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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第 182 章 ...

  •   暗室不欺 第四
      沈冲天伏在无毒耳边,轻声唤道:“无毒天尊,太阳晒屁股,起来做事了。”
      无毒缓缓睁眼,小心翼翼问道:“冷月影呢?”
      沈冲天道:“他的公务繁忙,撇下咱们一早就走了。”
      无毒这才放心,赶紧闭上眼,将头缩回被衾中,含含混混道:“天尊也是辛苦差事,难得睡懒觉,好容易躲来北海,且宽容我几日。”
      沈冲天索性歪坐床沿,手指不紧不慢一下一下戳着被子,故意搅扰道:“陛下明着派我看守残魂,实则查案,他老人家可发话了,此案不成就要抽我的筋。毒哥哥昨日在冷月影面前夸口,今日他若将这话带进天庭,一日不成,我被抓回去受刑,你也连坐,难道不是你的罪过。我若真被抽筋离魂,做鬼也不放过你。”
      无毒无奈探出半只手,朝身后指指:“你这会儿逼迫我也无用,他是残魂,又不是伤病,不须借阳气,更加不能白日出去。”
      沈冲天调皮问道:“依天尊之意,该当若何?”
      无毒闷声闷气道:“最早也要在日落后。”
      沈冲天耍赖道:“你不似我有圣谕,外面冷氏上下齐心提防,里面那残魂少说也有万年,一晚不成两晚不成,冷文骅必进谗言,冷月影必赶客,你当真有信心?”
      无毒实在无法,从被衾中探出头,思索一回道:“你那条小黑蛇带来没有?”
      沈冲天点点头。
      无毒又问:“它跟你多久了?”
      沈冲天老实道:“从我入北海不久,直到如今。”
      无毒放心道:“乖,先出去玩,让我再睡会。待晚间哥哥变好玩的给你看啊。”

      晚间,几人草草吃过饭,冷月影领他们四个来到存放香炉的院子里。所有天兵昨日都见过沈冲天三个,听了圣谕,知晓这里已无自己的事,赶紧乖乖撤走,如今香炉外围是冷氏家丁,内里则是他三个带来随身兵丁。无毒看看西方星辰,计算一下时刻,命下人在香炉前设置一张小几,几上并列三只掌心大的小香炉,香灰堆得满满,越出香炉积成小山,却不燃香。从小香炉下面开始,以香灰铺出细细一条道路直达大香炉下,共计三条香灰通路。他自拿出三张金字符篆,按照中、左、右的次序于每只小香炉底下压上一张,紧接着盘膝坐几案一侧,与大香炉面对面,手抱混元,缓缓闭眼,再无动静。沈冲天冷眼旁观三张符篆都是张牙舞爪、抬身欲扑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见所未见,再看无毒施法更是平静中透出万般怪异,不敢多言。他与冷月影分立两边,安静观望等候,文惜宝与百里诺更是不敢坐,直挺挺站在后面伸脖探望。
      不多时,无毒面前的三个小香炉如架薪煮沸,咕嘟嘟翻滚起来,紧接着,香炉中窜出一股黑白交杂气息,三股气息顺着各自香灰路径扑向大香炉,霎时湮灭无形,不多时又是三股。周围人却感觉无端无由的寒意从骨而发,钻心入腹,浑身不舒服。约摸半晚过去,无毒终于收功睁眼,眼见的疲乏亏力,浑身虚软,甫一收功便朝旁边栽下去,被身旁侍从赶紧扶住,送他到旁边椅子上坐好。
      无毒脖颈难抬,垂眼看着围拢上来的四双脚,虚喘道:“可是开口了。他说自己是萧氏第五子,官名‘崇天’,其父生前任庭前辅弼道齐天师,身份对应无疑。”
      沈冲天疑惑道:“一晚上动也没动,就问了一句话,何至累成这样?”
      无毒神色痛苦,只略摆一下手,再说不出话来。
      冷月影立时吩咐道:“连椅子抬着,送东方天尊下去休息。派十个人日夜不离在门外值守,要丹药茶水饮食即刻送到,不得怠慢。”

      沈冲天与百里诺、文惜宝目送无毒离开,再回头看时,几案上三只香炉已空,香灰不知去了何处,三张符篆平白被灼毁,只余些许黑灰在原地。冷月影适时指挥侍卫兵丁重新牢牢护持住大香炉,打扫收拾残局,看下人来来往往,秩序不乱。
      冷月影这才放心,与沈冲天喃喃解释道:“只因他来自地府最深一重。上面的斧斫火烧之刑只是难看,真正难受的是最底下,那里无声无色、无嗅无味、无感无觉,周围似无形却冲不破,似有形却不可触,才是在仙凡两界犯下重罪的最终归处。”
      “那些不知滚过多少道刑罚的伤躯残魄,初进去时浑身只是难受不安,又似寒冷入骨,又似恐惧出骨,间杂高山压胸般憋闷,五官空虚无处释放。即便我仙家身躯,没有些魄力胆识的,不出三五日便会疯狂,待一腔气力发泄枯竭,只剩终日浑噩,非生非死,被最底的阴晦气层层包裹其中。”
      “凡俗曾云‘仙家一日,地上一年’,概指仙家不问生死,归化大道,与天地同寿之意。可后面还有一句却是实实在在的,‘地上一时,地府一年’。他至今已被关押数万年,若以地府论,久远不可计数。你只见残魂,却不见他周身包裹的亿万年阴晦气所结沉重厚茧。”
      “无毒真正聪明乖觉之处,正是他稳坐不动。若他又是掐诀,又踏罡步,拘符遣兵,动气导形,势必惹动阴晦气,平地生波澜,不但这房屋中所有人,甚至大宅中一众老少都不能免,俱被阴晦气所伤。他以自身修为静悄悄钻透阴晦气茧壳,又不伤残魂半分,还能攒聚周遭天地至纯精气修复残魂,令他恢复神思,重新开口,其修为之深已不可估,劳累亦属正常;若换别个,早被阴晦气反噬,性命身躯都不存,哪里还有劳累。”
      说完,他似意犹未尽,又缓缓道:“若是我,宁愿跳殁神井,神魂俱灭,绝不留残魂残躯遭如此践踏。”

      几人都彻夜未眠,白日间勉勉强强闭目养神,恍惚就到午后。眼看着日向西坠,冷月影终于打起精神,想着去探望无毒,谁料走到无毒所居房间外,就看到沈冲天的侍从也在房檐下寸步不离守候着,思忖一番,大大方方进了屋子。
      无毒精神恢复许多,身子仍虚弱,半卧床上与沈冲天有说有笑。见到冷月影,无毒笑道:“才提到你,你就来了。我与冲弟正商量一个方法,想讨主人的示下。若依着我昨日的法子,实在太过耗费神力,进展又慢,想着借用冲弟的盲猊蛇吸取阴晦气,有我之前打开的小小缺口,阴晦气能更快散尽,萧氏残魂也能更快清醒复言。”
      冷月影不放心问道:“残魂比烟雾、阴晦气差多少?”
      无毒道:“盲猊蛇只是傀儡,由我控制心智,牵动指挥进退。无非‘小心’二字,适可而止,宁可不成,绝不出错。”

      仍旧是入夜之后,沈冲天取出盲猊蛇,冷月影则按照无毒指示,指挥下人腾挪开房间一应摆设,露出正中大片空地,大香炉仍摆置正中,四围地上以朱砂画下一个极大的符阵,按星宿排列十七盏小灯,下镇朱砂符纸。
      待一切布置完毕,无毒立于院中盯着头顶星辰掐算时辰,等时辰一到,星辰就位,立时回去房间,命侍从熄灭中堂一应灯火,紧闭门窗,将盲猊小蛇置于巽位,他自己执剑站稳震位。冷月影与沈冲天等众人早退立墙角,一时盯紧无毒一时看看中央香炉,心中忐忑万分。无毒脚踏罡步施功运气,口中念念有词,十七盏红黄灯火忽然都变作紫黑凛冽之色。
      文惜宝伏在百里诺耳边,悄声解释道:“这个我知道,这是幽游冥火。”
      百里诺亦惊诧道:“我在通天台见识过,他要引动九重灵炁净火!”
      冷月影斜目睨视,训斥道:“闭嘴。”

      灯火摇曳,映着盲猊蛇的黑色鳞甲亦泛出紫黑光芒,小蛇被灯火催得昏昏慢慢。忽然无毒停下动作,手中一招,盲猊蛇当即长至数倍长,房檩粗细,背帆高展,圆睁双目,双瞳如冥火跳动不休,喷射道道紫焰,额上红斑陡增,赤殷如血,形如刀劈。无毒手势几番变换,暗暗使力,操纵着盲猊蛇原地舞蹈不止,身下渐起旋风,裹挟住身体,从地面直升到头顶。无毒指挥着盲猊蛇面朝香炉高抬身躯托起头颅。此时虽室中各种动静,却悄无一丝声息。无毒心中默数,掐算时辰,待时辰至,操纵盲猊蛇缓缓抬头张口,香炉中随之腾起烟雾,扑向地上灯火,环绕数匝之后聚成一缕,似受到指引一般顺着蛇眼中冥火向下流动,乖乖钻进口中。无毒一丝不敢懈怠,咬牙攥拳,暗中角力。
      许久之后,气息涌动毫无减弱的势头,无毒却察觉出异样,右手做刀朝下一劈,登时一道炸雷劈在盲猊蛇与香炉之间,生生截断气息。无毒趁机反踏罡步,收功熄气,十七盏冥火缓缓熄灭,明灯复燃,中堂又是一片光华,重回明亮世界。盲猊蛇霎时回缩原先大小,却腹大如鼓,双目火焰消失,半睁半闭,半醒半睡,似断线风筝,伴随雷声飘忽摔倒。无毒闪身腾挪赶到盲猊蛇身侧,稳稳托住小蛇,不使碰触朱砂符阵,起身时袍袖一挥,地上符阵连同灯盏消失不见。
      大家一拥上前扶住无毒,沈冲天伸手接过小蛇。
      无毒劳累两日,身体大不如前,气息已浅乱,犹担心吩咐道:“将这蛇送回一个安静避光处静静休息几日,待它慢慢消化掉这些气息就好了。可惜那边差些火候,香炉里面晃动厉害,不敢再继续下去。离日出还有多久?”
      冷月影一直数着更漏掐算时辰,边数边不住暗暗点头,听到问话立时开口道:“刚交寅时,距离天光现还有半个多时辰。”
      无毒硬撑道:“不可虚度,照昨日摆放香炉。”
      冷月影急忙拦阻规劝道:“阿毒不可!根基身体为重,天大的事宁可不成,万不能勉强。”
      无毒抬头望向冷月影,疲态强撑笑意:“自认识你至今,可算听到两句好听的话,也不枉我辛苦一场。”
      冷月影板起面孔,垂睑道:“老宅乃祖父所立,被你身心俱疲,把控不住气息,失手炸掉,你随我一同跪祠堂赎罪去。也不急于一时,且先验验今晚成效,再做定夺。”

      三人三张椅子,并排而坐,冷月影居中,无毒居左,沈冲天居右,身后百里诺与文惜宝并立,齐齐望着地上的香炉,再不言语。万籁俱静,香炉中悄然升起一阵轻烟,萧崇天自香炉中现形,果然容貌较之前清朗许多,紧接着一个男子沙哑嗓音似地底涌出般,一开口先幽幽唤道:“北海冷氏。”
      沈冲天见此人与自己容貌无差,声音却似鸦,于下夜暗寂之中平添几许惊怖,想自己身躯所注残魂竟与这个一样,再联想从前冷月影讲述当年光景,此人尚能留取一丝幽魂供人纪念往事,自己却只能做烟消散,不觉心中惆怅又增了几分,愈发沉默难言。
      冷月影面上孤傲,内心战兢只为维系冷氏混沌血脉,今日才知后生可畏,不免掐灭心中大半雄心;小心翼翼盼回来萧氏五哥,本来担心他脱口道出什么不利之语,谁知一声“冷氏”,竟将他埋葬于白凤全族中。联想起自己竟是毫不起眼,冷月影满身满心不啻被冰雪掩埋,从头凉到脚,从腹凉到心,欲开口却无言。
      无毒乃是两日间最劳苦的,万般不辞辛,甚至不惜暴露看家本事,实指望能寻机替父亲翻案,孰料见到萧氏面容五官,再看冷月影、沈冲天双双怔住,才惊觉此事之难,本来神思穷短,一时也没了主意。
      后面一排的文惜宝与百里诺,乃至稍远些看守香炉的冷氏家将们,眼见着前面的都不开口,仓促间揣摩不透诸位心思,更不敢先说话。
      一个残魂的一声“北海冷氏”竟唤出一屋子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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