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成双对》七商

87、番外二：小孩儿

　　秋河第一次遇到白垚，是在退学后的第二天。他爸生意失败，欠了一笔不小的债。
　　不是不能东山再起，可东山再起需要时间，偏偏这个时间，他妈又生病了。

　　折磨人的病，搭钱还得搭人照顾。
　　他爸终于两厢负担不住，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说是出去买菜，一去不回头地跑了。

　　家已不是避风港，成了破码头上的危房，只剩下因为病痛折磨而阴阳怪气的母亲，和彼时高中都还没念完就被迫背上一身债的自己。
　　他只能退学，一边照顾母亲，一边打工还债。

　　退学的那天，他没回家，也没走远，就在家附近的羊肠小巷中走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他找到一个偏僻的街角，想把书包连带着里面的课本都扔了。

　　谁知道街角站着个人，穿一身黑，贼吓人。正板着个脸拎着一个包装精良的蛋糕，无声的看着眼前的垃圾桶。

　　他本来想转身就走换个地方扔书包，可这人却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迅速扭头看过来，眼神里面的寒意能冻成冰柱，不悦到了极致。

　　一眼就给秋河看愣了。

　　倒不是因为眼神太凌厉，而是这张脸太出名、太好看了。
　　比隔着荧幕还要更好看一个层次，脸上每一条轮廓都精致得不像真人，皮肤白的反光，可嘴唇却没什么血色，泛着苍白。

　　“你，你是白垚吧？”秋河心砰砰跳，说的话都不过大脑，“你真人原来长这样？哇哦。”

　　白垚一顿，视线散了一瞬，而后才恢复成正常的温度。
　　可他仍是没说话，看着秋河的眼神波澜不惊，一点也没有被人认出来的慌乱与惊讶，就像是在看一个过路人。

　　“你，嗯，能给我签个名吗？”
　　秋河认出人后心里有点激动，他都叫得上名字的明星耶，班里一堆追星的小姑娘，真人签名能卖不少钱呢吧。

　　而且，哇哦！长得是真的帅。一眼过去就移不开的那种，肌肉骨骼的线条都完美得像雕塑一样。

　　白垚不说话，秋河心里就非常忐忑，试探着看过去的目光都变矜持了。
　　两厢沉默了大概三十秒，秋河才听见白垚淡淡地说了句：“可以。”

　　他忙手忙脚乱地把纸笔递过去，闪着星星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侧脸。

　　白垚拿了纸笔没动，半晌听不见人说话。
　　他略带疑惑地看过去，发现这人正死死地盯着他，登时有点无语，只好出言提醒：“名字。”

　　“啊？”秋河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哦哦哦，我叫秋河，你叫我阿河就行，就写to我的朋友阿河，祝你天天开心，身体健康，一夜暴富，一生喜乐。然后你的名字。”

　　白垚写字的手一顿，瞳孔一缩，再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点怨气，看得秋河一脑门问号，迷茫又无辜地问：“怎，怎么了？太多字了吗？”
　　白垚缓过神，继续转过头在纸上写字，问：“哪个和？”

　　“哦哦。”秋河立刻上手比划两下，“秋天的秋，河水的河，三点水。”
　　“你在附近拍戏吗？”趁着白垚在写字，秋河围在旁边问东问西。
　　“嗯。”
　　“你们明星平时真的能挣那么多钱吗？”秋河靠上去，掀起刘海靠近他，“你看我这脸，有没有当明星的资质。”

　　白垚后退一步，抬眼一扫，像是注意到他的校服，冷声说：“高中生就好好学习，考大学。”
　　“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考大学的。”秋河皱着鼻子啧啧摇头，又问，“诶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当明星可以谈恋爱吗？”

　　“没有，不可以。”白垚冷着声已然十分不高兴，但还是回答了问题。
　　笔尖写下最后一笔，白垚把纸笔一起拍给他，说话间就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白垚的有问有答给秋河消去了神秘感，所以即使他一直寒着声还不笑，仍是给秋河一种可以得寸进一进尺的错觉。
　　更何况，遇着大明星这种事，要的就是机遇二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哎，咱们既然都是朋友了，那你能给我多签个几个嘛？”他腆着脸追上去，眼疾手快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摞明信片，拽住人的胳膊，“我们学校有好多女生喜欢你。”
　　白垚：？
　　“日行一善。”秋河冲他眨眨眼。
　　白垚：……

　　白垚默默地看他半晌，然后难以置信地说：“你要卖？”
　　“能吗？”秋河被人戳破了也没不好意思，反而坦诚了，说，“一张三千你觉得，亏不？”

　　“……我不值那么多钱，是学生就干点正事。”白垚冷冷地说，说罢便把帽子压严实了，转身就走。

　　眼看着人要走，秋河心里着急又不想放人走，当即就想出声喊。
　　谁知道嘴还没长开，眼睛先扫过周遭，又默默地把喊叫声咽下去了。

　　天蒙蒙亮，除了早起的狗和鸡无人清醒，周遭的巷子店铺均未开门，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这附近都是居民区，他要是吼一嗓子，不小心饶人清梦了，还得被人骂。

　　于是他只能瞪着眼，看着白垚越走越远的背影，可看着看着，竟诡异地消气了。
　　这人的背影就光是看着，仿佛就能感受到周身浓得快滴墨的悲伤，让人移不开眼，却又不忍直视。

　　他看看白垚的背影，又看看垃圾桶上面放着的蛋糕，这是他扔掉的蛋糕吧？那他是不是能拿走了？秋河探头看，是一块非常好看又精美的蛋糕，一看就贵死人。

　　可万一是他忘在这里的怎么办？
　　他皱着鼻子想，一时举棋不定，又抬头看一眼白垚的背影，可白垚那一股悲伤实在是在眼前晃来晃去，让人非常在意。

　　于是他犹豫半晌，咬牙迅速拎起蛋糕追过去，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角将人扯停，把蛋糕举起来说：“哎大明星，你东西忘拿了。”
　　“本来就要扔。”白垚扯回自己的衣角，转过身拧眉看他，满腔的不耐烦。

　　“那你扔给我吧。”秋河眼睛一亮，看着里面包装非常精美的蛋糕，眼馋着说，“我可以拿走吗？”
　　“随你便。”白垚看都没看他一眼，走了。

　　秋河拎着蛋糕，没再追，目送他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才松一口气。

　　敲竹杠虽然没敲成，但也不全是毫无收获嘛。
　　秋河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这人好奇怪，又摇摇头，随后迅速雀跃起来，看着蛋糕的眼睛都闪着亮，哼着歌回家了。

　　普通人与大明星的交际，大概能止步于此了。

　　短暂的偶遇过后，秋河又回到了之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打工还债生活，他把白垚的签名放进相框里框好，一头扎回了名为生活的兵荒马乱。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正如他亦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遇到以为一辈子都不会二次相遇的人。

　　而这一次相遇，将会全然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
　　眼前三只小狗仰着脸，湿着眼眶冲他呜呜叫，叫得他没脾气。
　　秋河干脆盘腿往地上一坐，拽过布包从里面掏出三盒罐头，打开一盒举高高。

　　“都不许叫。”秋河挨个儿点着三小只的鼻尖，“乖乖坐好才有肉吃。”

　　三只小狗懵懵懂懂，听不懂人话，闻着味儿反而叫得更欢了。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甚至搂着他的胳膊往上伸舌头够，哈喇子流一地。
　　秋河：……

　　“唉，吃吧吃吧，鼻子真尖。纯肉罐头呢，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秋河皱皱鼻子，把举高高的肉罐头放在地上，托腮看三只狗狼吞虎咽。
　　三只狗不知道是饿了多少天，三盒罐头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看着他。

　　这种带着哀求和可怜的眼神看得秋河心里一酸，蔫头耷拉脑地挨个摸一把道歉：“对不起，这几天有点忙，没来看你们，等我了吧？”
　　鼻尖上一点白毛的小狗闻言，仰起脸蹭起了他的裤脚，温热的鼻息隔着单薄的布料喷洒在小腿上，很温暖。

　　秋河鼻尖一酸，被小狗的示好感动的一塌糊涂，上去一把搂住小狗狗的脑袋揉了揉，嚎出声：“小白——”
　　剩下的两条狗不甘示弱，接连窝到他身旁，也蹭了蹭。

　　胡同口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咔一声，像是不小心踢到了石头的声音，一人三狗迅速挺直腰板儿，齐齐看过去。

　　四双眼睛整齐齐亮晶晶，看得白垚一愣。
　　他明明是路过此地，因为背影和记忆里的人很像于是多看了两眼。可这气氛，却像是他心怀不轨地在这偷窥了人家的温情时刻，还被人发现了的气氛。

　　二人视线一碰，均有些震惊。

　　“哎——是你！”秋河一眼就认出了白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拍拍灰跑过来，在不过一臂距离的位置站定，“你的戏还没拍完吗？还是说大明星都这么闲的？”

　　三只小狗也一齐跟过来，齐齐仰头看秋河，又齐齐仰头看白垚，然后被称作小白的狗率先准确而兴奋地咬住了白垚的裤腿，然后翻身露着肚皮往地上一躺。
　　秋河：？？？

　　“小白，你怎么回事？？？”秋河眼珠子都快惊掉了，不都说流浪狗怕生人吗？他喂了小两个月才被这只最难搞的彻底接受，怎么一遇到白垚，傲娇又怕生的小白神态还有点……谄媚？

　　秋河震惊了，他低头看看狗，又抬眼看看白垚，现在的狗都这么势利眼了？
　　是因为他长得没有白垚帅吗？

　　什么世道，狗还颜控？

　　白垚被狗扒住腿的感觉，过于熟悉，也过于怀念，以至于他一时间竟然愣了足足十秒，连这狗的名字都没来得及做多纠结。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情绪忽然开始不稳。

　　然后秋河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大明星倏然红了眼尾，面上苍白如纸，虽然仍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手却是抖的，一时间竟有点吓人。

　　“哎你——你怎么了？”秋河吓了一跳，“你怕狗？”说着就要去拽躺在他脚面上的狗，想给它拽远点。
　　谁知道白垚没理他，忽然蹲下去，抖着手摸了摸小白软软的肚皮。小白撒娇似的滚了一圈，满意了，站起来舔白垚的手。

　　白垚忽然一阵头晕，蹲着起不来，一只手撑着地，止不住的喘气，大脑仍是一片发懵。

　　“诶，诶？怎么了，怎么了？”秋河也有点急，跟着蹲下去，“你是低血糖吗？”语气里有点害怕，虽然害怕却不忘紧张地从兜里摸出一块糖，糖纸都被他揉搓皱了。

　　他拧开糖纸递过去，白垚就接了。

　　一口咬住，薄荷味儿的糖除了甜还泛着清凉，直直窜上天灵盖。甜味冲淡了陷在过去的难过情绪，凉气使人头脑重新清醒。

　　“你胆儿真大，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秋河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叭叭，替人担心起来，“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在糖里加迷药吗？”
　　白垚含着糖，缓过来一会儿，听到这话还笑了一声，转头看过去，直白地问：“那你加了吗？”

　　白垚看过来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刚消。秋河一时看愣了，如遭雷劈，满脑子都想着美色误人，这人笑起来未免太过好看。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脸忽地开始烧。

　　“加，加也不加迷药啊。”秋河艺高人胆大地喃喃道，不知道是不是被美貌冲昏了头脑，脱口便说，“怎么着也得加合欢散啊。”
　　白垚听清了，也无语了，起身就要走。

　　“哎你都不谢谢我就走吗？”秋河见人要走，心底涌上一阵失落，随后甚至没由来地有点着急了，“刚给你的是我最后一颗糖呢。”
　　“谢谢。”白垚头也不回。

　　“就口头谢？”秋河落后一步跟着他，不甘心。
　　“多少钱够买你一颗糖，三千？”白垚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不要钱，请我吃顿饭。”秋河嘿嘿挠头，也跟着停下脚步，抬头用可怜地眼神看他一眼，“我有两天没吃肉了，特别馋。”
　　“没钱吃肉，有钱给狗买罐头？”

　　“嗯，我是不是心肠很好还非常善良？”秋河见白垚理他了，见缝插针地得寸进尺，还往前上半步，“现在像我这样的人可不多了，我刚才都没趁人之危把你卖了呢。所以，你为表感谢，不得请我吃顿好的？”
　　白垚上下打量他两眼，冷呵一声，抬腿就走。

　　“诶——”秋河见状，登时更委屈了，可想着白垚最后的眼神，也不敢跟了。

　　白垚往前大步走了五米，发现人没跟来，顿了步子回头看，发现这小孩儿正垂头丧气地用脚在地上画圈。

　　“不跟过来？”他稍抬高声调，就见小朋友噌地一下抬了头，一双眼睛闪着光，全部都是不掺杂质的欣喜与惊讶。
　　秋河蹬蹬蹬就跑过来，眼睛闪着光问：“你说真的？真的请吃饭？”

　　白垚不置可否，只顾着往前面走。
　　秋河咧着笑，亦步亦趋地在身后跟：“那咱们吃什么呀？”
　　“水煮白菜。”
　　“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