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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很记仇 ...


  •   一片黑暗中,他感觉像置身在盛夏的桑拿室里,浑身上下被不断蒸腾出的水分打湿,整个人浸在一片炽热咸湿的海里,他试图挣脱,却被裹得更紧。迷蒙中,又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一瞬又仿佛到了实验室,成了别人手中无力抵抗的实验材料,在乙醇里浸泡,又在冷热交替间折磨,像是在进行什么有待证明的化学反应实验。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忍不住想:
      他这是被抓去做什么新人类实验了?

      祁陌在一片昏暗中睁开眼,清隽的脸上有一丝初醒的茫然。窗外的橘红色晚霞无声诉说着时间的流逝,他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不觉间竟是睡过了整个下午。

      “你醒了?”

      他神色微敛,侧头看向陌生的女人,脸上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陈凌雪见人醒了,递过一盒退烧药,又给他倒了杯水,说:“我刚刚量过了,还是有点烧,先吃颗退烧药吧。”

      “回去以后多喝热水,早点休息。听说你之前是烧到了39度4了,现在吃了药,回去后要再观察一下。要还是反复高烧就让父母带你去趟医院。家里有温度计和退烧药吧。”

      校医的嘱咐他一一应下,只对她话里“听说”二字,闪过一瞬反应。

      那拿他“做实验”的“半吊子医生”是谁,不言而喻了。

      ……

      暑假如期而至,窗外蝉鸣聒噪,树也苍苍。

      六点不到的天便已蒙蒙亮,与景轻轻的生物钟走在了同一个步调。一睁眼,便是空落熟悉的房子,看起来和上学的日子没什么太大区别。

      空调的冷气经过了一晚上的积攒,将早间的温度染的有些寒凉。她离开空调被时,正撞上了那侵袭而来的寒流,不禁被冻的打了个寒颤。

      在这暑热正盛的天里,她忽的对外头的温度生出了一丝向往。

      关了空调,房内的寒意便渐渐落了下来,不再凛冽刺骨,只在皮肤上留下一抹余凉。就好似一种有距离感的亲近。

      景轻轻换上了一身低饱和的浅绿格子裙,一眼看去清新治愈,是和往日相去甚远的风格。

      她准备出门踏青,就当作是在这假期的开头接接地气,也去去晦气。至少在这个长假里,不要再让她遇上那个麻烦的跳级生。在她看来,那个老师口中的完美少年……不太对劲。

      然而理想与现实很难达成一致,她暂且没想到,此番暑假是“麻烦”的开始。

      待到出门,天光已然全白,日头也曝晒开来,清新的空气里泛着一丝青草香,就像是美好一天的开始。

      她绕着熟悉的街巷骑行,微风轻抚过脸颊,发丝被吹散在自由的空气里,阳光从树间的缝隙漏出,为她铺展出一条光亮的道。

      她沿着阳光洒下的路前行,不知不觉到了临近二区的集市。她远远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连忙调转头,往回骑。

      她表情依旧淡定,只是心下却慌了神。

      差点!差点就让他看到她这副装扮!

      她今日换了私服,与往日木然寡淡的样子截然相反。摘掉眼镜后,露出了一双如秋水般清冽的眼,冷冷清清,却也缓和沉静。

      俗话说,在外人设都是自己给的。而景轻轻的人设却是由别人的标签定义:面瘫、学神、高冷、内向、沉闷、呆滞。这是身边人给她的评价,她都知道,然后慢慢地也愈发往里代入,直到私下里与标签不符的鲜活一面成了她的“秘密”之一。

      景轻轻脚下蹬的飞快,与来时的悠然惬意形成了强烈反差。她一门心思的躲闪,便也忽略了身后突然嘈杂起来的声量。

      待稍稍骑远了,她才开始回想方才的画面。她看见祁陌双手环着一个女人,是一种主动的、侧圈着的姿势。

      原来,他那天是自愿的。

      可她拉住他的手时,他却没有拒绝。

      景轻轻漫无目的朝反方向骑,脑子里想着事儿,不知不觉便走偏了方向。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离家越来越远。

      她住的独栋老屋坐落在城南三区的楹花巷,离城南一高不远不近,但少有同学住在这边的老城区。因此,她是算准了方圆十里没熟人才敢如此装扮。只不过,她漏算了下学期要跳级到她们班的祁陌。

      现下,她便打算先回家,以免又碰上了祁陌和他的……“阿姨”。挺尴尬的。

      她刚将车停在家门前,身后忽的传来了熟悉的音色,带着少年感的清透,却又如沁了冰水般的凉,贴着她的耳朵灌入,瞬间驱散了心头的暑气。

      只是那清越的声音说:
      “轻轻学姐。”
      “你今天很好看。”

      景轻轻的心情,顿时乌云压顶。

      祁陌站在她的身后,微凉的目光有如实质般打在了她的脊背,盛夏的天里,她竟感受到一抹自上而下抚过的冷。似那早间才感受过的,空调的余温。

      机械般的冷感,让疑似赞美的话也显得没了感情。可如果只留字面,那这句话在她看来便和“威胁”无异。

      “很好看”翻译过来就是“很不一样”。
      他发现了她的“秘密”。

      接下来他想干什么呢?
      “威胁”她互相保守秘密?

      身后的座椅忽的一沉。祁陌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一起吧。”
      “下车。”
      “不下。”

      他这是在耍无赖?

      景轻轻怔愣了一瞬,身后的少年微微前倾,一股冰凉清爽的气息便毫无防备地随着呼吸侵入。

      “你刚刚跑什么?”他的鼻息打在她的耳边,主动提起了方才的事。

      原来他也看到了她。
      那这么说来,他是刻意到她家门口堵她的?

      “什么?”景轻轻敛了敛眸,故作不知。
      她想,她还是不要和他的秘密扯上关系为好。
      他太缠人了。

      “你看到了什么?”可他还在问。

      景轻轻不懂他是想得到什么答案,便没什么感情地描述起眼前的客观景象:“蓝天白云,小鸟大树。”

      然后反问他:“那你看到了什么?”
      她不想再被他牵着鼻子走。

      身后的人稍稍沉吟,便轻浅缓慢地道:“轻云蔽月,回风流雪。”

      “……哦。”

      空气里一阵静默。

      倏尔,她猛踩了一脚踏板,似受了什么刺激后的应激反应。可后座的重量加成显然不是她能轻易带动的,一使力的结果便是失了平衡,连人带车侧翻倒地。

      安静的街道内,乒呤哐啷的碰撞声听起来有些惨烈。

      然而景轻轻身上却没有想象般那么痛,身后那人在摔倒前,竟侧身为她垫了一下。

      翻倒在地的瞬间,她似撞进了一片冰薄荷的海。没了若即若离时的冰凉,当与他真切的贴近时,反而是一个温度适宜的怀抱。

      是她早间所盼望的温度,只是温度的来源有些不太理想。

      “还是我载轻轻学姐吧……”身下垫背的少年明明摔得极惨,语调却依旧平缓。
      就好似没有痛觉。

      景轻轻嘴角撇成了一个向下的弧,她不再掩饰自己的“秘密”,偏过头,想跟他一切摊开明了的聊聊。这种模糊不清的状态太过磨人。

      可当看清祁陌的样子,她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此刻的他发丝凌乱,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下也覆着几道细小的血痕,连原本淡色的唇边也裂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细口。

      她视线下移,落到那节冷白的手臂。乌色的细口覆在上面,像是指甲嵌进去后留下的痕迹。而细长的红痕,也许是抓伤。

      伤口血迹干涸,且明显不是摔出来的。

      他的秘密……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

      祁陌敛了眉眼,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似是不想错过她脸上丝毫的细节。
      那张容色艳绝的脸也跟着冷冽。

      景轻轻细细看完他的伤势,抬眼便望进了那一如初见时的冰冷眼底。

      她直直地望着那双沁了寒凉的眼,脸上没什么过多情绪,依旧淡淡的,只轻浅地道了声谢谢,未再多言其他。

      祁陌却是愣了半晌,倏尔眼角染上了些许生涩的笑意,似生于幽泉的灼灼荷花,青涩绝美。

      和他往日那挑不出错处的浅笑截然不同,可具体哪儿不同,她一时又想不出来。

      她怔愣想了好一会儿,只勉强想出一句大致能形容的诗句——眉目艳皎月。

      他们今天算是探讨了语文吗?

      景轻轻站起身,收敛了游走的思绪,居高临下地看着祁陌。

      因背着光,这才看清他微微泛红的眼角,以及那眼底的隐隐水色。

      她分明想好不再深究,最后却还是违背了初衷,朝他伸出手。

      祁陌仰看着她,不知是被那猛烈的日头刺了眼,还是被那烫人的高温蒸晒出额角的汗意,他的眼角之下隐隐有一道清浅蜿蜒的水痕。

      他目光停在那只第二次朝他伸出的手上,浅淡温吞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景轻轻被他长久的凝视看得唇角紧绷,良久才憋出一句:“老师不是说要互相帮助。”

      祁陌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伸出了手。

      他连手也是好看的,冷白的皮肤下隐隐能看到青色的筋络,骨骼分明,指节纤长如玉。握住她的手时,几乎是整个圈住,分明年龄比她小,手却是大上了一圈。

      他的手意外的有力,只是稍稍借力,便拉的她猝不及防地向前倾身。在靠近的一瞬,他冰凉的气息隐入了她的鼻息,顺着呼吸侵入,又在恍惚间散去。

      鼻息交融的距离太近,她只需微微低垂眸子,便能看到那淡色的唇瓣微抿之后,轻启,那如冰汽水般清透的音调在她的注视中缓缓流出。

      他说:“也谢谢你,轻轻。”
      “是同学。”她固执地强调。
      “嗯,我载你吧。”
      “……嗯。”

      午间的阳光,将空气蒸腾的氤氲模糊,蝉鸣声不绝于耳。

      自行车就这般平稳地行进在前往药店的路上。

      景轻轻侧坐在后座,只稍稍扶着些座椅的边角,和祁陌保持着距离。只在风吹过的间隙,衣角与裙角偶尔互相擦过,两人都未曾察觉。

      他骑的很慢,所以她的裙子即使被风吹的蹁跹,却也不至于幅度过大。

      一路上,景轻轻垂眸看着裙子上的浅绿格纹走神,直到顺利到达药店,她才想明白一个事情:
      祁陌好像也住在城南三区。

      最近碰见他的频率有点高,而且他对附近的路线也挺熟,无需她指点便一路顺畅的到了药店。

      “你坐这儿等会儿。”景轻轻抛下一句,便独自进了店内。

      祁陌要这副样子进了店,肯定是会被店员多问的。她想,他应该不愿。

      药店外,祁陌乖巧的坐在药店的绿招牌下等候着,他低垂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似是在走神。

      一旁的玻璃门被推开,随着塑料袋沙沙的摩擦声在安静的空气里响起,他立马抬头望去,然后微微弯了弯眼角,喊她名字。

      清越的声调尾音缱绻,厮磨着人的耳廓:“轻轻。”

      她不胜其烦地强调:“是同学。”

      祁陌眼睫眨动,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边还泛着红,眼角眉梢似透着淡淡的无辜。他悠悠地应了一声,倏尔道:“轻轻同学。”

      景轻轻闻言一哽,却也懒得再纠正,木着脸将塑料袋往他怀里一塞,无情道:“自己上药。”

      他伸手接过,拆开碘酒的塑封,然后用镊子夹起一团碘酒药棉,替自己上药。只是那乱蹭的手法,堪比儿童涂鸦。

      没多久,那张冷白的“画布”便被染成了一幅难以直视的抽象派“画作”。

      “你这是干嘛……”景轻轻无语道。

      “我看不到脸上的伤。”祁陌几乎是立马理解了她的问题,并做出了精准的回答。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说着,他将自己的脸往她跟前凑了凑,原本漂亮的脸上星星点点的布满了碘伏的棕黄,黄白交接间只剩一双躲过一劫的明媚眼眸。乍看还能忍,凑近细看却是更显抽象。

      景轻轻看着眼前的“行为艺术”,忍不住闷笑出声。

      只是一声极浅淡的笑,声量很轻,短促的一声便消散在空气里。

      却仍是被祁陌捕捉到了。

      他眼眸微动,缓声道:“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也多笑笑吧。”

      清冽的少年音色说起这般好话,最是动人。因青涩单纯,而愈发显得真诚动听。

      可其间真假几分,听的人无从分辨。

      景轻轻蹙了蹙眉,舌尖不自觉抵上了右上的后槽牙,那里只剩一个空空的牙窝。那是她第一次拔掉的智齿,创口早已愈合,牙肉还未长平。明明已经不痛不痒,却仍让她感到不适。

      而眼前少年给她的感觉,正似这拔掉初智齿后的余韵。

      景轻轻思忖片刻,伸手接过了祁陌手里的碘酒,垂眸间便坠入那满目星光。

      她眉头不禁拧的更深。
      “抬高点。”

      语气也微凉。
      看起来像是又恢复了疏冷。

      祁陌听话的抬起了头,线条流畅的脖颈微微前倾,愈发凑近她。

      那双晶亮的眸子,也愈发近在眼前。

      即使他的脸早已突破了人际相处的安全距离,却因着那双澄净的眸子,不会让人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侵略与冒犯。

      看着近在咫尺的精致五官,景轻轻面不改色,拿起棉签不轻不重的点涂在他面上的伤口。

      青涩的少女一手碘酒瓶,一手细棉签,一脸肃穆,比起上药,更像是在完成一幅画作,画的是一幅同样青涩的少年模样。

      然而和谐画面之下,是景轻轻隐隐的抗拒与焦躁。

      距离上的拉近,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关系也拉近了的错觉。可这般错觉式的亲近,从来只会给她带来失望。

      即使记忆已然模糊,可那种失望感甚至此刻还镌刻铭记在她的灵魂之上,以至她时刻抵触着这虚假的“亲密关系”。

      终于,药上完了。

      景轻轻迫不及待的向后退到安全距离,无声地舒了口气。

      “轻轻……”可祁陌却又喊出那毫无分寸感的称呼,试图拉近他们的关系。

      景轻轻垂了眸子,目光只停在祁陌粉白的唇瓣,不去看那双潋滟的眼。

      因为眼神是有情绪的,她不想去辨别其间真假了。

      受不了她专注的目光,祁陌眼睫轻颤,嘴唇不自在地抿了抿,缓声道:
      “我饿了。”
      “家里没人。”
      “不会做饭。”
      “身上没钱。”
      四连发,一一精准预判。

      景轻轻一哽,拒绝的话被堵在了喉头,一阵胸闷气短,呼吸都有些不顺。

      他这是记仇?
      记恨初见时她在饭点的那通劝退操作?

      行吧,不就是一顿饭,小学生春游都还要分享零食呢!

      景轻轻蹙着眉,从靠在一旁的自行车篮里拿出她的野餐口粮。

      计划里的踏青野餐,转眼成了现在的药店野餐。景轻轻想着都有些憋屈。

      地气是接了,直接躺地无缝连接的那种接。

      晦气却是来了,直接凑着脸送上门的那种来。

      三明治经刚刚一摔,已经有些变形,好在水壶质量过硬,苹果汁倒是完好无损,只是色泽有些氧化,最上层的水面上覆着些许摇晃的浮沫。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跌宕起伏的折腾后,还有着一丝丝余韵。

      因为憋着一口气,于是在递过三明治时,她嘴上还在做最后的顽抗:“三明治里是隔夜剩菜,苹果汁也氧化了,吃坏肚子后果自负。”

      一口气说完,她才惊觉自己这话有些过于幼稚,还带着点赌气的成分。

      景轻轻想为自己成熟稳重的形象找补一下,却不待她构思好如何开口,少年清越的声线先一步在耳边响起:
      “我都喜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他很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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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梳理新的剧情线中_(:з」∠)_~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