冲天挂在腰间，又将所有兵器悉数贴身收藏。一抬头，猛然见着床头挂着的白玉箫，寻思一番，取下握在手里，四下看看，叹息一回，吹熄灯出来。
　　院子里，凝香和绛纹已经坐进踏雪兽背上的软轿里，行李也捆束在踏雪兽背上。冷月影似捆羊一般将烈焰马牢牢捆在踏雪兽身侧。看到沈冲天出来，他牵起踏雪兽的缰绳，拍拍避风兽的前腿。避风兽乖乖趴下，沈冲天先上去，坐在避风兽肩膀之上，牢牢抓住避风兽脖子上的鬃毛。冷月影随后跟上，坐在沈冲天后面，口中念念，避风兽听令站起来，两兽一起行动迈步，纵身离地，直入云端，踏云而去。沈冲天望着自己宅子的灯火，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很快淹没沉入夜晚，紧接着京城连带家宅都消失于脚下，只剩周边无际的黑暗。

　　冷月影想着沈冲天骤然驾云，又是一路向北，担心他受不住寒风，因此使劲压着两兽的脚步。两兽走了一夜，直到日出，冷月影透过耳边呼啸的风声，伏在沈冲天耳畔道：“我们已经越过陆地，穿过枭云，到达北海上面了。”
　　沈冲天向下一望，透过云彩，下面只有茫茫一片，衬着太阳，闪烁淡淡粼光，耳边依旧只有风声，听不到海浪声。
　　冷月影向前一指：“前面天边之处，你能看见的黑漆漆一线就是北海眼，冰原、冰山都在它之后，此时还看不到。是不是觉着寒气越来越重了？”沈冲天侧头避开迎面的风，略点点头。
　　冷月影一手抓着缰绳，一手从后面绕过沈冲天，笑着道一声：“终于离开凡间，让你看看我的模样，只别吓着。”说着，挡在沈冲天面前的手臂一挥，霎时变作一只煞白的巨大羽翅，翅上纵贯一道苍色纹路，正应他日常所穿内里白衣上的怪异花纹。羽翅展开替沈冲天挡下一应寒风，冷月影含笑看沈冲天全神贯注地好奇拨弄翅上羽丝，一时忘却寒冷，十分欣慰。

　　又过半日，正午时分，沈冲天惊见前面云霞之中逐渐显现一个硕大的黑影，挡住前面半边天。
　　冷月影解释道：“别担心，那就是守门的避风兽，日中过来，日落回去。看到它就说明北海之限到了。这里也是诸神仙向北的极限，再往前，若没有避风兽，随他多少劫的道行都不管用。你也就彻底安全了。你看，下面就是北海眼。”说着手直直朝下一指。
　　沈冲天向下看，才知晓所谓的北海眼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几不见边界，在明亮的日光下，漩涡中央仍旧漆黑一片，确实如一只硕大无朋的黑睛。海水流到此处，不再向前，只是打着旋灌入漩涡中，形似眼窝，难怪以“眼”呼之。海中漂浮的树木、船只等一切大小东西，都随着水，绕着漩涡转圈，越转越靠近中间，直到沉入漩涡的黑暗之中再不见。
　　沈冲天好奇问道：“里面什么样，水族可也能被卷进去？”
　　冷月影摇头：“不知。北海眼虽在海底下，却是祖父看守，按说也算近水楼台，不过平日并无人下去，就怕有本事下去，无本事上来。”
　　正说着，两兽驾云走到守门的避风兽跟前。沈冲天惊见大避风兽与他所骑乘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更加魁梧，这两个小山般的巨兽在守门的避风兽前根本不值一提。原本趴伏的大避风兽见到两兽到来，当即起身，迎上前几番嗅探磨蹭，低吼几声仍旧趴伏在云端之上，目光朝南，再不理会他们。

　　终于在黄昏时，一行人跨过北海，来到冰山之上。座座山峰映着晚霞，反射出红黄粉紫各色光彩，诸般颜色在山峰间几经折射，重重叠叠，交相辉映，其瑰丽壮美令人一时忘却彻骨寒冷，只剩欲抒难抒的胸怀。
　　冷月影向下望望，口中呼哨做声，两只巨兽闻口令扭身转向，越行越低，一时来到一处峡谷之中。峡谷状如兜，上小下大，底部形如鱼，四面群山环抱，只有上空一个出口，谷中地势平坦，风势和缓似无，还有一条小溪穿谷而过，溪水清澈见底，无草无鱼。冷月影在谷中央鱼腹的位置置下一座院落，没用木石砖瓦，而是就地取材，以冰为墙为梁，雪为屋顶，造就宽敞崭新的六七间房，后面柴房、马厩等应有尽有。
　　凝香和绛纹相互扶持下了踏雪兽，自去收拾行李。冷月影率先跳下地，收回神通，双手亲将沈冲天扶下避风兽，担心他冻坏身子，赶紧将他扶进最东向房间。
　　沈冲天惊觉这冰雪房子浑然天成，竟比木石房子更加严密不透风。最妙的是房内摆设与平日所住毫无差异，家具铺陈一应俱全，也是一床一塌，南窗下也有一几，窗户背风，开窗也无妨，足可见冷月影细心周到若此。
　　他活动活动麻木的身体，搓热双手，揉一揉被风吹得几无知觉的面颊，先嘱咐凝香和绛纹好好休息养足精神。这才对冷月影缓缓言道：“眼看天黑，你若没有着急事，不妨在此休息一晚，帮我暖暖屋子如何。”
　　冷月影高兴地忙不迭答应着，一屁股坐在床上。
　　沈冲天向一旁指指：“榻上。”
　　冷月影一撇嘴：“这里是北海，我可是主人。”
　　沈冲天半玩笑半认真道：“客为尊。”

　　天大亮，冷月影方才醒来，伸个懒腰，对沈冲天道：“我出来好几天，也该回去了。这处谷地极为隐蔽，只我一个知晓的，罡风吹不进谷底，却能替你挡门，你只管安心住下即可。抱歉我不能带你去大宅，时机不对，尤其是你那两个宝贝，实不宜出现在我那一家子面前。”
　　“我还须再啰嗦嘱咐几句。一则，你无事千万别出山谷。正如我之前所说，这里变天毫无征兆，一旦刮起大风雪立时茫茫一片，找不见路流落在外，很快变冰柱，若一个闪失掉进列冽渊，更是鬼影都不见。二则，前面的冰原上虽有不少花草可充为食粮，但眼下你还不认识，千万别乱采乱吃，真真要命的，溪中水倒可放心喝。三则，这里皆是灵兽，虽看着可怕，其实不会随意伤人，万不可肆意围剿捕杀，切记切记。”
　　“一应吃穿及日常所需，我已准备好，就堆放在柴间，你无须担心。我无事便回来，帮你置办补缺，就是我要长久出门，必定提前跟你说，东西也会提前准备好。此间简陋，是我对你不住，需要我做何事，你尽管开口，不必不好意思。还是那句，召必来，言必行，行必果。”
　　沈冲天只一一应下。
　　冷月影见沈冲天神色安定，这才放心起身出门，沈冲天送至院中，看他将两只巨兽仍是一牵一骑，口中作哨，巨兽起身驾云向北而去。

　　从此以后，沈冲天就和凝香、绛纹常住在北海的冰山之中，主仆三人都靠冷月影采集的仙草续命。冷月影只要一得空闲就回去找沈冲天，少则一日，多则十来日，即使回北海家中，来去也定要降下云头进来看看。待天气渐和缓，冷月影带着沈冲天去了冰原，不敢深入腹地，只在外围游荡，教他辨认仙草奇花，见识神兽灵鸟。沈冲天的半幅红绫帕被凝香缝成一个小口袋，用来装采集的仙草，带回自己的小院子。
　　至此，入则红颜在侧，出则知己相伴，离了从前一应繁杂事务，沈冲天的日子过得十分清和平淡，而他的本事却一日不敢忘却。如今的沈冲天就好似他栖身的冰山，看似平静不动，其实内里早埋下汹涌风雪，只待天气转换，时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