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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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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无一人的圣堂间,回荡着脚步声。
彩色玻璃窗透过的光线映亮了一只软牛皮靴子。靴子主人的身形隐没在角落的阴影中。
来人停了下来。他水绿色的眼睛扫过墙壁上玛丽亚的庄严宝相,扫过长椅靠背上的十字架浮雕,扫过布道台以及忏悔室。
一片静寂。
他转身离开了大堂。半分钟后,那道通往教堂塔楼的门被推开了。
螺旋阶梯令这位不速之客有些头痛——他毕竟不再年轻,攀爬这样陡峭的阶梯确实有些吃力。当他倚在楼梯扶手上稍作歇息的时候,汗湿的灰白短发黏上他的脸颊,也遮住了那双水绿色的眸子。他微喘着登上最后几级台阶,面前是一道雕刻有精致纹章的木门。轻叩三下,门从里面打开了。
塔楼中有一个人。铂金色头发,坐着轮椅,面无表情。
“我亲爱的廖莎。”那水绿色眼中充盈着笑意,面前的失明神父却不得而知。阿列克谢细眉微蹙,显示出对这一昵称的反感。
“你可以叫我高曼。”硬邦邦、冷冰冰的口气并没有让灰白头发的访客感到不快。仿佛习惯了阿列克谢·高曼的冷淡一般,来人温和地陈词:
“你做的很好,为我争取了很多时间。我想,首善之区方面还需加强布局——为了人类崭新的未来,不得不努力啊。”
“你不如说是为了你那虚无的妄想。还有,我只是被逼无奈,如此而已。”不留情面的指摘,黯淡的水晶球眼睛眯缝起来。神职人员的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怀疑与敌意、刻薄与冷漠。
来客抓了抓灰白色的短发:
“哎呀哎呀,妄想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况且我正为了让梦——你说是妄想就妄想吧——化作现实而努力打拼呢。廖莎帮了我大忙,辛苦你了。”那口气像是在安慰赌气的孩子。
阿列克谢偏过头去:“哼,迷失在自己大脑回路中的疯老头。”
水绿色眸子打量着神父精致的侧面,笑意更明显了。廖莎真可爱啊!瞧这个表情,多像是……那个人……
怀着莫名的心绪,来客寂寞地笑了。
“廖莎,让我看看你的手臂——还不舒服么?”
我是谁?
这是栗色的韦拉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
随后它看见了陌生的“天花板”。事实上,它大头朝下呈倒吊状,盯视着大理石窗台。
它花了一些时间,回忆起它的身份。之后——
从窗子的缝隙中滑过,以天幕为背景,韦拉向着有低沉琴声的尖顶驰骋而去。
动作轻巧地将神父长袍复位,抹平了上面的几道褶皱,访客把手搭在神父的肩上。
“看上去没有给你的生活带来更多困扰……我很高兴。”
“老头,你的所作所为对我而言,无一不困扰!”阿列克谢不耐地扬扬手臂,不甚坚决地抵挡同对方的肢体接触。访客停顿了几秒,随后开口:
“我不会抵赖,也不后悔。一时冲动会导致什么后果,如今廖莎和我都再清楚不过了。”
“你是从中得到教训了,那我的家人呢?”
“如果忏悔能赎罪,我愿天天向你告解。而那是徒劳的。我们也只能看向未来。”
“当初你把我扔到教堂……”
“我确实想过借此淡化罪恶感。同时,对于伤痕累累的你,我想,教堂简朴但充实的生活或许能起到抚慰的作用。”
“自以为是亡羊补牢么。”
“我惟愿仅存的瘸腿小羊不再受苦。”
“够了,老头。我为你做事是无奈之举。不要再妄图骗取我的信任。”
“我知道了。”失落与悲伤,从一汪水绿中溢出,“那么,廖莎,我请求你,能再同我合奏一曲么?”
一旁的墙壁上靠着那柄大提琴,“ELIAN”,访客摩挲着这花体金字,无声地苦笑。他把琴稳稳地递进神父的怀中,自己缩进房间角落的琴椅。手臂略微施力掀开琴盖,老式钢琴露出了黑白相间的齿列。
空无一人的圣堂间,回荡着脚步声。
彩色玻璃窗透过的光线映亮了一只跳舞长靴。随后靴子主人的整副身形浮现出来。
他停了下来。黑玉般的眼睛扫过壁画上玛丽亚的垂怜眼眸,扫过长椅靠背上的十字架浮雕,扫过布道台以及忏悔室。
一片静寂。
“呃?没人?”
骨翼扑打的声响引起了来人的注意。
“韦拉?”
你,得知了什么吗?
他们心意相通地交流着彼此的感知,无需任何言辞。
维塔利惊异地发现,打他进入教堂大门一刻起,忧伤的琴音就变得模糊难辨了。而大堂内的冷寂使得他习惯性警觉起来。他一眼注意到美丽的神父连同轮椅一起消失了。莫非他在小镇街道上所听到的音乐出自他人之手?不不,那种节奏的把握自有一种奇异的凝滞,小心翼翼,仿佛人在黑暗中摸索般。身体健全如维塔利,便无论如何演奏不出那种风情。那么神父应该还在这里。事情变得有趣了。他得运用推理解谜的职业技能?
韦拉的出现让维塔利的脸上似有若无地出现了一个微笑。他的小乖乖!蝙蝠同血族的亲密关系向来不是秘密!
维塔利的思维从大理石窗台飞向富有魔幻色彩的教堂尖顶,盘旋片刻后接近了建筑侧面的塔楼。睽违的琴声瞬间放大,其间交织着钢琴清丽的音色。《第五号大提琴奏鸣曲》?维塔利不俗的乐理学识使得他在近距离倾听后,快速反应出曲目名称来。
看来我们亲爱的美人神父有了一位乐友。
维塔利透过栗色蝙蝠的花色大眼确认了塔楼的方位,不甚艰难地探查出圣堂的偏门。
门后是陡峭回旋的阶梯。
血族侦探挑挑眉,神父那副轮椅什么构造?莫非会爬坡不成?
随着最后一个长音的消逝,始终垂首的阿列克谢仰起了白皙的脖颈。
他的下唇多了两枚齿印,仿佛演奏自始至终都是一份需要忍耐的苦差。
这份隐忍让他的嘴唇呈现出淡淡的樱花色,平添几分纤细的唯美。
灰白头发的访客长时间凝视着神父的面容。他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只需一个眨眼的瞬间,这个美丽到不真实的身影就会消散。为了消解内心的不安,访客走上前去,双手按上了轮椅扶手。他俯视着阿列克谢,把覆盖住光洁前额的铂金发丝轻轻拨开,以自己颤抖的亲吻取而代之。
阿列克谢在温热的鼻息接近时全身僵硬。尽管如此,那个谨慎而洋溢着温暖的接触,他并不讨厌。
维塔利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神父接客居然耗了这么久?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机会向神父进行长时间的“忏悔”,同时收获不厌其烦的解答?前提是,他能够忍受官方口吻对听觉神经的漫长折磨。
富有职业道德、尊重调查对象的侦探维塔利,坐在教堂的高阶上仰天长叹。早知道就绕圈圈冲上楼,玩些窃听的小把戏了。总比无所事事的等待更能丰富人生经验。
捶胸顿足了一会儿,维塔利及时收敛了情绪。他见到一位灰白头发的高瘦男子步出教堂,大概是神父的客人。目光轻扫过那人无甚特色的容颜,维塔利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大门。
水绿色的眼眸闪现讶意。
熟悉的气息,英俊不羁的风度,独属于自己作品的特征使得脚步为之一滞。
“一位熟悉的陌生人。”
和煦的微笑浮现在平凡而安详的面孔上。
那是一瞬间让人看得出神的美丽笑容。