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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第 149 章 ...

  •   夫弈棋布势,务相接连。自始至终,着着求先。——《棋经十三篇·审局篇第七》

      本是故人 第一
      天帝身边换上许多年轻人,空怀一腔热忱,倒是诸事听话,可惜经验不足。天帝不得已降下身段,按捺下心性,做一回师父,手把手教导起来。终于,这些年轻仙家眼看着独当一面,三界间或出现几件生生灭灭之事,较之先前的仙魔两界大战简直小巫见大巫,这些年轻仙家经大战历练,料理起来也是毫不畏惧,与三界、天庭均未造成恶势。天帝终于松一口气,看着天庭上朝气的面孔,焕新的气象,心情也愈加舒朗,岁月如滚珠滑过指尖不觉逝。

      一日,天帝在一摞奏疏中发现阴厉进言,见这老头一反常态洋洋洒洒堆叠厚厚一本万言书,饶有兴趣打开,细细通读。奏疏中,前面不过琐事套话而已,甚是无趣,倒是最后一段,阴厉谨慎却不失真切提出自己年事已高,后辈之中惟嫡长孙冷月影可堪大用。天帝凝望奏疏上的文字思忖一时,提笔欲批,歪头细想想又搁笔,如此反复数次,终于落下决心。
      北海之中,阴厉领着一家上下忐忑不安地焚香拜伏,接下圣旨,送走仙官,回转中堂。冷月影朝着祖父实实在在跪下,深深俯首不言不动。阴厉俯瞰孙儿,语重心长道:“虽说多年来这一方水土一直是你出面代为料理,今日之后,你才得一个正式名号,才是这北海及海外北方土地真正的主人。你的父亲仍是一家之主,至于我,只管炼制丹药罢了。
      冷月影仍伏在地上,压迫着胸肺而致闷声闷气道:“暮华惶恐。孙儿秉白凤血脉,得以承袭祖业,实乃祖父、父亲教导有功,孙儿未敢倨傲,惟诚惶诚恐,殚精竭虑,此心耿耿,不敢懈怠,惟此方不负天庭期望,不负祖父重托之一二。孙儿此身为天庭,此命为北海,此心为世界,不做他想,只求保北海安稳无恙,保冷氏久盛不衰。”
      阴厉脸色沉下来,叹息道:“有些道理,自己边行边悟吧。今日大喜,祖父送你一物权当小小贺礼。七百年前北海眼上徒留一匹马儿,它身上携带小避风兽真灵,几经锻炼肉身与真灵彻底合二为一。它还唤做‘烈焰’,仍旧蹄下喷火,翅下携风,却多了躲避罡风的本事,今后就充作你的坐骑。较之此地那些巨兽,它的身姿更轻巧灵便,便于你巡视北海每一寸土地,每一分海洋,身为一方之主,这是必不可少的功课。从前我没让你做,是因毫无必要,今日之后,你的身份不一般,此去巡查检视自有一番感触,切记,切记。”

      冷月影忙着交接事宜,天庭内、北海外几番出入,正赶上里里外外一众大小事务推到眼前,刚理出头绪,又接天帝金券密旨,安顿好家中,转身出门又是数年。回来后,冷月影先回天庭复命,赶上新一轮甲子交接,天庭设大宴迎新春。天帝借几分酒气,望着底下一众臣子个顶个的神清气爽、言谈干利,不禁心情大好,感劳臣子辛苦,将几个刚归来的臣子都放了长假,在家休息一月,无事不宣不唤。
      冷月影难得安定,早习惯辛疲的身心却十分不适,到处叫嚣难受,百般难捱,闲坐房中只是胡思乱想,忽然忆起祖父的话,牵出烈焰马就朝南奔去。
      一旦远离大宅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冷月影只是懒洋洋放松缰绳,任由马儿带他信意四奔。谁知这畜生竟一路直奔冰山,直直悬停在鱼肚谷地上方。冷月影弯腰俯视一眼,一声长吁气,当即勒马扭头,谁知马儿死犟住性子,梗着脖颈,四肢钉牢原地就是不走。他只好无奈道:“好,让你下去喝口水,如何?”
      一人一马稳稳降落在小院子前面,烈焰轻车熟路跑去溪边喝水戏耍。冷月影一人缓缓踱步院门前,心中几番起伏,强抬手轻叩门扉,终是无人回应。经过几百年风雪摧残,院落早已破败,房屋早不存,只剩小半圈零散的半截残垣,唯有两扇残破门倔强独立,冷月影早在半空就已一览无余,所叩响无非心境罢了。他依从前习惯,稍用力推开僵硬的门,轻轻步入院中,四下环顾,眼前展现惟有当日憧憬。可惜,北海眼上那纵身一跃使得所有憧憬还未冲出心中便再不见。
      冷月影任由心绪带动脚步,神思恍惚地来到沈冲天当初的卧房之中。曾经他依着沈冲天在凡间的屋舍布局,设下床、榻、几案、书柜,床脚后设隔断,供奉沈冲天的亲友牌位。战时两人走得匆忙,只带走部分贴身行李,那些牌位,还有许多藏书、丹药都遗留在此。冷月影掐诀激荡大风吹散覆着的冰雪,上前查看,隔断已断,书柜坍塌,里面一应牌位、藏书,丹药都不见了!
      冷月影当即惊呆住,即使罡风也不可能摧毁如此彻底,一丝残片都不存。若是祖父、父亲所为,纵使连院子一起碎做齑粉也毫不费力,为何单毁掉里面物件,留下家具。若说被人捡拾,丹药和藏书倒还罢了,何人会对几尊牌位感兴趣,除非……
      他疾步到院外,四下寻找,谷底空荡,除了飘入鼻窍中的丝缕隐约香烟气息,再无其他。冷月影霎时反应过来,大宅中的香火烟气绝飘不出这么远,而北海之内除了冷氏大宅再无一个居住,若有断不会是其他。他心中一阵慌乱,结结巴巴唤来烈焰,跨上马背顺着香烟飘来的方向而去。

      香气尽头于平地上拔起一座高原,原顶平坦,四野茫然。纵穿而过的列冽渊将高原劈开一道深深裂隙,劈出两面绵延不绝的镜板悬崖,大河从下面呼啸而过,地高渊深,崖静水急。冷月影寻到这里,四周跑了一圈,一无所获。他小心纵着马行走于裂隙之中,河道上方,头顶是呼啸的罡风,脚下是呼啸的深渊,双耳再听不见其他一丝动静,鼻窍中也满是寒冷水汽。眼看日已坠向西边天际,夕阳照在前面冰山峭壁上,映射出七彩斜晖,风势愈加强劲,吹得他自外到心愈加冷透,仅存失望。忽然,他发现斜晖中凸显一点光亮,似绸缎上骤然滚过一颗明珠,稍纵即逝,当即催马径直奔向光亮之处。
      夕阳坠入大海,七彩斜晖也消失不见,黑幕渐升,峭壁中隐隐显现出一点微光,似萤火虫一般,正是方才光亮之处。冷月影赶到近前,才知那点微光居然是一座观堂,观堂建于峭壁凹陷,凸立于悬崖之上,隐于高原裂隙之下,也是冰雕雪造,与周围融为一体,幸得大门半开,透出里面灯火与香火气息,否则绝找不到。门外有一小块突起,似台阶,仅容一人落脚。冷月影纵马悬停半空,翻身跃下马稳稳落在突起上,挥手打马离开,自己从头到脚整理半天装束,顺了几口气,缓慢走进去。

      观堂里面不算大,一座正堂,几处明灯常燃,四面朴素,正中一座龛位,供奉着偌大的一尊女仙金身坐像,两旁各并列两尊侍女像,容貌无差,睛采似活,色彩艳丽似刚涂就,衣袂飘然如飞升。冷月影略带敬畏忐忑抬头仰视,虽心中早有准备,还是惊悸不已,胸膛都开始颤抖,这尊坐像的面容身姿衣着正是沁风。坐像脚下一方小小牌位,一行简陋歪扭字,龛前一尊大香炉积满香灰,上插三只高香,应是才燃不久。冷月影伸手一探,蒲团尚未冷透,他起身急得满屋子转圈,不见一个人影,却发现龛像后长帘虚掩的一道小小后门。
      冷月影小心翼翼轻推门,门无声而开,露出一所不大的庭院。庭院简陋光秃,中间灰白甬路直通向里,带领冷月影来到一排房舍跟前。房舍正中大门敞开,东边房舍南向的窗子开着。冷月影悄步向东走到窗下,窗内一个年轻男子声音猛地响起:“又鬼头鬼脑地乱钻乱看什么。”声音不疾不徐,似笑似嗔,虽直入心脾,却也吓得冷月影不轻,他立即压住脚步,不敢再动。
      男子又笑言道:“老神还信誓旦旦跟我说你必是灵物,哪里灵了。白活几百年,话也不会说,听也听不懂,吃饭挑食,高兴撒欢满屋子乱爬,懒怠起来戳也不动。”话刚落,一道黑影窜出窗子,箭一样落在围廊横楣上。
      里面年轻人“哎”一声随口埋怨着:“什么臭脾气,愈发说不得了,要去哪里。”急忙从窗里探出半个身子,使劲朝前伸展前臂,试图捕捉黑影,却被围廊上的阴影吸引住目光,扭头朝人影方向看过去,顿时呆住,深咽一口气,慌张缩回身子。
      冷月影转身进了屋,屋内景象摆设全不入他的眼,只有屋子一角的年轻人。那人紧贴背后床帐立着,低垂着头,头发随意披散半遮面庞,仅露出中间清白面皮,一身月白中衣宽掩纤瘦身形,窄袖及腕,双手身前交握,十指紧绞,尽显不安。男子许久憋出一句:“是老神命我住在此处的,一切自有令尊解释,不必问我。”话语早没有方才的闲适,磕磕绊绊带出惶恐。
      这些话,冷月影一个字没听见。他试探着一步步凑近,小心翼翼伸出右手,轻轻收拢此人额前低垂的发丝,别向耳后,露出左半边面庞及颈部,略歪头目光一直追随,细细凝视,随指尖沿脸颊嘴角轻滑到颈项,最终落在颈间黑痣上,指甲轻轻划过,引得指下对方肌肤微颤,身子也跟着一颤,欲躲却没动。这丝颤动沿着手臂传到冷月影身上,直击入心房。冷月影心中好似全空,又好似堵满,满心胸肚腹的灼热惊动气息再压抑不住,上冲下窜,只待爆发。
      年轻人早注意到来人一身冷氏衣着,垂眼蹙额,近中年的模样,以为是冷翾一辈的寻上门来,虚张声势两句,其实不敢妄动,谁知来人一番动作行云拂柳,搅动心底波澜,霎时勾起所有记忆。他顺着来人手掌缓慢抬眼,含水的双眸在对方五官上细细打量分辨,对上对方炽烫眼神。水与火对撞,年轻人顿感心中似水蒸腾突跳不休,急忙低下头想着搜寻什么话,却一片空白。没提防,一双手臂顿时从两面围住他,毫不迟疑地把他紧拥入怀中,耳边当即亮起放肆的号哭。只那一刹,堆砌多年的心绪全都落了地,天地间再无第三人。

      是夜,暗穹下的北海冰冷,只余一点微光,却暖醉心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9章 第 1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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