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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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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的薄纱垂于殿前,明明灭灭的红烛驱赶了夜色,烛火的光芒映在姜姒身着的华美大红锦织凤纹长礼服上,在她穿着的金丝线绣并蒂莲花鞋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侍女垂手立于房里两侧,屏声息气,恭谦谨慎。
今天是姜姒的生辰,也是她的大婚之日。
殿内的紫铜香炉燃着,丝丝缕缕的升起,又轻飘飘的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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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这几日都是大魏王朝数一数二的热闹日子,因为临近大魏王朝的最得宠的寿安公主的生辰。
寿安公主姜姒,是魏帝的独女,姜姒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是天之娇女,是魏帝和魏后的掌中明珠,她的封号代表的是魏帝作为父亲能给予她的美好祝愿,长寿安康。
坊间曾有传闻,寿安公主身上衣,乡野农户卌年粮。寿安公主身上的一件衣服,可供以种植为生的农户四十年的口粮,这是何等的奢侈。
魏帝的确从不吝啬他对姜姒的喜爱。因为姜姒近来爱上了天上的星星,他便遣人在圣京造了一幢摘星楼以此作为姜姒的生辰礼物,好让她能够看到最美的夜空。
只是姜姒还未能登上摘星楼一观盛景,北澜国的铁骑铮铮就踏进了圣京。
当时的姜姒概然不知,还坐在殿里,手里把玩着赤金扭丝蝶花步摇,穿的是前些天尚衣局新送过来的藕色襦裙,说是苏州数十个资历深的绣娘绣了三年才得一匹的布料做成的,可她还觉得有些扎人。
接着殿外就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喧哗声。
“公……公主,宫门被破,北澜国的骑兵攻进了皇城了。”姜姒的侍女从殿外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宫门怎么可能被攻破?”姜姒缓缓起身,身边的侍女替她理好裙角。
“我要去找父皇。”
姜姒踏出殿外,看见远处火光冲天。那地方,似乎是父皇的宫殿。
她提着裙角向那冒着火光的宫殿奔去,一路上宫人乱成一片,四处奔散,无人注意到她。日日挂着长明灯的回廊,灯落了一地,此刻早已暗淡。
越靠近那着火的宫殿,姜姒耳边传来的人们凄惨的呼号和喊叫声就越大,是人对于求生的渴望。
姜姒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到了魏帝的宫殿。
“父皇!”
有一双手从身后锢住姜姒,死死捂住她的口,将她拖到屏风后,姜姒瞪大了眼。
“寿安,是母后。”魏后出声安抚,“别出声。”
姜姒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魏后松开了手。
二人躲在屏风后,看着大殿中央魏帝一人坐在王位上,泰然自若。
有士兵攻入大殿,提着兵器。手起刀落。华贵的王座染上了血污。
“父……”魏后急忙捂住姜姒的嘴,眼泪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姜姒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皇抱着她在王座上吃酥饼的情景。
魏后带着姜姒去了侧殿,一把将她推出了殿门,自己转身走进了火光之中,用全身的力量紧紧闭上了殿门。
“寿安,快逃,好好活下去。”
姜姒身上穿着的价值连城的漂亮衣裳在不经意间被勾破,裙角已经满是泥泞,袖口也染了脏污,连自己的手心,都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鲜血。
多讽刺啊。
明明几天后就是自己的生辰。现在却看着父皇在自己的面前死于敌人的刀下,看着温良贤淑的母亲葬身火海。
母后让她逃。
她要逃。
姜姒不知道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被逃命的宫人撞倒又爬起来,被惨死的尸体勾住脚腕摔倒,她不知道该去哪,但她一直在逃。
有人拦住了姜姒的去路。
士兵手里火把的火光散发出的光亮映在来人的身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将姜姒小小的身子笼罩进黑暗之中。
姜姒抬头,睫毛无助地颤抖,怯生生的看着身前的人。
那来人穿着军甲,手持长剑,剑上还淌着鲜血,长着一双犹如古潭般的眼睛,战场厮杀也没能掩盖他面容的精致。
“李……修……”方才持续的奔跑已经让她体力耗尽了,姜姒的话还未说完便倒在了地上。
那来人将手中握着的长剑递给了随从,蹲下身子抱起了姜姒,抚开了落在姜姒脸上的碎发。
半昏半醒间的姜姒隐隐约约听见一句“昏君已诛”,便彻底晕了过去。
姜姒醒来后,看着床边垂下的繁复的床幔轻纱,发现自己躺在原来的宫殿里。
“姜姑娘醒了。”一位穿着碧色宫装的女子上前,替姜姒捆上床幔,对着身边的宫人吩咐道:
“去把太医请来。”
“是。”宫人答复后退下。
碧色宫装女子看着姜姒疑惑的样子,开口道:“奴婢白檀,是皇上派来伺候姑娘的。”
“……哪个皇上?”
“姑娘说笑了,当然只有一个皇上,以前北澜国的皇上,现在是天下的皇上。”
北澜国,李修竹。姜姒之前还觉得是自己看错了,竟没想到,果然是他。
姜姒还记得小时候,李修竹被北澜送来大魏做质子,自己把他推下水,险些让他丧了命,若不是
喊来附近的人将他救了下来,怕是早不在人世了,如此算来,他们直接还结过梁子。
谁能想到现在,昔日质子今成新皇,真可谓世事难料。
殿外通传的声音传来。
太医进了殿,“卑职前来给公……姑娘瞧病。”
“太医快过来给姑娘瞧瞧吧,我看着姑娘脸色尚不大好的样子。”白檀引了太医进前。
来人放下药箱,拿了锦布搭上姜姒的手腕,抬指轻压试探脉搏,姜姒这才看清来人的面貌。
太医是田元白,田同化的长子,姜姒和他有几次的眼缘,姜姒自小的病都是田同化给医治的,后
来田同化年岁长了,疲于琐碎,便扶持自己的儿子田元白,经常会携着他一同看诊,因此姜姒也见过他几面。
“姑娘是因悲伤过度而致气逆,继而引发了厥症。”田元白收回号脉的手指。
“我给姑娘开两副药,姑娘近日不可再动心火。”话毕便跟着引路的宫人去边上写方子。
房中恢复了安静。
白檀看着姜姒面色恹恹,开口劝慰道:“姑娘定得养好身子,这样大婚之日才不留遗憾不是。”
“大婚?谁要成亲了?”姜姒疑惑地问。
“自是姑娘您啊。”
“您和皇上,大婚之日就定在下旬。”白檀补充到。
姜姒觉得意外,李修竹夺了她大魏的政权,杀了她的父皇和母后,却独独留下了她,现在居然还要同她成亲。
她好想她的父皇和母后啊。她好想再见见他们啊。
“谢谢你白檀,告诉我这些,你先去吧,我想……再自己休息一会。”
“奴婢告退。”
房间里只剩下姜姒一个人了。
她看着房间里熟悉的东西却觉得意外陌生,伸手从床上摸索出了之前放在枕下用来防身的利器,放在颈处。
只要轻轻一划,她就可以再见到自己的父皇和母后了。
“寿安,好好活下去。”
姜姒突然想起了母后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好好活下去。
握着利器的手一松,利器便落在了床上。
是啊,母后让她好好活下去,她要好好活下去,替他们报仇。
姜姒流下的眼泪在锦被上洇开一圈深痕。
李修竹这几天一直没有来看过她。
不过刚好,姜姒趁着这段时间整理了自己的思路,其实最开始她想的是直接跟李修竹拼个鱼死网破,拿着匕首去刺杀他,但等冲动劲过了,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可笑了。
先不用说她能不能拿着武器近的了他的身,就算只有她和李修竹单独两个人,自己手中握着武器,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太冒险了。
今后的路只有她一个人往下走了,她一定要谨慎。
姜姒想了很多计划,但其中有一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李修竹不杀了她。
她这几日也听到过别人谈论关于李修竹要娶她的消息,多是称赞李修竹宅心仁厚,对前朝余孽宽容仁慈。可是姜姒不信,若是李修竹想体现自己的宽容仁慈,大可把她逐出宫去,让她找个乡野了此残生,不应该娶她,而且她还害过李修竹。
一直到新婚那日,一众宫人簇拥着姜姒,给她画眉,给她梳发髻,给她换新衣。
姜姒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细柔乌黑的长发被绾成了一个端庄的髻,发间缀着团云宝石掐丝步摇,戴着景福长绵累金凤冠,身上穿着金丝钩织的繁繁复复地红菱锦缎大婚喜服,柳眉杏眼,眼波似水,唇红齿白,耀如春华。
她想过很多次自己大婚的模样,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无一例外,每一次地想象中她的父皇和母后都在场。但今日没有。
“吉时已到,请娘娘起程。”
姜姒走完了一系列繁琐的形式,她以前觉得看他人嫁娶时不觉得有多累,今时今日轮到自己才知道是何其艰辛。
宫人让她坐在红帐内,等着李修竹来。
房外传来叩拜声,姜姒的手不自觉地攥着床上铺着的红绸被子,李修竹进房便屏退了房中服侍的
人。
“你可还记得我?”李修竹看着坐在床沿上的姜姒问道。
姜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北澜国的质子。”
“是啊,当年的质子。”李修竹停顿了一下。“你果然不记得了。”
“当年幸亏有你,若不是你,我怕早已身殒。”
姜姒愣了一下,不解其意。
“当年鲤鱼池,若不是你寻人救我,我已经溺死在湖里了。”
李修竹竟然以为是姜姒救了他。原来他不知道实情。这样一来,自己不就成了李修竹的救命恩人了吗。
姜姒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道保命符。
没由来的,李修竹小声说了一句:“朕会护你周全的。”
姜姒在想着如何将错就错,好瞒下真相,没听见李修竹说的话。
李修竹看着姜姒施着红妆的白净小脸,杏眼上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姜姒没出声。
“朕先走了,你早些休息罢。”李修竹走出了房门,外面宫人齐齐跪了一地。
“恭送皇上。”宫人齐喊。
这就,走了?
是了,李修竹今日似乎还娶了一个,好像是哪位要臣的千金。
姜姒唤来侍女替她卸了妆饰,褪了礼袍,又吩咐她们熄了烛火,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索着今晚发生的事。
李修竹似乎误认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饶了她一命,这是姜姒得来的结论。但姜姒还没能细想下去,压抑许久的困意就让她睡着了。
宫里的另一处也灭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